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

原来

第二次月中考试的时候,有一道选择题困了关醒很久,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继续往下做,等全部写完后,再转过头重新看那道题。

复杂的演算过程他一共走了三遍,没有一遍完整走下去,他的心不再这道题上,没有耐心分给它。

可这是考试,他逼着自己往下写,算到瓶颈处,他无视那个脑海中再一次无征兆出现的身影和人名,捂着骤然紧缩的心脏,硬是算完了。

得出的结果,四个选项都没有,他垂眼看着那稿纸上写下的好多个名字,觉得第一遍那三个字写的最好看,于是在打铃收卷前蒙了个A填上去。

好像是自从那一天以后,关醒整个人都沉下来了,他自己没有感觉,只觉得自己变犹豫了,任何决定都开始变得困难,而做出的选择也和以往大相径庭。

吃包子的时候,他还在茄子和土豆之间犹豫很久,然后不再选择往日里必点的土豆,而是尝了茄子。

张云情买饮料,问他要喝什么,看他眼神盯着脉动,正要像往常一样给他买荔枝口味的,关醒却道:“橙汁吧,喝橙汁。”

他的异常连张云情也没能看出来,没有人知道,他身体里正在悄无声息的经历着一场分崩离析。

有时候关醒做题,在极安静的情况下,能听见身体内部发出来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断裂,他听闻一场浩劫,等到要低头继续学习时,却看见笔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落下了半个鹤字。

眼睛不自然的眨眨,飞速用笔抹去,一个丑陋的黑团就印在了干净的纸上,关醒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脖子,那条红线还在。

这几天他摸它的次数多了很多,有时候梦里醒来,手都握在胸口。

关醒将平安扣从脖子上取下来,轻轻放在掌心,莹莹一捧水,他指缝闭的紧,唯恐它流走。

红绳依旧鲜艳,白玉依旧纯洁,就像第一天戴上时那样,关醒在脑海中一帧帧回忆着那天的场景,每个细节都记得,尤其是鹤禅渡,他一直说着平安、平安,想让他平安,一脸担忧又恳切。

关醒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然后慌忙掏出手机,对着平安扣拍下唯一一张照片,又看了一会儿,然后翻开抽屉,找到了一个小盒子,把尚带体温的平安扣装了进去。

说好是替他保管的,现在应该时还的时候了。

他没有给鹤禅渡电话,而是发了一条微信,一句简单的话斟酌好久,在屏幕上点点删删打了好久,蓝色的荧光落在关醒低垂的眉眼中,像是在太空流浪的估计航船发出的最后一点光,母星已经不在,而点亮即将耗尽的他,也将成为千万太空垃圾中的一个,永不着陆。

“你现在有空吗?我把平安扣还给你。”

话成功发送了出去,关醒竟然松了一口气,鹤禅渡没有把他拉黑。

在煎熬等待他回信的过程中,关醒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一切,觉得无比荒谬、怪诞,甚至于他连自己都看不懂了,每每午夜梦回、辗转反侧的时候,关醒都会问自己一个问题。

分开明明是他先提的,如今如愿了,怎么现在会这么、这么的难受呢?

难受到只要看见他的名字,即使是自己写下来的,还是会像烫到一般痛的吸气。

可关醒没有办法,他自虐的感受着对方坐在自己后面发出的浅淡呼吸,听着对方笔尖在纸上移动的声音,然后一遍遍骂着自己。

活该.....

活该.....

等了好久,手机的屏幕都没有再亮起,关醒不想再等下去了,他得把东西赶紧还回去,他不想再无意识的摸它了,他摸它的时候在想他,写他名字的时候在想他,坐在他前面的上课的时候还在想他。

太频繁了,这样下去,他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了。

关醒穿好衣服,将小盒子用手抱着揣在兜里,出门,去找鹤禅渡。

......

站在鹤禅渡家门口,关醒伸出的手好几次都落下,楼道里的感应灯暗了好久,他在黑暗里站了好久,直到有人从楼梯上下来,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关醒,他才匆匆鼓起几分勇气,擡手轻轻叩了叩门。

三下过去,是许久的宁静,没有人开门,关醒又敲了几下,声音渐大,但门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鹤禅渡没在家吗?

关醒不想放弃,一想到要把这个平安扣原路再拿回去,心中就焦虑,攥着盒子想了好半天,他只能给鹤禅渡打电话。

号码没被拉黑,但那头却是漫长机械的嘟嘟声,没有人接。

关醒彻底没了办法,他泄气的坐在楼梯上,看着无人接听的手机界面,想在这里等等他,或许能撞见鹤禅渡回来呢?

