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颍州

城门紧闭,豆大的冷雨斜斜地打在面颊上,时不时引起未愈伤痕一阵激痛,伯河水畔寒气升腾,干燥的稻草垛顺水冲走了一大片,阴寒的天地之间难再有遮蔽。


老人一声比一声沙哑严重的咳嗽断断续续响着,栖身的草篷里,许多副顶盖被吹飞,许多妇孺孩子紧紧挤在一处,试图从这片宛如死域的寂静中汲取一些温暖。


“我们应该都会死在这儿了……”潮湿的雨水泛滥成灾,已经浸过脚面,刚刚躺在地上呛了几口水的老人呻吟着:“可惜,我的孙儿还没出生——他们在城里,连我死了也不敢来看一眼。”


“不是他们的错,”他身边的老妇人嚎啕大哭道:“英二上次站在城头对我说,罗知州关紧了城门,不许分任何出去,他只多看了我几眼,就被官兵拖下去狠狠地打,老头子,你且再撑一撑,咱们还要回去看看英二媳妇和咱们的长孙啊!”


不止他们,症状严重的流民许多都开始高烧不退,城内关门隔绝了生机,如此危急的疫病来势汹汹,没人愿意出面施救,如此,城门口便只剩下一群垂死挣扎的亡命之徒。


大雨滂沱,湿泥路格外难走,满地哀嚎声中,只有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前前后后忙碌着,她不死心地拧干黑漆漆的布巾,反复换水湿敷在一位老妪额头上,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尽力遮挡着风雨。


“大家别放弃啊,”少女抹了一把额上雨水,几道脏污的水迹还在面颊上:“若是现在连活着的机会都要放弃,那我们就更没可能活下去了。”


“陆丫头说的没错,”一膀大腰粗的青年黄三还勉强坐得起来,往手掌里呸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当年大荒闹重灾,老子才二十来岁,是个文文弱弱的小白脸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这次这点小病小水灾算什么?”


“老黄,编谎话也编的靠点谱,”一病弱青年气若游丝道:“闹灾可能是真的,但你年轻时绝对不是小白脸……”


“呸,老子当年可帅了,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整个村里追我的漂亮姑娘少说也有三个!”黄三红了脸:“你给我站起来,我非得让你看看你爷爷风姿飒爽的模样。”


他虽在扯犊子,却也打破了这一片沉寂的氛围,陆丫头感激地看了老黄一眼,紧紧握住自己祖母的手,心里不断默念着、祈祷着真有奇迹发生。


发丝雨珠顺着头皮滑落,陆丫头脑子有点发晕,扶住额头垂下头,下一秒,模模糊糊看见了一双绣着白雀的缎面鞋。


鞋边有些新鲜的水迹,却没有溅落的狼狈,柔软的面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所用,她迟钝地眨了眨眼,许久才意识到头顶没有冷雨继续打在身上了。


陆丫头怔怔抬头,便见陈文荷秀美柔和的脸庞近在咫尺看着自己,来人细白柔软的手执着一把桐伞,遮住这场暴雨,只见连成小瀑布的雨水顺着伞缘不断冲流。


“所幸来得不算太晚,”陈文荷伸出一只手递给陆丫头,微微一笑:“别怕,我不止一把伞哦。”


……


巨大的雨幕篷布拉开,加上队伍里专门配置的马车,这批流民按照病情严重程度被一个个抬了上去,马车上煨好了炭盆驱寒,全队五十多名医者及其药童门生都开始忙碌起来。


瘟疫扩散性极强,进进出出的人多半蒙着面,陈文荷刚刚帮着陆丫头将她年迈的祖母搀扶到车内,裙摆湿了一大片,泥水斑驳。师厌搭好雨棚后便明晃晃地瞧见那大片污迹,附在雪缎似的裙摆上实在显眼。


在场女眷小鬟大多挽起袖角裤腿,都换了粗麻布衫,可陈文荷身份特殊。姜瑶从不习武,更别提做粗活,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粗使的衣裳,来不及赶制。暴雨未歇,陈文荷本该待在马车上看着的……她倒好,总自己跑出来走动,一点也不心疼那金贵的丝帛锦衣。


脑中这么想着,师厌动作却不含糊,离开雨棚快步走向陈文荷。


“干什么?”见他淋了雨,陈文荷斜着将伞往他那边挪了挪,有些费力地举高。


接过陈文荷手中桐伞,师厌转手递给一边小鬟:“给你们小姐撑着就是。”


暴雨还是那般狂乱,砸在师厌带了玄金鳞甲的文武袖衫上动静更大。


他冒雨半蹲下身,冰冷的雨水顺着墨发与高挺鼻梁蜿蜒落下,在陈文荷与梨霜诧异的目光中小心地撕开裁掉陈文荷一圈裙角,只露出她半截洁白的脚踝。


“走路带个尾巴,也不嫌难看,”师厌声音里有些许笑意,透过雨水响声,隔了一层雾气那般模糊地传来:“跟咬着尾巴哭的狐狸似的。”


