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八境
魔界八境
深夜，赤漱境的天幕上，一片暗赤色的卷云霞光，偶有黑鸦飞过。
四下寂寥，旻焰独坐阁楼高处抚琴，琴声悠扬婉转，即使是一把普通的琴，听了他的琴音，也能做个好梦。
旻焰低眸勾着琴弦，再擡眸时，面前已多一人。
尾蝎独坐于金丝轿椅之上，安静地听他将琴弹完。
一曲罢，旻焰将手搁在琴上，擡眼看他道：“我知你会来。”
尾蝎与他对视，此时的神尊虽非真身，却气质依旧，他弯起眼眸：“神尊大人聪慧，既如此，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旻焰：“可。”
“不知神尊可知我魔界新魔尊是何人？”
“邪神。”
“果然，神尊什么都知道，”尾蝎道，“你既如此坦诚，那么可否告知缘由，为什么一力促成邪神做我魔界魔尊？你我虽是好友，但我受太祭魔尊所托，对魔族有责任，自然不能容魔界任何有失，况且神尊现在是明摆着要搅进两界恩怨的浑水了。”
“因为凤神。”
“凤神？这与他有何关系。”
旻焰负手立于阁楼阑干处，一身玄色纱衣，自有清风朗月的气度。
旻焰说：“因为他虽得玄武天尊神令，任为少君，却无天君之能。玄天界少君，该易主了。”
此言一出，尾蝎大惊。
尾蝎活到这个岁数，自问也算了解旻焰，玄天界所有人都有可能想争天尊之位，除了他。
他像一只遗世独立的仙鹤，不染纤尘，有一颗澄澈透明的琉璃心，普济众生，给人的感觉超脱六界，所以也得魔族拥戴。
而如今旻焰竟说出这种话。
魔族言语自由，而这话若落在玄天界之人耳里，便是大逆不道，有悖天理。
旻焰敢对此等身份的他说这种话，毫不顾忌，那便不是与他玩笑，而是认真的了。
尾蝎瞬间感到凌乱，捋了捋思绪，道：“神尊想做天尊，与邪神做我魔界至尊之间有何关系？”
“以我之力，不足以对抗凤神和诸神，千颜魔尊可以助我。相应的，若我成为天尊，眼下魔界局面会被扭转，再也无需仰天界鼻息。”
尾蝎眯了眯眼，短短时间内，心里已经反复琢磨好几回了，凤神野心勃勃，这也是他担忧魔族未来的原因之一。
可若是旻焰成了天尊，他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尾蝎：“我如何信你？”
旻焰擡手施法，转瞬间两人便变幻到了四下无人的碧海之上，这里是旻焰变出的隐秘之处。
两人悬空于碧海，旻焰在尾蝎眼前伸手一抹，尾蝎便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虽转瞬消失，但他大为震惊。
“你心前的神骨呢？”
尾蝎曾听说过，护住神体最重要的一段神骨便在心前，如今旻焰竟然失去了这一段神骨。
旻焰淡淡道：“意外失去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邪神提到人间君忆，我还在琢磨为何神尊此等身份还需下界历劫，原是如此。”
尾蝎道，“虽然我不知神尊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你愿将此等致命软肋告知于我，想必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换做旁人，我也许还需斟酌一二，可你是旻焰，我信。我也愿意助你，不过只是为了魔界。”
“自然。”旻焰说，“从我下此决定的那天起，你我之间便有了神魔之分，再不似当年，只因一曲琴音结缘。”
尾蝎内心一阵唏嘘。
他看着旻焰，神尊从前是不喜穿玄衣的，他总是一身雪白衣衫，如世间最干净的一捧雪。
而如今，才几年未见，他的眼里已多了很多东西。
那个昔年他认为唯一可被奉为神明的神，也有跌落神坛、卷进洪流的一日，终究是世道不公。
