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八境
魔界八境
将凤尘年扔入须弥世界，巫匀影自旻焰身后现身。
她本是担心旻焰一人制服不了凤尘年，所以一直蹲守暗处的。
“我开始怀疑，凤尘年其实根本没有玄武天尊赐的神令。”巫匀影道。
她挥手，殿内飞溅的血迹尽数消失，她袖中轻纱拭去旻焰脸上沾上的血。
旻焰沉浸于方才种种，眼眸黑而浓稠，冷峻的神情此刻才慢慢如早春冷冰化开。
他道：“恐怕确如你所料，若他真有神令，方才降神钗出现之时，他应当以神令之力相抗保命，但事实上他脸上只有惊惶无措，显然毫无还手之力，避无可避。”
“看来我们赌对了，昔年他被我真魔之力压制时，也没有以神令相抗，反而以最珍贵的心前神骨，挡下致命一击。”
巫匀影唏嘘，“凤神出关第一天便沦为这般模样，刚见到希望又坠入炼狱，真是绝望。”
旻焰指尖法力一凝，身上衣物换了一身干净的，他漠然道：“皆是因果报应。匀影可想去见一见他吗？”
巫匀影摇头：“不，他欠我一条命，到时候我自会取，至于从前骗我的那些旧账，夫君帮我报了便是。”
这个人，她多看一眼都会厌恶。
旻焰想了想，道：“神令不在他身上，看来他的少君身份有异，如此算来，玄武天尊的最后一缕魂恐怕在他被封少君之前，便不在醉佛神尊座下的莲池内，亦或者，受人胁迫。”
巫匀影抱着胳膊，沉思片刻：“此事关乎六界，如若我们不插手，六界危矣，我们也会跟着殉葬。既如此，便不得不作为了。但或许，我们可以找帮手。”
旻焰摇头：“信人不如信己，玄武天尊一事，牵扯众多，须得谨慎。如今凤尘年在我们手上，他既然是个假少君，那么背后扶持他之人必会耐不住性子，我们一面静观其变，一面暗地里主动出击。”
巫匀影道：“这几日玄湫可有消息？”
旻焰道：“今晨他约我明日辰时在蓝渊境蓝瀑相见。”
“好，”巫匀影道，“我与你同去。”
*
须弥界内，风雪交加，雪渣子如泼如倒，倾覆万里。
凤尘年整个人蜷缩着，身上的伤洞很快被冰雪填充，血凝成冰，再无温度，只有消减的魔气一点点地缝补他的伤。
他的睫毛挂满雪枝，无法动弹，眼睛睁着，空洞而无神。
十九枚降神钗，整整十九枚......
他不明白，师尊为何如此狠心！
难道他不过是半身堕魔，师尊便要如此对他吗？可旻焰又分明是早有预谋！
降神钗毁了他的神体，还让他失去行动的能力，只能如此，像浩渺天地中一个卑微的虫豸，轻易便能被捏死碾碎。
不，他不能如此。
他是凤神，玄天界的少君，永远都是！
一定会有人来救他的。
凤韶尊主，抑或是那个人......
凤尘年重新燃起微弱的希望，凝神聚气，以法术温暖自己。
降神钗美得不可方物，却是神界最阴狠的神器。
它的存在便是诅咒神祇，永远如一尊俊美无俦的神像，不动不笑不说话，形同死物。
降神钗早便是神族的禁术，需以神的杀念恨意才可凝成。
为神者，极少会起杀念，也极少会憎恶厌恨一个人。
更何况是有活菩萨之称、天外九霄最清风朗月的神尊旻焰。
十九枚降神钗，旻焰就这么恨他入骨......
