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八境

魔界八境

穿穿醒来时,便坐在饕餮怀里发呆,它头顶翘着根呆毛,眼睛看似空洞地看前方。

实际上是在看前面的巫匀影。

眼前景象和之前巫匀影救它们那次重合,一样有九头座骑,她同样是这样逆着风坐在前面,身姿直挺。

穿穿虽然是魔,却难得有一颗剔透玲珑心,比旁人多了一感,眼前之人还有修罗台下,都是她。

救了它们的那个姐姐。

穿穿也比同龄人成熟,虽然知道,却没说出口。

因为饕餮娘亲知道,救了它们的人,是邪神。

虽然穿穿知道娘亲明善恶,但娘亲身为魔界肱骨之臣,面对拥有此等身份的魔尊,很难不起疑心。

与其这样,不如不知道的好。

而它,它小小的心愿信邪神。

其他几只小崽子相继醒了过来,暖暖揉了揉眼睛,忽然指着前方说了声:“姐姐。”

饕餮本就正襟危坐,闻言立刻道:“暖暖不许乱叫,那是魔尊。”

暖暖咬了咬唇,眼睛直直地盯着娘亲口中的魔尊。

眼前景象好熟悉,她不由小声嘀咕:“她长得好像姐姐,上次救了我们的那个姐姐。”

饕餮捏捏她的脸蛋,温和道:“魔尊有千面,长得像也正常,但暖暖下次不要叫错了,不然魔尊大人可能会不高兴哦。”

毕竟饕餮现在也不知道,千颜魔尊到底是男是女,甚至她对魔尊一无所知。

她之前只是个魔将,现在即使即将成为一境之君,也无权过问魔尊之事。

虽然从前从未听说此魔,但既然此魔在修罗台上站到最后,又得万魔令认可,那就是她应尊敬拥护的魔尊。

况且魔尊之事,旁人不清楚,尾蝎长老一定知道,不然他不会如此放心将魔界万年基业交到对方手上。

可饕餮心中又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万魔令能在千颜魔尊手上发挥如此强大的力量,此魔必不普通,魔界怎可能从未有这样一个魔的传闻,即使是隐世高手,也应该现身过才对。

暖暖的话无疑让她骇然,邪神和凤神大闹鬼界,诛杀鬼王一事,五界皆知。

不得不说,邪神救了很多人,也包括她最疼爱的四个崽子,她很感激,但邪神眼下毕竟是半神之身,绝不能成为魔尊。

饕餮若有所思地盯着巫匀影的背影看,半晌摇了摇头。

不可能,邪神在天外春山待着呢,怎么会来魔界。

邪神一事被天族占尽先机,纵使魔界想要拉拢邪神,恐怕也难了。

待她成真神,神族势力再起,魔界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了。

饕餮眉头紧蹙,忧思间,九婴魔座已经带着她们到了白祜境的魔君宫殿。

此处百废待兴,年久失修,显露颓败之色。

夹杂着雪的风吹进大殿,更显得有几分凄凉。

白祜境其实在尾蝎治理下,除了魔宫之外的地方都井井有条,此处只是因为少了魔君,才鲜有人来,只有日常洒扫的魔族侍者。

白祜境占地广,魔将大都分布在各地驻守,倒显得魔宫空旷无比了。

巫匀影此番前来,特地带了九婴。

巨大的魔鸟划过天幕,白祜境各地魔将仰头望去,悉知魔尊带着新魔君就任来了。

巫匀影到达大殿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魔将们便齐聚魔宫,齐声道:“恭迎魔尊!”

巫匀影擡手,声势浩大的魔将们齐齐起身,场面壮观无比。

饕餮往日都是站在殿下的,今日头番站在殿上,魔尊身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震撼。

一直以来她都将雄心封于心底,全心只为辅佐一人,直到此时,她才知道火烈魔君和千颜魔尊都比她自己更懂真正的她。

在她心底,其实是有所求的。

身为魔将,她也向往这样的时刻,能拥有施展自己的机会。

“即日起,饕餮便是白祜境新任魔君。”

巫匀影令下,魔将们整齐叩拜:“参见魔君!”

饕餮擡手示意众人免礼,转身对巫匀影行了一礼,虽未言语,但知遇之情尽数流露在眼中。

*

离开白祜境,巫匀影回到了朱漱境。

她这个魔尊,近日来事事亲力亲为,很是忙碌。

她听说了虺蛇都是夜猫子,喜爱晚上出没,特别是夜半时分,于是特地熬了个大夜,等到夜半,才拿出灵叶寻人。

魔族的灵叶与天族的不同,以法力催动便化作缕缕紫烟。

巫匀影循着紫烟,找到一处山尖上的茶馆,此处僻静,夜晚无人,自山顶往下看,便是岩浆滚滚。

黑水境的天黑浓如水,巫匀影从热烈的岩浆中回眸,便见君忆提着一壶清茶,缓缓而来。

朱漱境匆匆重逢,修罗台匆匆一战,直到此刻,巫匀影紧赶慢赶、纷乱无比的心才仿佛沉静下来。

眼前划过一幕幕往事,都是君忆昔年的模样,意气风发时,失意落魄时。

“是天道不仁,我不认为你做错了。”

