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山有薇 作品
47. 燕京
燕京通判府，王氏一族迎来了等待已久的远客。
“陈小姐，久仰大名。”通判王龄携家中妻女端端正正地叩拜了一番:“季先生早遣人来信过，王龄家中上下三十余人，愿为七州共主效犬马之劳。”
马车里度过几个日夜，夜深前来，陈文荷肩上披了件玄墨色披风，脸庞白皙胜雪，她微微一笑:“王通判消息倒是灵通。”
王龄笑容满面，拱手道:“在下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前些年已然察觉局势微变，却未曾往深处想，聂先生信任小姐，将冀丰二州拱手相让，小姐又凭这般非凡本事相继占下五大城池，如今金蝉脱壳计成，抵达燕京再做谋算，小人早已心生敬意，定当竭尽所能辅佐小姐。”
燕王此人多疑善妒，唯独对心腹信任有加，是以这燕京二位通判油水充足，地盘相当可观，陈文荷从夔州调来的私兵养在这里绰绰有余。
眼看着何严与朱娘带着人安顿下来，陈文荷偏过头看着毕恭毕敬的王龄:“王通判倒是个趣人，季三穹何等行径你我心知肚明，怎地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万一我只是一略有心机的官家庶女，不过编一套说辞来燕京逃难呢？”
“在下不才，在治理燕京这等正务上没什么过人之处，唯独一双眼睛还不算钝，”王龄乐呵呵道:“若非有眼力见风使舵，凭王某这等不入流的才学，万万熬不到这个位置，季大人平日所言的确三分真七分假，可王某见到陈小姐第一眼的直觉却是骗不了人的。”
“陈小姐眉间气宇，不似寻常王相。”
……
北方气候向来如此，夏日晴燥的晚上能见到疏朗夜空，司玉心在群芳苑中呆了一会儿便觉得冷了，唤秀兰拿了外衣。
“幽州那边，司府暂且被福兰接管了，”陈文荷于庭中端坐，握着卷竹简头也不抬地对她说:“傅左宁不会死，开封那边也不必担心。”
“你早料到我这趟回不去，还找准时机让手下趁机占了司家？”司玉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好，被设计至此，她已经从应有的愤怒转为惊讶:“如此手段，就想将我司家多年基业占为己有吗？”
“那你想多了，司家除了钱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陈文荷道:“我并不缺钱。”
司玉心一时语塞，身为商女，一辈子多半系身于金银财宝上，姑且算陈文荷对钱不感兴趣吧，那为何偏偏占了司家去？
司玉心算不得藏不住事的，可对于陈文荷来说，她那点疑惑跟写在脸上没什么区别。收起竹简，陈文荷道:“我看重的不是司家，而是司小姐你。”
“哦？”叫人接管司家是为了让自己替她做事，司玉心好奇道:“不知我有何过人之处能让陈小姐入眼？”
“幽州第一富商家主，治理司家井井有条，司小姐十三岁接管司家，你的本事远不止如此，”陈文荷睨眼笑道:“司小姐之才，治理区区一门一户太过可惜，眼下我有几座城池可用，其中官商无数，阳奉阴违者甚众，若由我来治，少不得见血，而司小姐显然有不费一兵一卒的能力。”
“你是想让我辅佐一城之主，管理城中金库？”司玉心睁大眼。
“并非一城，而是三州。”陈文荷摇摇头:“主治一城，难见成效。”
“……三座、州？”司玉心看她的眼神已经在像看怪物。
“嗯，若能成事，今后会有更多交到你手里。”陈文荷的表情全然不像开玩笑:“此时留住司小姐，不过是想问问，可有意愿替我分忧？”
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秀丽的眉眼，司玉心皱眉一瞬:“我有些不明白，自古以来，钱粮之事，实乃势力根基，我本不是小姐该信之人，半路相见，尚未入伍，怎地陈小姐竟放心将这些重任交由玉心？”
“不是该信之人？”陈文荷半伸懒腰，脸上浮现一点倦意，像个悠闲到无所事事的小姐，她语气散漫，含着点笑意:“我觉得，司小姐与我，分明极为投缘。”
“权晋之内，三京十六州，开封名存实亡，玄德帝有名无分，本就是傀儡，”轻描淡写地谈及如今局势，陈文荷表情淡淡:“若司氏一族真有心安于现状，便不会与长生殿珠胎暗结，我猜，这些年司氏保长生殿富贵，供其衣食住行，淬其武力兵器，所求应是一份不会在乱世任人宰割的权力。”