因为允音的死？
还是因为他以魔魂献祭神魂灯，只为让他堕魔，再也做不了神尊？
亦或者，因为受不了他的背叛？
师尊太重视他这个徒弟，所以才会因为他所犯下的错，而将昔日师徒情分皆化为滔天恨意？
对了，还有神魂灯。
有它在，就算自己死了何妨，旻焰和邪神也得死，那个人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也要为自己陪葬，永不得安生！
凤尘年心魔缠身，魔气如野草蔓长，发黑的气息萦绕着他周身，自他身下溢出，脏污了洁白的雪地。
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
他心里冷嘲，过去几千载，他为做少君付出了多少，虚伪的假面他真的戴够了。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成魔多容易啊，做神真难。
*
次日，魔界蓝瀑。
玄湫早等在蓝瀑之下，此处魔力丰沛，水汽如山屏，隔绝外物。
旻焰是和邪神一起来的，他倒是不意外。
昔日灭情塔下，邪神救了他。
龟息之阵后，旻焰又冒险救他。
他们本是师徒，如此同心，自然不会是巧合偶然。
他早听闻千颜魔尊上位之后，魔域防守牢固，难进更难出，四处都是巡防的魔兵魔将。
而这几次他自由出入魔境，无任何人阻拦，如此顺畅。
不必想便知，旻焰他们已与魔界联手。
玄湫得他二人两次救命之恩，虽心中尚存不解，不解旻焰为何弃神界改投魔界，但他心底愿意相信他们。
神如何，仙如何，恐怕还不如魔，所以他让昆伏去找魔尊，这也是他为昆伏寻的后路。
他希望无论发生什么，昆伏和重生的离莘，都不要再有任何意外，永远有人帮他护着他们。
“神尊，邪神殿下。”玄湫行了个大礼，“五年前匆匆一别，我在这里再次谢过二位的救命之恩。”
旻焰扶起他：“久别重逢，何必一来就行此大礼。”
巫匀影道：“是啊，不是想见你的妻子吗？我把离莘的妖丹带来了。”
她手腕一转，变幻出一个剔透玲珑的琉璃盏，那琉璃盏通体流光，显然费了不少天材地宝才能制成。
更别说其上的护体神息，一看便知，她二人为护这半颗妖丹花了大力气。
魂魄离体，肉身不存，半颗妖丹想要保存不至于慢慢消散，谈何容易？
纵然玄湫知道他们有所图，也不免内心触动。
“我们并不熟识，你们却愿意为我和离莘做到如此地步，”玄湫道，“神尊，邪神殿下，就算你们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们。”
巫匀影摆手：“倒也不必如此，我们帮你可不仅是为了你的血脉，更因为昔年妖界雨祁城时，你们的夫妻之情，让我很感动，值得效仿。”
“是吗？”旻焰笑了笑，“待离莘复活，我定要去叨扰你们一二，好好学习夫妻相处之道的，好让别人有朝一日也来羡慕我们。”
旻焰与巫匀影相视一笑，玄湫眼睛一眨，似乎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他向来口风很紧，笑了笑说：“还未恭喜二位，守得云开见月明。邪神不知道吧，昔年旻焰神尊为了你，也曾进过那灭魂塔，闹得玄天界人尽皆知，险些神魂俱灭。彼时玄天界无人肯信真魔星转世，唯他一人拼了命地护你，这些你可能忘了，不过总会想起来的。”
“我已经想起来了，不过从你口中听来更加触动。”巫匀影笑说，“我和旻焰之事，仙尊可要守口如瓶，六界之中可没几个人知道此事。”
“自然。”玄湫说。
只不过，他也许不能再与离莘琴瑟和鸣，相守一生了。
玄湫暗自叹了口气，尽量不去想这样，道：“旻焰神尊昔日所求，可是我的玄武血脉？”
旻焰正色道：“正是。”
玄湫点头：“能与天尊神识对话的方式只有一个，便是以我龟甲中的仙血做这把‘钥匙’。玄武神龟的血脉六界除了天尊，便只剩我，我不想再做他人争夺的物件，也不想落到有心之人手中。如今我便舍弃这一身龟甲，赠与神尊。”
“玄湫，”旻焰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他的行为，“你不可如此伤害自己，我只需一点血便足够，至于旁人，皆不值得你如此做。”
巫匀影没想到他如愿舍一身龟甲，道：“我听闻玄武龟甲最为重要，可以护体，龟息之阵也需要这副龟甲，关键时刻可以保命。你这么做会不但会仙力重损，还会痛不欲生！”
玄湫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我意已决。”