尾蝎叹口气：“千颜魔尊可知神尊的这些事？”
“不知，”旻焰说，“有关于我的事情，我需要时间向她解释清楚，在此之前，我想先让她信任我。”
尾蝎思忖片刻：“你可有想过，你是人间的君忆，想让她信你，也许没那么难。”
“可我也是旻焰，对她来说，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却又高高在上的神族。神族如何，在她眼里，恐怕和其他五族也并无不同。我与旁人的唯一不同之处也许仅是，我是凤尘年的师尊。即使有人间君忆的身份，我以真身在她面前时，她所见的也仍旧是神尊旻焰。”
旻焰顿了下，“我希望就算没有君忆，她也能看到我，原本的真实的旻焰。”
尾蝎听不懂他几分话外之音，单纯直白道：“你所言也有几分道理，邪神不同旁人，她戒心重，若要和你成为盟友，的确需要时间。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不怕她成为真魔吗？”
旻焰还是那句话：“匀影也许会想要六界，但她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匀影？”尾蝎大笑，“看来你还记得昔年的允音，既如此，老朽愿彻底信任你，帮你暂时瞒住此事，不过凤神势力日渐强大，你要抓紧。”
旻焰：“多谢，我自有分寸。”
*
巫匀影成为魔尊后，勤于事务，手下魔族之人看在眼里，自然欣喜，觉得魔族未来一片光明。
不过她这几日倒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从魔族大选中的杰出英才中好生挑选，最终任了蛛王为紫枭境魔君，蝠鲼为蓝渊境魔君，犀渠为褐玖境魔君。
赤焰、碧潭、黑水境魔君仍是之前的三位。
尾蝎则被奉为魔族长老，他得知巫匀影的决定，不禁担忧：“你刚任魔尊之位，便如此分权，只掌握两境在自己手中，恐生祸乱啊。”
巫匀影手中捧着竹笺看着，神情不以为意：“还有两境我心里也有了合适的魔君人选。”
尾蝎眉头皱得更深了：“魔界虽齐心，风气也淳朴，但难保不会有部分有野心之人借着魔尊换届闹事，魔尊应当稳中求进，循序渐进才好啊。”
巫匀影搁下竹笺：“长老所言之事本尊早有考虑，也有信心平息，昔年太祭魔尊手下有八魔君，本尊也可以。并非我不敬于长老，只是我早想过本尊手上若像你昔日那般掌握五境，恐怕分身乏术。况且这种安排对于你这样有威望的前辈来说尚可，于我而言，恐怕更难以服众，还是选贤任能的好。”
尾蝎徐徐地点头：“魔尊所说的也并无差错，既如此，老朽便不多言了，若有麻烦需要我帮忙解决的，魔尊直言便是。”
巫匀影：“多谢。”
尾蝎思及其他，问道：“魔尊近日日夜操劳，行事仓促，是打算何时回神山？”
巫匀影拿起桌案上的茶，抿了一口道：“快了，本尊听闻凤神那边的事情快解决完了，也就过几日吧，我便要回神山。”
尾蝎问：“可将魔族后续之事安排妥当？”
“嗯，”巫匀影说，“一应事务鲛螭会处理，重要之事皆会禀报于我，而本尊身边除了你、鲛螭以及两个贴心侍奉左右的侍女，其余人要见本尊都需隔着屏风和屏障，不会出岔子。”
“侍女可信否？”尾蝎刚问完，便见侍女来添茶。
他眼睛一眯，瞳色变得有几分幽蓝，旋即又恢复正常。
他对上巫匀影好整以暇的视线，不可思议道：“这是，三生万物珠的附珠？”
巫匀影知道他能看出来，魔界也只有他能看出来。
“正是，”巫匀影说，“说来，这珠子是长老送给神尊的吧。”
她并未指明是哪个神尊，尾蝎便默认道：“昔年他赠勾玉琴给我，这是我回赠的谢礼。”
“如此大方，看来你们关系不错。”巫匀影眼尾微翘，给人感觉颇有探究意味。
尾蝎才见过旻焰，答应帮着保守秘密，此刻有几分心虚，道：“还算可以。”
巫匀影带着一丝笑意：“那长老可否告诉我，你觉得神尊此人如何？”