自古以来，商贱农贵，即使身傍不菲家产，仍需要有权有势者庇护，司家也是如此。可入仕这条路艰难，司家儿郎大多不景气，司玉心没有如宋明华一般的气魄，也没有抛却一切走上仕途的决心，官家难以插足，便只能与长生殿谈条件。
见司玉心被戳中心事不答话，陈文荷仰头看天:“你有经商之才，我手握七州权柄，只要我能应你所求，这份盟约自然牢不可破，况且，司小姐聪慧过人，的确不该大材小用。”
“我将这番盘算说与司小姐听，便是希望小姐慎重决断，若自觉不愿涉险，自有马车送二位回幽州。”
星照迷蒙，云散月见，二女相坐庭中。司玉心在夜风中沉默良久才道:“如若将来事成，陈小姐能承诺我位及何等官位？”
“紫袍之上，宰相之下，”陈文荷道:“司小姐如今的表现，足以换我这样一个承诺，日后青云直上的机会，得看司小姐还有多少能耐。”
沉吟片刻，司玉心抬眼与她对视，正色道:“玉心明白了……今后，愿为陈小姐分忧。”
……
王公贵族之间，最忌猜疑叛乱，秦伯侯最终被下令圈禁于府中。刑部押人时，凤阳王府的马车匆匆经过，沈宴与沈知青父子不约而同地朝外边望了一眼。
“糊涂人，”瞧着没个人样的秦伯侯，沈宴忍不住唏嘘一番:“安国公几番为他求情，最终还是没保住人。”
“咎由自取罢了，”沈知青眼底难掩厌恶:“子女虽重，焉能被私仇蒙蔽，试图忤逆陛下。”
“知黎去时，本王也曾满心怨恨，恨不得与秦府和文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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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网破，”沈宴颇有些感同身受:“而此时文氏全族被灭，秦侯圈禁，为父竟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父王这是何意？”沈知青皱眉道。
“天师堂向来隐蔽，此番动手雷霆万钧，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治朝中高官王侯，文氏多年经营，也一样被拔出萝卜带出泥，积蓄尽数毁于一旦，”沈宴道:“为官路上，有几人能清清白白不怕彻查，这位少师仪大人，如今可谓是朝廷官员新临的噩梦啊。”
伏子絮仅凭一人之力便可全然揪出寿典之事首尾，追捕文家逃犯时更是只身深入，遣人带回文家所有人的头颅一字排开，完成自己亲自下的全族诛灭之令。偏生做着这般事情，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实在是个可怕人物。
“有此人辅佐，难怪陛下临危不惧，”沈知青揉了揉鼻梁，也不得不叹服:“莫说各大世家宗室子弟，只怕论朝廷上下乃至民间奇人，无人能及这位少师仪大人如此神通广大。”
“如此，今后郡王府的动作须得收敛，处处谨慎，”沈宴闭目养神，拍了拍爱子的肩膀:“我知你牵挂京少将军，幽州战事不断，我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知青可往幽州一叙，途径燕京，记得向你舅爷爷问好。”
提及唐无双，沈知青明显面有喜色，对着沈宴缓缓点了头。
与此同时，回到翰林苑的宋明华倚靠着长桌稍作休憩，书童盈盈下拜:“学士，结果出来了，周夫子奉旨将傅学士赶出了翰林苑，其承旨之位被罢免。”
“知道了，”这结果显然在宋明华意料之中，桌上有盏姜汤乃是驱寒所用，她抬手取来吹了吹，准备喝下:“今日可有什么信函？”
书童恭恭敬敬地自怀中取出红兰印笺信呈上，嘱咐道:“这几日，听苏夫子的意思，明卿学士在观文殿擢升有望，指不定来年能入翰林苑正苑。”
“他也争气，”宋明华脸上多了一丝笑容:“绣春楼那边可有动静？”
提到这个，书童声音小了些:“学士料事如神，少师仪大人果然去过绣春楼，柳老板与肖夫人已经在学士安排之下分别前往冀丰二州，二人有齐先生亲手易容伪装，绝无破绽，去向也被掩饰的好好的，听闻少师仪大人并未有所获，如今已经回朝。”
“不可大意，绣春楼须按照往常惯例继续开着，下半年后再与买主商谈，办理手续易主，”宋明华支着头，眼神凛冽:“这里头出不得一点乱子，事事都要留存证据，银两从陈文荷那里拿。”
书童小心翼翼地点头，将宋明华的嘱托都一一记下。
“对了，京郊外那个人，还是处理掉吧。”宋明华略一思索，尽管欧阳茉杀了文连祁，按照约定，今后她的去向无人看管，但宋明华岂是斩草不除根的人，欧阳家已经没了，她断然不会给自己与陈文荷留什么隐患。