巫匀影本不想暴露自己，但此时还是心软道：“若六界无你和离莘可去之处，魔界会护你们安稳，你不必有所顾虑。”
旻焰也道：“如若你们不喜欢躲躲藏藏的日子，在魔界你们可以过上和从前一样的生活。”
玄湫心中暖流涌动，多想如他们所说，和离莘过上和从前一般无二的生活，但总事与愿违。
他以灵力护体，转瞬飞入蓝瀑之中，面色如水，化为原身。
神龟原身巨大，龟壳尤为震撼，通体漆黑，可变幻到遮天蔽日之大。
而如今玄湫舍弃这副“盔甲”，龟壳剥离□□的痛楚，更甚于狐貍断尾，蛟龙断角，痛楚铺天盖地。
他咬着牙，满嘴是血，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玄武神龟乃是龟蛇合体，龟壳失去后，仅剩蛇身。
旻焰飞身而上时，接住的便是这样一副残破的身躯，浑身浴血，将他的衣衫染得血红。
玄湫将手中缩小的龟壳放在他掌心，颤抖着忍痛低声道：“抱歉，神尊，我弄脏了你的衣服。”
旻焰虽恨凤尘年，但依旧有一颗神明之心，此等情状让他深深地皱起眉头，觉得血迹刺眼无比。
他意味不明道：“不是你的错。”
从不是你的错，是旁人之心肮脏，觊觎你一身血脉，逼你上了绝路。
旻焰甚至开始懊悔自己想取他鲜血，玄湫看穿他：“是我的选择，神尊永远不必自责。谢谢你，由始至终，都谢谢你。”
玄湫在蓝瀑之下，修养了数日，旻焰和巫匀影相继为他疗伤。
他们忙时，便让少司命帮着看顾一二。
少司命性子肉眼可见地愈发开朗，玄湫笑话他：“没想到魔界水土比仙界更养人，你比在仙界时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少司命笑道：“非也，非也，不是因为水土，而是因为在这里，我过得肆意快活，白日里睡大觉写话本，晚上便去各大茶楼说书，时不时的呢，还可以去昏倾之巅寻邪......”
他差点暴露邪神，一看玄湫面色如常。
玄湫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邪神便是千颜吧，我早便猜到了，除了真魔，怎能仅凭一个万魔令便让魔界中魔无不俯首称臣。除了天生神胎，魔怎能让魔界像如今这般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魔界不像从前魔界，如今一派和谐安泰之貌，还真让人心驰神往，想在此处住下呢。”
“玄湫仙尊，你好生聪明啊。”少司命感叹，“这你都能猜到。”
玄湫笑了笑，他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掌心变化出夔牛妖丹，巫匀影予他的琉璃盏中，半颗妖丹在夔牛之力的辅助下，顷刻间修复如初，强大的灵息四溢。
玄湫又将招魂玉笛中的魂魄注入琉璃盏中，盏中霎时间大放异彩，一时间光影如溪在其中潺潺流动，春草初生的气息让人联想到河水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玄湫将额头抵在盏上，汇入温柔似水的仙力，有保护作用。
他恋恋不舍地把琉璃盏交给少司命，道：“麻烦你守好她，等我回来，若我回不来，自会有妖族中人来找你。如若旻焰神尊或邪神殿下问起我，烦请你说我去了妖界。”
少司命拉住他：“那你其实要去何处？”
玄湫不言，对他拱手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他们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他不想再连累他们。
他是玄天界的罪人，若神尊和邪神被发现和自己有所牵扯，便会过早暴露，影响他们原本想做的事情。
所以就算他知道寻求旻焰帮助是条捷径，他也绝不会这么做。
少司命见他不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切大声道：“玄湫仙尊，离莘很快就会苏醒，你不等等她吗？真的很快！有如此强悍的妖丹注入，短则半个时辰，只要半个时辰啊！”
玄湫何尝不知道，他闭了闭眼，充耳不闻。
心中似有千钧重石压着，但他头也不回。
不相见，便无挂碍。
若他此去一去不返，他会抽走她识魂中和自己有关的记忆，让她彻底忘记自己。
惟愿她经此大劫，余生安稳，此后黄泉碧落，再别遇上自己。
这个给她带来的灾厄远多于幸福的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