“自然是光风霁月，君子如玉，颇有神尊风范。”
巫匀影：“哦？尾蝎长老倒是很少这样夸人。”
尾蝎险些以为她是发现什么了，但又见她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单纯好奇一个人。
尾蝎松了口气，神态自然些道：“从前我与他因琴结缘，知音难觅，因此并不在意彼此身份，相处后发现他与玄天界仙神不同，他所悲悯的众生里，有魔族。世人皆道魔性本恶，实际上我们只是魔体特别，修炼之道与他们不同，让他们无法理解罢了，况且很多伤人的修炼方式也已经成为禁术，魔族已经在向好，而这些只有旻焰神尊能看到，能理解。”
巫匀影道：“长老愿如此夸赞一个神，看来旻焰神尊确实有过人之处，只是不知你与他这般熟稔，可知他与魔族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特别的联系？”尾蝎有些不理解，“老朽不知魔尊所言是何意。”
巫匀影便直言了：“我在天外春山，偶然得知一件他的密事。”
“......密事？”尾蝎愣了一下。
神尊这点小秘密不会全要被他知道了吧。
惶恐，惶恐啊。
巫匀影正色说：“神尊体内，似乎有魔髓。”
“魔，魔髓？”
这话还真是让尾蝎吓了一跳，“神尊体内怎会有魔髓，会不会搞错了。”
“神尊神体我无法窥探，他也隐藏得很好，周身神息浓郁，瞧不出半点异样，”巫匀影顿了一下说，“但他进了洗髓池。”
尾蝎默了片刻：“老朽倒是听说过天外春山的洗髓池，但此池隐蔽，不甚有名，不知有何妙用？”
巫匀影眸光深邃：“天外春山的洗髓池可洗魔髓，凤神让我每逢十六便去一次，我自然不会听他的，可那次我偶然路过洗髓池，竟远远瞧见神尊在那洗髓池中。”
“洗髓池竟然是用以洗魔髓的，”尾蝎思忖了一下，“或许对于神尊神体而言，此池无效呢。”
巫匀影摇头：“洗髓池的池水划过身体有剥皮抽筋的痛楚，那日我见神尊脸上虽平静，身上四处却青筋暴起，若无效，他不该是如此反应。”
若是尾蝎前几日没见过神尊，也许会信，但他分明刚见过神尊神体，浑无半点魔髓痕迹啊，难道是已经洗净？
尾蝎也不知是何情况，沉声道：“此事待魔尊回神山后，再细加探查吧，老朽一时也不知其因。”
巫匀影点头，尾蝎都不知道的事，看来确实不简单。
巫匀影低眸：“只是我与神尊尚且不熟，很多事情无法直接开口，如此一来便很难办成。”
“额，”尾蝎斟酌了一下说，“神尊如今既待你如亲徒弟，那么或许神尊他，愿意告诉你呢？”
巫匀影想了想，一口否定：“不行，此事就算和他熟稔也无法开口。神尊若是知道我撞见他沐浴，不，他这件密事若是不想让人知道，我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尾蝎叹气：“也是这么个理。”
巫匀影感到心乱，揉了揉眉心，道：“此事之后再说吧，眼下我还有要事要做，朱漱境和白祜境的魔君之位未定，我需要去见两个人。”
尾蝎：“此两境是魔界排前两位的大境，不知魔尊属意何人？”
“赤焰境的饕餮，以及......”巫匀影说，“我还想去找君忆一试。”
尾蝎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巫匀影又道：“对了，我让长老帮着打听他的身世，可有消息？”
幸好尾蝎早想好了如何应答，他咽了咽口水，正色说：“君忆出自虺蛇一脉，长辈早亡，如今四海为家。”
“虺蛇？”巫匀影说，“我听说虺蛇性情阴冷，心肠恶毒，倒半点不似他。”
尾蝎难得说谎，抹了把汗：“虺蛇一族那么多蛇，总有例外。”
巫匀影闻言欣然接受这个答案：“那倒也是。”
尾蝎松了口气，心道邪神警惕心果然重，换做旁的任何人都瞒不过她，幸好君忆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