“……宋学士，”听见这话，书童终于疑惑道:“您不是允许她住到您的偏院了吗？那位欧阳小姐自称是您的妾室啊。”
“陈小姐，久仰大名。”通判王龄携家中妻女端端正正地叩拜了一番:“季先生早遣人来信过，王龄家中上下三十余人，愿为七州共主效犬马之劳。”
马车里度过几个日夜，夜深前来，陈文荷肩上披了件玄墨色披风，脸庞白皙胜雪，她微微一笑:“王通判消息倒是灵通。”
王龄笑容满面，拱手道:“在下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前些年已然察觉局势微变，却未曾往深处想，聂先生信任小姐，将冀丰二州拱手相让，小姐又凭这般非凡本事相继占下五大城池，如今金蝉脱壳计成，抵达燕京再做谋算，小人早已心生敬意，定当竭尽所能辅佐小姐。”
燕王此人多疑善妒，唯独对心腹信任有加，是以这燕京二位通判油水充足，地盘相当可观，陈文荷从夔州调来的私兵养在这里绰绰有余。
眼看着何严与朱娘带着人安顿下来，陈文荷偏过头看着毕恭毕敬的王龄:“王通判倒是个趣人，季三穹何等行径你我心知肚明，怎地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万一我只是一略有心机的官家庶女，不过编一套说辞来燕京逃难呢？”
“在下不才，在治理燕京这等正务上没什么过人之处，唯独一双眼睛还不算钝，”王龄乐呵呵道:“若非有眼力见风使舵，凭王某这等不入流的才学，万万熬不到这个位置，季大人平日所言的确三分真七分假，可王某见到陈小姐第一眼的直觉却是骗不了人的。”
“陈小姐眉间气宇，不似寻常王相。”
……
北方气候向来如此，夏日晴燥的晚上能见到疏朗夜空，司玉心在群芳苑中呆了一会儿便觉得冷了，唤秀兰拿了外衣。
“幽州那边，司府暂且被福兰接管了，”陈文荷于庭中端坐，握着卷竹简头也不抬地对她说:“傅左宁不会死，开封那边也不必担心。”
“你早料到我这趟回不去，还找准时机让手下趁机占了司家？”司玉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好，被设计至此，她已经从应有的愤怒转为惊讶:“如此手段，就想将我司家多年基业占为己有吗？”
“那你想多了，司家除了钱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陈文荷道:“我并不缺钱。”
司玉心一时语塞，身为商女，一辈子多半系身于金银财宝上，姑且算陈文荷对钱不感兴趣吧，那为何偏偏占了司家去？
司玉心算不得藏不住事的，可对于陈文荷来说，她那点疑惑跟写在脸上没什么区别。收起竹简，陈文荷道:“我看重的不是司家，而是司小姐你。”
“哦？”叫人接管司家是为了让自己替她做事，司玉心好奇道:“不知我有何过人之处能让陈小姐入眼？”
“幽州第一富商家主，治理司家井井有条，司小姐十三岁接管司家，你的本事远不止如此，”陈文荷睨眼笑道:“司小姐之才，治理区区一门一户太过可惜，眼下我有几座城池可用，其中官商无数，阳奉阴违者甚众，若由我来治，少不得见血，而司小姐显然有不费一兵一卒的能力。”
“你是想让我辅佐一城之主，管理城中金库？”司玉心睁大眼。
“并非一城，而是三州。”陈文荷摇摇头:“主治一城，难见成效。”
“……三座、州？”司玉心看她的眼神已经在像看怪物。
“嗯，若能成事，今后会有更多交到你手里。”陈文荷的表情全然不像开玩笑:“此时留住司小姐，不过是想问问，可有意愿替我分忧？”
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秀丽的眉眼，司玉心皱眉一瞬:“我有些不明白，自古以来，钱粮之事，实乃势力根基，我本不是小姐该信之人，半路相见，尚未入伍，怎地陈小姐竟放心将这些重任交由玉心？”
“不是该信之人？”陈文荷半伸懒腰，脸上浮现一点倦意，像个悠闲到无所事事的小姐，她语气散漫，含着点笑意:“我觉得，司小姐与我，分明极为投缘。”
“权晋之内，三京十六州，开封名存实亡，玄德帝有名无分，本就是傀儡，”轻描淡写地谈及如今局势，陈文荷表情淡淡:“若司氏一族真有心安于现状，便不会与长生殿珠胎暗结，我猜，这些年司氏保长生殿富贵，供其衣食住行，淬其武力兵器，所求应是一份不会在乱世任人宰割的权力。”
自古以来，商贱农贵，即使身傍不菲家产，仍需要有权有势者庇护，司家也是如此。可入仕这条路艰难，司家儿郎大多不景气，司玉心没有如宋明华一般的气魄，也没有抛却一切走上仕途的决心，官家难以插足，便只能与长生殿谈条件。
