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

泠川出于耻辱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从前顾时至少会在明面上遮掩一番,现在越来越放肆,连装都不装了。


宫女们刻意眼神躲闪的样子像一根根剑一样扎在泠川的心里,真不知旁人会怎样想她。


所幸的是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最多再拖一个半月,她会给自己找好出路。


她轻轻拉着顾时胸口的领子,问:


“你就不怕别人看见吗……”


他眉头微皱,嘲笑道:


“这种事以后多了去了,怕什么。还能怎么样……”


他心里纳闷,横竖都要结婚了,还怕别人知道做什么。


再说他和泠川顶多就是没那么规矩而已,又没伤天害理,他现在觉得自己没做错任何事,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如果泠川愿意把婚礼提前到夏季的话,那他们完全可以现在筹办婚事。


莫名其妙的不安感让他想要把婚事早点敲定下来,赶紧告诉全天下泠川是他的妻子。


“泠川,夏天的荷花也是很美的,你不喜欢荷花吗。”


可泠川没读懂他的言外之意,只怔怔地盯着他笑道:


“荷花嘛……出淤泥而不染?是这样背的对吗?和我完全相反,我是出淤泥而全染。”


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过顾时妻子的位置上,连一丁点对他们二人婚姻生活的想象力都没有。


特别是顾时要登基成为一国之君,她根本想象不出自己坐在皇后位置上的样子。


她只是一个平民的女儿,体面优雅的皇室离她太远太远了,只有凶神恶煞的收税官吏离她很近很近。


曾经她还天真幼稚地以为花顾时的银子就能报复他,实际上对于顾时来说,她花的那些银两连屁都不算。


她埋低了头,她对于顾时来说根本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她除了他无人能依靠,只能依附于他。


官吏收走的税是百姓的血汗,又变作首饰上的一颗宝石来讨人欢喜。


他送她的首饰实际上还是他的,他花银两维护她的容貌,受益人还是顾时。


平心而论,手握权力的顾时已经算是一位非常宽仁的主子,从不搞劳什子繁文缛节,也不用酷刑去体罚别人,可是泠川始终觉得融入不了这种生活,她不是那种会因为没有挨打就感恩戴德的人。


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在这过于强大的牢笼里反抗一下,两个根本不平等的人结为夫妻……泠川根本想象不出来。


就算顾时想娶的人是她,她也没办法认一个能掌管她生杀大权的“主子”做她的夫君。


一个吻落在泠川的唇上,她把眼睛闭上了。


他若是喜欢这具皮囊便拿去吧,反正他即将登基,这天下也没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又得不到的。


她在他手里,和一条奢靡的宝石腰带没什么区别。


泠川想让魂魄离开身体,可感官刺激又把她转移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顾时亲着她的脖子,近乎虔诚。


泠川被这个吻吓了一跳,她忽然觉得顾时爱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他们之间的的确确构建过太多温情脉脉的细节。


可不管那些细节是怎样的真切,不平等的关系都会让爱情滑向无底洞一般的深渊。


她把帕子拉在自己脸上,忍不住开始想,如果她与顾时以另一种方式相遇,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不是王爷,没有压人一头的权势……如果她还有父母庇佑,家产傍身……


泠川发现她不敢想,如果继续想下去,她又会自欺欺人地爱上他。


“泠川,看看我。”


顾时把她脸上的帕子拉下来,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拉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


泠川看着他苦笑:


“顾时,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


“误会什么?”


他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上,咬着她的侧颈,埋得更深了些。


“误会你爱我。”


她的尾音越来越模糊,糅杂在小声的呻吟中,顾时听得并不太真切,但却听见了。


他现在不知道自己是喜是忧,到底应不应该为了泠川不知道他爱她而感到高兴。


如果泠川不知道他爱她,那她自然就不敢利用他的爱反过来操纵他……至少不敢太放肆,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他现在却莫名其妙地高兴不起来。


