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开荒
黎音袅接过来,打开,是两块干净的粗布巾。
她用一块擦了擦手,又擦了擦额上的汗。
“斥候方才又传回消息,”江令舟的声音没有起伏,“苏木的一支小队,昨夜越过了黑山隘口,劫掠了一个小部落的羊群,烧了他们的帐篷。”
黎音袅的动作停住,布巾被她攥紧。
“伤亡如何?”
“死了三人,都是老弱。羊群被抢走大半。”江令舟道,“他们没有深入,抢完就退回去了。”
黎音袅沉默下来,北疆的风仿佛也带上了血腥气。她慢慢将布巾叠好,放入袖中。
“所以,”她抬起头,直视着江令舟,眼中那抹因劳作而染上的疲惫被一种冷冽的光取代,“我们的油菜,必须成功。我们的粮食,必须自给。”
她转身,走向那群正干得起劲的牧民。
“大家加把劲!今日争取把这片地都翻整好,明日好下种!”
江令舟看着她的背影,纤细却挺拔。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光落在那片新翻的土地上,若有所思。这片地,太小了。这点人,也太少了。
三日后,试耕地冒出嫩黄芽尖。
黎音袅蹲在田边,用一截细细的树枝轻轻拨开被山雀啄乱的浮土。几点嫩黄色,顽强地顶出沙面。
蹄声橐橐,带着特有的迟缓。老牧民阿吉牵着他那只瘸腿的小羊羔,慢慢走近。他先是пpnвычho地扫了一眼那片地,随即浑浊的眼珠凝滞了,然后,那双眼中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亮。
“真……真活了?”阿吉的声音沙哑,带着风霜的粗粝,“这沙窝窝里,真能长出东西?”
黎音袅抬首,对他微微一笑:“活了。你看。”她用树枝点了点那些幼弱的黄点。
阿吉俯下身,凑得极近,仿佛要将那几点嫩黄吸进眼里。他伸出粗糙的手,想碰,又猛地缩回,生怕自己一口气便吹散了这脆弱的生机。
“老天爷……”他喃喃,声音里有种近乎哽咽的激动,“我阿爷的阿爷都没见过沙地里长庄稼!”
黎音袅站起身,解下头上系着的布头巾,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一小片最密集的幼苗上,用几块小土坷垃压住边缘。
“头茬苗娇贵得很。”她轻声解释,“得防着夜里那阵子倒春寒的霜,白日里还得防着这些嘴馋的山雀。它们可精明,专挑嫩的啄。”
阿吉怔怔看着那块布头巾,又看看其余露在外面的芽尖,脸上是一种混杂着狂喜与深忧的神情。“那……那能成吗?就这么点点……”
“事在人为。”黎音袅拍了拍手,“总得试试。”
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的沙雁,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左近的帐篷。
起初是三三两两的观望,接着,便有人扛着家中仅有的木犁或是铁锹过来了。先是一个,然后是几个,最后,竟聚起了二三十个汉子妇人。
“黎姑娘!”一个唤作巴图的壮实汉子嗓门洪亮,他扛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木锹,“俺们听说了!那金疙瘩发芽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牧民急切地问:“黎姑娘,是真的吗?俺们能瞧瞧不?”他身后,几个半大的小子也伸长了脖子。
黎音袅指了指那片新绿:“是真的。不过还小,金贵着呢。”
巴图将木锹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黎姑娘,这地太少了!俺们……俺们也来搭把手!帮你把地拓宽些!”
“对!俺们也来!”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附和。
“不能光看着黎姑娘一个人忙活!”
“要是真能种出油,俺娃子冬天脸上就不会裂口子了!”一个妇人红着眼圈说。
另一个老者叹息:“老婆子总念叨,说她娘家那边,地里能长出吃的。俺以前不信,这北疆,除了沙子就是石头……”他说着,望向那片浅黄的希望,话语里多了几分颤抖。
黎音袅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中闪动的光,那是比阳光更灼人的东西。这些面孔,昨日还带着麻木与观望,今日却写满了急切与渴望。
“活计可不轻省。”她开口,声音平静,“而且,能不能收到粮食,现在谁也说不准。”
“不怕!”巴图拍着胸脯,“北疆的汉子,还怕力气活?黎姑娘你只管吩咐!”
“只要能让这地里长出东西,再苦再累,俺们也认!”
黎音袅缓缓颔首:“好。那我们就把这片地,再往外拓一拓。大家小心些,别踩着刚出的苗。”
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铁器与木器的碰撞声,吆喝声,瞬间将这片沉寂的沙地搅得热火朝天。先前那种压抑在心头的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蓬勃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劲头。
江令舟立在营寨最高的瞭望台上。
北风如常,卷起他玄色的袍角。台下,原本单调的沙地景象,此刻却有了全然不同的色彩。星星点点的人影在其间移动、挖掘,那片新翻垦的土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铺展。
他听到了寨墙外的喧闹,也接到了部下关于“地里长芽”的禀报。他并未觉得荒唐。对于黎音袅决心要做的事,无论听起来多么不切实际,他已学会了不轻易否定。
副将赵迁走上前来:“将军,那些牧民……都去帮着开荒了。”
江令舟“嗯”了一声,并未回头。
赵迁脸上带着几分未消的讶异:“真是奇了。前些日子,他们还都懒懒散散的。”
“期盼是剂猛药,赵迁。”江令舟的声音没有波澜。
他凝望着黎音袅在人群中穿梭,时而指挥,时而俯身亲自动手。她的身影在广阔的天地间显得那样纤弱,却又是那一切忙碌的轴心。
那些深色的、新垦的土地,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周遭无垠的黄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想起她说过的话:“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心才能定。心定了,北疆才能真正安稳。”
这就是她所谓的“定心”之法?靠着这般在沙土中刨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