见司玉心被戳中心事不答话，陈文荷仰头看天:“你有经商之才，我手握七州权柄，只要我能应你所求，这份盟约自然牢不可破，况且，司小姐聪慧过人，的确不该大材小用。”
“我将这番盘算说与司小姐听，便是希望小姐慎重决断，若自觉不愿涉险，自有马车送二位回幽州。”
星照迷蒙，云散月见，二女相坐庭中。司玉心在夜风中沉默良久才道:“如若将来事成，陈小姐能承诺我位及何等官位？”
“紫袍之上，宰相之下，”陈文荷道:“司小姐如今的表现，足以换我这样一个承诺，日后青云直上的机会，得看司小姐还有多少能耐。”
沉吟片刻，司玉心抬眼与她对视，正色道:“玉心明白了……今后，愿为陈小姐分忧。”
……
王公贵族之间，最忌猜疑叛乱，秦伯侯最终被下令圈禁于府中。刑部押人时，凤阳王府的马车匆匆经过，沈宴与沈知青父子不约而同地朝外边望了一眼。
“糊涂人，”瞧着没个人样的秦伯侯，沈宴忍不住唏嘘一番:“安国公几番为他求情，最终还是没保住人。”
“咎由自取罢了，”沈知青眼底难掩厌恶:“子女虽重，焉能被私仇蒙蔽，试图忤逆陛下。”
“知黎去时，本王也曾满心怨恨，恨不得与秦府和文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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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这是何意？”沈知青皱眉道。
“天师堂向来隐蔽，此番动手雷霆万钧，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治朝中高官王侯，文氏多年经营，也一样被拔出萝卜带出泥，积蓄尽数毁于一旦，”沈宴道:“为官路上，有几人能清清白白不怕彻查，这位少师仪大人，如今可谓是朝廷官员新临的噩梦啊。”
伏子絮仅凭一人之力便可全然揪出寿典之事首尾，追捕文家逃犯时更是只身深入，遣人带回文家所有人的头颅一字排开，完成自己亲自下的全族诛灭之令。偏生做着这般事情，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实在是个可怕人物。
“有此人辅佐，难怪陛下临危不惧，”沈知青揉了揉鼻梁，也不得不叹服:“莫说各大世家宗室子弟，只怕论朝廷上下乃至民间奇人，无人能及这位少师仪大人如此神通广大。”
“如此，今后郡王府的动作须得收敛，处处谨慎，”沈宴闭目养神，拍了拍爱子的肩膀:“我知你牵挂京少将军，幽州战事不断，我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知青可往幽州一叙，途径燕京，记得向你舅爷爷问好。”
提及唐无双，沈知青明显面有喜色，对着沈宴缓缓点了头。
与此同时，回到翰林苑的宋明华倚靠着长桌稍作休憩，书童盈盈下拜:“学士，结果出来了，周夫子奉旨将傅学士赶出了翰林苑，其承旨之位被罢免。”
“知道了，”这结果显然在宋明华意料之中，桌上有盏姜汤乃是驱寒所用，她抬手取来吹了吹，准备喝下:“今日可有什么信函？”
书童恭恭敬敬地自怀中取出红兰印笺信呈上，嘱咐道:“这几日，听苏夫子的意思，明卿学士在观文殿擢升有望，指不定来年能入翰林苑正苑。”
“他也争气，”宋明华脸上多了一丝笑容:“绣春楼那边可有动静？”
提到这个，书童声音小了些:“学士料事如神，少师仪大人果然去过绣春楼，柳老板与肖夫人已经在学士安排之下分别前往冀丰二州，二人有齐先生亲手易容伪装，绝无破绽，去向也被掩饰的好好的，听闻少师仪大人并未有所获，如今已经回朝。”
“不可大意，绣春楼须按照往常惯例继续开着，下半年后再与买主商谈，办理手续易主，”宋明华支着头，眼神凛冽:“这里头出不得一点乱子，事事都要留存证据，银两从陈文荷那里拿。”
书童小心翼翼地点头，将宋明华的嘱托都一一记下。
“对了，京郊外那个人，还是处理掉吧。”宋明华略一思索，尽管欧阳茉杀了文连祁，按照约定，今后她的去向无人看管，但宋明华岂是斩草不除根的人，欧阳家已经没了，她断然不会给自己与陈文荷留什么隐患。
“……宋学士，”听见这话，书童终于疑惑道:“您不是允许她住到您的偏院了吗？那位欧阳小姐自称是您的妾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