“你的眼睛很美,异域人才有这样美的眼睛。”

“此方天地虽大,我却信天外有天。”

“匀影,这几年我很开心,这就足够了,若有来生,我还想和你一起看花开花落。”

……

还有千面坠幻境中时,他说:“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所有画面变成眼前之人,君忆搁下茶壶,如春风拂面地一笑:“参见魔尊。”

巫匀影被这句话拉回当下,坐于蒲椅上,君忆给她倒茶。

“这是我泡的,魔尊尝尝。”君忆说。

巫匀影品茶的手顿了一下:“你我之间,不必拘礼,无需一口一个魔尊的叫。”

君忆笑说:“在人界的那点交情,总不能到了魔界还念着不放,对魔尊失敬可是大罪。”

巫匀影重重地搁下茶杯,盯着他不语。

君忆微愣,神情有几分茫然:“魔尊,我是说错什么了吗?竟惹得您不悦。”

巫匀影重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我没有。”

君忆又给她倒上一杯,说:“此茶回甘无穷,您需慢慢品尝。”

“哦?”巫匀影又灌了下去,“本尊就喜欢这样。”

茶水颇烫,巫匀影强装无事,其实一路烫进腹中,还不自觉地吐出一小截红通通的舌头。

此时的君忆,也就是旻焰,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憋不住地想笑,眉眼弯了又弯,才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有些像前世的巫匀影。

说来其实是一小段他不愿提及的往事。

前世凤尘年将邪神牢牢锁在身边的那不长的岁月里,旻焰虽然很难和她找到交集、说上话。

但有一次,她心魔发作,浑身发冷。

旻焰其实在那个夜晚,以灵力为抱,暖了她一夜。

旻焰的灵力为抱类似于云亘天的屏障,实则那晚,巫匀影在他掌心躺了一夜。

受心魔困扰的她,睡姿半点不安分,总是乱动,神尊大人一夜未睡。

次日也许是神智有些迷糊了,他从自己的冷磐殿出来时,正巧碰到巫匀影来找凤神,白泽落下一句“他不在此处”后,旻焰又叫住了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本尊曾在人界结识一懂画的知音,名叫君忆,就降生在你所在之处,时间也凑巧,不知邪神下界时可曾见过他?”

巫匀影彼时只想起了人界痛苦的那些回忆,而那些回忆里没有君忆半点影子。

她摇了摇头:“我并不识此人,离开鬼界时我喝了孟婆汤,之后虽然断断续续想起很多往事,但其中全然没有君忆二字,兴许是没见过或是无足轻重,遗忘了吧。”

“忘了,”旻焰笑意牵强,喃喃自语,“无足轻重......”

他原以为人界他们相处那几年该在她心中留下些痕迹的,但却没有,连一个名字也没有。

他该是她最晚想起来的人,或许真的,无足轻重吧。

也是,没有神界记忆的他做了人界君忆最自由畅快的选择,可曾考虑过她。

若他不死,她的心魔会不会少一点,涤净魔髓的过程也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孟婆汤。

她是邪神,原本可以不用喝的,看来人间一遭,她的确没有半分留恋。

这样苦的一生,他自己都受不了,又如何要求她苦中作乐呢。

彼时旻焰面容少见的惨淡,巫匀影以为他怀念故人,遂道:“逝者已矣,神尊,我说句不敬的话,人族生命短暂,人界的那些事,总不能到了神界还念着不放,你还是放下吧。”

说罢她便渐渐走远,留下旻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起先在期待什么。

期待能凭着君忆的身份和她回到人界之时吗?

不可能了,这里是神界,人界那些事,做什么还念着不放。

徒增笑柄。

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谈话,早被巫匀影淡忘了,旻焰其实也很快释然了,直到现在忽然想起。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骨子里竟还是会记仇的,他从前从未发觉这点。

还真是即使是一个神,在不同的人面前,也是不同的。

旻焰第三次给巫匀影倒茶,搁在一旁晾了晾,才递给她。

巫匀影在这个举动中看到些君忆昔日的影子,心情总算好了些,愉快地慢慢品了起来。

旻焰擡眸看她:“都说魔尊有千面,我倒是只见过您这一副尊容。”

巫匀影轻笑:“想看别的?”

旻焰摇头:“我岂敢劳烦魔尊。”

巫匀影皱眉:“少废话,看是可以给你看,就怕吓着你。”

旻焰笑道:“我常年游历在外,多行走于魔鬼妖三界,什么可怕的事物没见过,魔尊吓不着我。”

“若我变作女子模样呢?”

“早有耳闻,并不稀奇。”

“若我变作你熟悉的女子模样呢?”

“哦?我并不识得几位女子,不知魔尊想变作何人?”

巫匀影答非所问道:“若我说人界之事,本尊偏要揪着不放呢?”

旻焰一顿:“魔尊这是何意?”

“你可想看我真容?”

“魔界无人见过魔尊真容,我何德何能......”

话音未完,巫匀影摇身一变,脸上面纱落下,露出原本的倾世容颜。

“君忆,若我说,这便是我的真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