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赤霞城

寒风如刀,割裂着苍茫雪原。施宁薇恍惚看见一道白影掠过眼帘,随即坠入无边的黑暗。

“姑娘醒了?”苍老的声音穿透混沌,她艰难撑开沉重的眼皮。

药香氤氲中,一位鹤发老者正在石灶前煎药,跳动的火光在他皱纹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这是……”

“老朽姓白,在此避世三十载。”老者递来青瓷药碗,碗底沉淀着琥珀色的药汁,“姑娘坠崖时,恰好落在老朽的药圃里,也算缘分。”

施宁薇猛然惊醒,手指下意识攥紧衣襟。

老者会意,指向石案上的羊脂玉盒:"放心,千年灵芝完好无损。"

她仰头饮尽苦药,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滚落,目光却始终锁着那方玉盒——那里盛着顾玮帛的生机,是她拼死也要守护的希望。

“白老大恩,宁薇没齿难忘。”她嗓音沙哑如粗粝的雪粒。

老者摆摆手,鹰目如炬:“值得以命相搏的,定是至亲至爱之人吧?”

当她简略道出顾玮帛中毒之事,老人忽然盯着她颈间玉佩——那枚白玉雕琢的蔷薇在火光中泛着青晕,花瓣边缘似有血丝游动。

“这玉佩……”老者枯枝般的手指悬在半空,“可是哲哲所赠?”

施宁薇心头剧震。

母亲闺名鲜为人知,这隐居深山的老人竟……

北境王已死,如今登基的桑来同她感情不错,可难保不会还有想要追随北境王的人,万一这白老——

“十五年前,她也戴着同样的玉佩在此养伤。”白老眼中浮起追忆的迷雾,“说要赠我‘青鸾含珠’作谢礼,可惜……”

他意味深长地望向北方。

“听闻那宝物如今在北狄赤霞城。”

青鸾含珠?

赤霞城?

施宁薇心头掀起惊涛骇浪,母亲明明是北境前朝公主,怎会与北狄的秘宝和城池扯上关系?

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白老怕是认错人了,我娘亲从未去过北狄。”

白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只是将准备好的药包递给她。

“拿去吧,每日煎服三次。”

施宁薇接过药包,匆匆告辞。

一路上,她的思绪乱如麻线,她与娘亲早就多年没见,前些日子的几日相处她根本不足以了解娘亲的过往……

回到营帐,施宁薇强撑着为顾玮帛煎药、换药,直到确认他脱离危险,才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恍惚中,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扶起她的身子,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像是被千斤重担压着,只能隐约听到顾玮帛焦急的呼唤。

不知昏睡了多久,施宁薇终于悠悠转醒。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额头上还覆着一块湿毛巾。

“醒了?”顾玮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关切。

施宁薇转头,看到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下挂着两片青黑,显然多日未好好休息,她想坐起来,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

“别动,你高热刚退。”顾玮帛递来一杯温水,“先喝点水。”

施宁薇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是一愣,迅速分开。

她低头抿了一口水,掩饰脸上的热意:“世子,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顾玮帛摇摇头,“若非你冒险求药,我早已命丧黄泉。”

他顿了顿,犹豫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这是你的吧?我在为你换衣时发现的,这里头……”

施宁薇认出那是哲哲留给她的香囊,皱了皱眉头:“你看了里头的东西?”

“娘亲给我之后,我一直想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可一直打不开,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

顾玮帛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无意中发现的。”他从香囊中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通体碧绿,在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这是避毒珠,北狄皇室秘宝,能解百毒——岳母怎会有此物?”

施宁薇的心跳骤然加速。

避毒珠?皇室秘宝?

她只觉得娘亲的身份越来越奇怪。

顾玮帛看穿了她的心思,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想了,岳母奔波多年,身上必然有些秘密,等咱们有机会见她,再问问就是了。”

“也是。”施宁薇将东西收了起来,“眼下西北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我们不能分心。”

戌时三刻,营帐内烛火幽微。

跳动的焰心在牛皮帐幕上投下两道交错的剪影,施宁薇与顾玮帛隔案对坐,青铜烛台映得二人面容半明半昧。

虽经月余调养,二人眉宇间仍带着几分病色,却掩不住眼中灼灼精光。

“查了这些时日,所有线索竟都指向那个死人。”顾玮帛屈指叩响檀木案几,玄铁护腕与木案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烛火忽地一跳,将他紧蹙的剑眉映得愈发凌厉,“柳旭虽已伏诛,西北这赈灾粮贪腐案、边民贩卖案,怕是还有他的党羽在兴风作浪。”

施宁薇指尖轻抚茶盏上蜿蜒的冰裂纹,青瓷映得她指尖如玉。

“柳党在朝中经营数十载,又和西北总督来往过密,只怕根须早已扎进每道官牒文书。”她忽抬眸,眼中寒芒乍现,“要斩草,须除根。”

帐内骤然沉寂,唯闻烛芯爆响。

忽有夜风穿帐而入,吹得施宁薇鬓边碎发轻扬。

她突然倾身向前,烛光在她眼中燃起两簇火焰:“不如……我们引蛇出洞?”

顾玮帛瞳孔微缩。

“假作回京,扬言搁置调查……“她压低声音,字字如棋子落枰——随着计策道出,案上烛火猛地窜高,将二人紧绷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太险!”顾玮帛突然拍案而起,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铮然作响,“若他们当真狗急跳墙——”

“世子!”

施宁薇突然握住他青筋暴起的手掌,掌心相贴处传来温热的战栗。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她眼中水光潋滟,却比剑锋更利,“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