透过窗瞧见外头差不多完工,伏子絮与伏清玄师兄弟才从最为宽敞的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他们与陈文荷并不在同一辆马车上,自是不知她早就不顾大雨冲了下去。


伏子絮身边侍从小心举着伞,唯恐泥水溅落在少师仪大人衣衫上的蓝白绣样上,他那双白靴刻意避开地上坑坑洼洼的泥坑,将一切初步安置好仍在苟延残喘的流民尽收眼底,视线最后停在陈文荷与半蹲的师厌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侧脸弧度柔和些许,伸手握住师厌的腕绣把人托了起来。那相貌出色的挺拔青年在她面前完全站起来,陈文荷便把怀中的新开的一把伞塞给了他。


她似乎笑了一下,声音模糊不清:“你乌鸦么。”


那人很快走开,阴郁俊美的容貌很是眼熟,伏子絮马上想起来与这人仅有的一次会面,陈文荷笑着介绍过的——家兄陈衍。


既然陈小姐是假称呼,陈衍便也是假的。伏子絮拧眉,此时一个浑身泥点的姑娘几步跑到他面前,神情很是不安:“您……就是姜瑶说的伏公子吗,是来救我们的吗?”


“你怎么能直呼姜小姐的名字?”伏子絮身边打伞的侍从最先开口:“颍州百姓岂非都是如此不懂规矩?”


陆丫头顿时紧张起来,惴惴不安地看着伏子絮:“我不是故意……是姜、姜小姐让我这么称呼的,我,我想问问您哪里有干粮和水,姜小姐说这个要问您……”


“水粮在最后五座库仓,”伏子絮见她脸上脏兮兮的,沉默片刻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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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完之后,让她那边的女使带你擦擦脸吧。”


“谢谢伏公子!”陆丫头喜形于色,红红的眼眶顿时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陛下不会不管他的子民。”


她欣喜若狂地走开了,走之前还朝伏子絮深深鞠了一躬。大雨终于有了减小的趋势,伏清玄已经在搭建好的雨棚里找了块带软垫的藤椅坐下,此时伏子絮身侧路过一个艰难搀扶着兄弟的瘦弱年轻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医者处走过去。


他肩膀上的人分量着实不轻,那年轻人走得歪歪扭扭,快要扶不住昏迷的人,两人都是形容狼狈的模样,与伏子絮擦肩而过时,仿佛处于同一空间却截然不同的两段命运。


“你,去帮忙。”将要错身时,伏子絮忽然没由来地吩咐了一句身侧为他打伞的小厮。


“啊?”小厮一愣,侍从散的七七八八,他要是走了,谁给少师仪大人撑伞?


伏子絮伸手接过他撑着的伞,又重复了一次:“去帮忙。”


小厮如梦初醒,惊得放开伞柄,确定了好几次这确实是伏子絮亲口说的话之后,咬咬牙冲进雨里,帮着那脚步东倒西歪的年轻人扶住了背上病人的另一只胳膊。


三人走远,陈文荷这才出现在伏子絮身边,看了一眼自己握着伞柄站在原地的伏子絮,她眨了眨眼:“雨棚收拾好了,你和玄公子一起去那边坐吧。”


陈文荷刚刚淋了一小会儿,发间还有雨水,鬓边几缕湿发贴在白里透红的颊边,她根本不像他一般带着施舍和目的而来,好像总能找到事情做——这是伏子絮的感觉。


“方才我看见一个人,”伏子絮低声道:“你曾经说他是你哥哥,姜府并无除你之外的孩子。”


陈文荷一愣:“你是说阿厌?他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近侍。”


近侍?伏子絮抬眼,目光寒凉:“只是近侍?为何你曾以兄长称呼他?”


“伏子絮,”她突然正色,第一次正经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你说的是开封那次,你我初遇之时,我是从家中偷跑出来,不便以真实身份示人,你疑心我与阿厌,可我也没问过你,为何与伏郁兰小姐兄妹相称。”


伏子絮面色微讶,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辩驳。


“燕王殿下说你是世交后人,我分明认识伏郁兰,她是否有至亲兄弟,我怎么会不知道,”陈文荷撇了撇嘴:“如今是你对我家门第身份一清二楚,我对你的一切浑然不知,我可从来没有这么逼问过你。”


伏子絮被她说的无可辩驳,眼睫低垂。


“不跟你计较,”陈文荷对他扮了个鬼脸,看着心情很好地走远了:“男人吃醋就是麻烦。”


她回眸,得意满满地笑了笑。伏子絮大窘,不敢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只能默默咽下,无奈地看着她脚步轻盈,渐渐走远。


“让你用这个理由骗人,”伏清玄早就看见了,笑得肚子疼:“小姑娘较真了,你还不敢说实话。”


伏子絮有口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