泠川不知道他爱她……


每默念一遍这句话,他就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般,身下又用力了几分。


不安全感像蜘蛛,在他的心底结了密密麻麻的网。


顾时有几分恼怒,泠川不可能看不出来他爱她,很明显,她只是不信任他。


可是她凭什么不相信他爱她,她有什么资格质疑他。


她就是瞧不起他,把他当成了一个冷血的爱无能,没把他当成人。


他摸了摸她微微出汗的鬓角,心又软了几分,看在她主动向他提出成亲的份上,他可以原谅她。


遇见泠川之前,他从未对自己的婚事有过什么期许,也从未想过他会爱上什么女人。


他生命里的所有人都是灰色的,像某种规章制度规训过的傀儡,只有泠川不是,她似乎根本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感情,什么都写在脸上。


顾时又握着她的手,咬了一下她的指尖,心里酸酸的。


她觉得他不爱她,竟然还敢主动提出来要嫁给他。


他忍不住思考这是不是一个出于世俗考虑和伦理纲常,迫于无奈的选择。的确,他有权有势,泠川又早早失身于他,如果出于现实的考虑,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千方百计嫁给他。


可顾时了解泠川,他知道她很意气,很骄傲,对于婚姻中要有爱这件事十分偏执,绝对不会轻易低头。


她究竟是出于什么想法,才接受了自认为无爱的婚姻……是因为她非常非常爱他吗……


还是因为她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他突然开始怀疑泠川私下接触过别的男人,但被拒绝了,失魂落魄才回头来找他。


这场情事在顾时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的醋意当中,收尾收得略有些暴虐,泠川觉得自己被在美妙和恐怖的两个极端抛来抛去,像是受了某种怪异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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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抖了抖,心想自己不会死在这吧……


这种死法也太丢脸了,她不想这样死。


顾时的手划过她的下颌,又轻抚她的睫毛。


曾经他觉得泠川可有可无,现在他承认自己是太自负了。


“泠川。”


顾时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像是在问她今天吃了什么一样。


“你有找到称心如意的对象吗……”


他的心脏悬得很高很高,手指一直紧张兮兮地绞着泠川的小衣,他希望泠川笑意盈盈地告诉他,那个对象就是他自己,又真怕泠川真报出一个别的男人的名字。


那一片小衣在他的指尖被来回搓揉,恐怕要命不久矣。


泠川顿时深吸了一大口气,她真想把茶壶丢到顾时脸上,告诉他说她早就找到了,而且比你强一百倍。


确实,她沉不住气且冲动易怒,可她想到秦思昭的那句“一切如常”,又硬生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泠川孤注一掷地相信了他。


“没想过这些。”


泠川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平,怕被发现什么蹊跷。


她其实知道自己不擅长伪装和隐藏,她不想骗人的,可她还是对顾时说了谎,太多种情绪一起冲上心头,泠川竟然觉得麻木了。


她看着顾时熟悉的轮廓,只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切如常四个字。


这六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过去,顾时已经占据了她近乎三分之一的人生。一切如常……究竟什么才是她的日常?


泠川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回去,所有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变成了一把刀刃向内的剑,她开始对自己感到恶心。


“当真没想过吗……”


虽然这不是顾时最想听到的回答,但也不差,至少不是最差的那个结果。


他觉得泠川如果真的喜欢上了别人,那她一定瞒不住他,她的感情非常简单直率,喜欢别人是藏不住的。


就像在之前,他一眼就知道泠川喜欢他,泠川根本就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心意,他认为她也不屑于掩饰。


只是最近,他怪异的直觉总是扰得他患得患失了起来。


他抱住泠川,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她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脂粉香气,只有很干净的味道。


在这种味道里,顾时回避着自己的直觉,自欺欺人地想着,泠川既然愿意同他结婚,那她就一定还爱他。


“你烦不烦,还一直问……”


泠川皱着眉头应付他。


“你还喜欢我吗……”


他轻吻了下她的手腕内侧。


对顾时的那一点点感情又因为一个吻而从身体里反上来,闹得她五脏六腑不得安宁。


泠川不知道自己怎样说才算诚实,也不知道怎样说才算撒谎。


“别问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回答。


“我不想喜欢你。”


泠川确实藏不住心事,说出口的总是真心话。


顾时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我不可能让你离开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所以你只能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