伴随着手机里机械女声的提示,楼道的感应灯又一次灭了,整个空间重新陷入黑暗,那些黑暗不甘寂寞,会移动,它们从门缝钻了进去,同室内的黑暗融合在一起。

它们抱团取暖着,却不敢往客厅的沙发移动一点,因为那里还有一点光。

一墙之隔的客厅里,手机的震动声终于停了下来,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名叫珠珠没良心的未接来电,纤长的指被屏幕的蓝光照的透明而冰冷,带着某种机械手指的质感,但手指尤为灵活,把玩翻转着手机。

那幽蓝的光也随着手指的动作,照向四面八法,在某一个霎那,匆匆划过他的眉眼,依旧深俊,阴影错落,蓝光瞬间就被他幽暗的瞳孔吸收,汇成一点深蓝,是孤海最深处的颜色,瞳孔直直盯着对面的门。

视线像是要穿透那堵门,看见此时蜷缩在外面台阶上的关醒。

手机的屏幕暗下,他的视线却不移开,靠在沙发上,长腿岔开,继而他像是忍耐不住什么一般,头向后仰起,露出鼓动压抑着的喉结,长臂一伸,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然后低低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手腕上的银镯落在他的太阳xue,稍微一用劲,就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

他擡起手腕,瞳孔里晃动着的镯子,它被献祭给这片深海,再也没人能夺走,接着,另一只手攀上来,紧紧、紧紧的攥住镯身,细致缓慢的摩挲着内圈的刻纹。

每一笔、每一画,鹤禅渡都记得,这是关醒送给他的,是他的东西了,哪怕是关醒自己,也休想拿走。

而平安扣,就算是他死了、看不见了,关醒也得拿着它,走到哪里,戴到哪里。

这样才能让无论去到哪里,只要感受到脖上的重量,就能想起自己,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安心。

......

关醒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鹤禅渡,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他只能放弃回家。

玄关换好鞋子,关醒看见客厅的灯亮着,他喊盛新雪,却没人应,在客厅脱外套的时候,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信封。

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可已经被拆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关醒想不到是谁会给自己寄信,但他猜信里的内容,已经被盛新雪看过了。

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关醒继续喊母亲,但只有空荡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回荡,关醒找了卧室、找了书房,都没有找到盛新雪。

难道是出去了?

关醒一边想着,一边推开自己卧室的门,被吓得浑身一滞,盛新雪背身站着,垂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母...母亲.....”关醒有种看恐怖片的既视感,手捏门把,后背发冷。

好在下一秒,盛新雪就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叠什么,她脸色极其不好,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从上到下的看着关醒,眼神不像在看亲生儿子,倒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更确切的说,像是在看一个异类。

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异类,因为她的瞳孔还有一层沉沉的惊恐。

关醒感觉更不好了,尤其是当他看见盛新雪手里那一叠类似照片的东西,这让他一下子联想到了客厅里那个被撕开的信封。

里面应该是装了不该装的秘密。

“母....”关醒向前走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眼睁睁看盛新雪将手中一叠照片中的一张举到他的面前。

瞳孔一瞬间就被打散了,关醒站稳了身体,低头努力将视线聚焦好,才看清了照片上的一切。

画面色彩鲜艳,人物紧凑,是张嘴满脸笑意,任鹤禅渡给自己喂巧克力的的他。

那是情人节发生的,关醒张嘴却无法辩驳,其实同性间也可以这么亲密,但两人眼神中的情感实在太明显,太浓郁了。

盛新雪看的分明。

举着照片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另一只手也再握不住,照片纷扬着散落一地,有两人外出游玩的,有接吻的,有拥抱的。

每一张都是笑着的,每一张的两幅身体都是紧紧贴在一起。

关醒擡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打的他侧过头去,右耳嗡鸣。

他听见了盛新雪极其厌恶的声音,不用擡头,他也知道现在的她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太熟悉了,好像又回到了裴希哥海在的时候,那时候他没考好的时候,她就是用这种看垃圾的眼神看他,现在尤甚。

“关醒,你怎么能喜欢男生?!!你是怪物吗?!”她全身剧烈颤抖,声音很低,但遮盖不住身体里的歇斯底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再也克制不住,要从她的皮囊里爆出来,撕咬、发泄,杀了关醒。

关醒垂首不语,只看着那张被她攥成一团,面目全非的照片,在海啸即将来临之前,他彻底被遗在暴风雨中,被吹的摇摇欲坠,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耳边是呼啸的风。

他没有感觉冷或害怕,只是终于明白了一点:原来一切,从来都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