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61章
京城里难得见到如此大案,琼膳楼的这间包厢门口一时间便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几名捕快遣散人群,将案发现场保持原状,站在门边静候。
酉正三刻,外面传来脚步声,似有十几人。
“大将军。”为首的黑衣男子入内行礼,“下官六扇门总捕头,廖谦。”
黎遥君看了看他,点头回应。
廖谦着人查看一番后,再次行礼道:“此案关系重大,还请大将军随下官回去将过程详细说明。”
黎遥君双眼移向地上毕熇的尸首,神色痛惜。
踏入六扇门,她才发现,原来这地方就在刑部里。随廖谦走进一间偏厅,双方于桌前两侧落座。
廖谦抽出一本册子递给跟来的文官,那人接过去随后摊开,将毛笔在砚台上点蘸几下,便等候廖谦开口询问。
封策沉默站在黎遥君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您与毕熇今日因何去琼膳楼?”
黎遥君回想片刻,道:“前几日他说地方官员要修葺寺庙但财政吃紧,他心系百姓,便于各处奔走筹集钱财,那日来我府上就是为了这件事。然而数目太大,我一时拿不出,就让他等我几天,约定了今日见面。”
“数目太大?”廖谦继续问:“是多少银两?”
“一万两。”
廖谦皱了皱眉,即便是往少了算,一万两也足够修葺百座寺庙了,可他却没听闻哪里有如此多的寺庙需要修缮。
“他有没有提起为何修葺?”
黎遥君回道:“毕熇说乌然战事之后,百姓税赋过重,都去求神拜佛了。”
“可朝廷并未加税赋。”廖谦忽然发现这案子似乎复杂了起来。
“是么?”这由头果真是毕熇编出来的,黎遥君摇摇头,“我倒确实不知道这个。”
“刺客行刺的经过,还请您详细说说。”
“我们开始饮酒之后,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包厢骤然闯进三个黑衣人,事发突然,我躲避不及,胳膊上挨了一刀。毕指挥使见刺客目标在我,便挡在前面与他们缠斗。”
“那三个刺客身手敏捷,他没撑多久就身亡了。”黎遥君顿了顿,语气惋惜,“待刺客欲再次袭击我之时,外边响起旁人的叫喊,他们像是意识到行迹暴露,就离开了。”
廖谦看向身旁提笔记录的文官,而后问道:“大将军可惹过什么仇家?”
“若说仇家,也就只有恨我入骨的胡人了罢。”
“按您这么说,范围就太广了。”廖谦思量片刻,问:“这是您第一次遇刺么?”
“经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了,三十二年在甘州,也有过一回。”
廖谦坐直身体,“甘州?”
三十二年在甘州的,还有户部尚书赵成坚,廖谦想起了当年的秋闱舞弊案,当时那案子他也曾参与调查。
“请您说一下当时遇刺的经过。”
“那日在城中偶遇赵大人之女,之后送她回城外的长乐村,到了她家没一会儿就有刺客闯入,不过他们的身手比起今日这三个可差得远了。”
“只是我一直没想明白,他们为何等了这么多年才再次动手,还是选在京城。”黎遥君又道。
想到突袭肃真和乌然灭族均是发生在其甘州遇刺之后,廖谦开口:“依大将军所言,那便可以排除胡人了。”
咚咚咚,一名衙差匆匆敲门,“总捕头,浸竹司来人了。”
廖谦皱眉道:“浸竹司?”
房门忽地打开,一精瘦男子擡腿迈入,他先是向黎遥君抱拳行礼,“大将军,下官浸竹司指挥同知,查谡。”接着转向廖谦出示腰牌,目光炯炯,“圣上口谕,此案移交浸竹司办理。”
见此情景,桌旁的文官看了看廖谦,待他点头,才将手边的册子交给浸竹司的人。
“廖捕头,我司已派人去琼膳楼现场查看,稍后会与六扇门核对其中细节,还需你提前打好招呼。”
说完,查谡面朝黎遥君道:“大将军,请您移步浸竹司。”
黎遥君扫了他一眼,“看这架势,今夜我得宿在浸竹司了?”
查谡躬身,再次说道:“大将军,请。”
将军府门外,全小六小跑着从后门回到府中,穿过两道月门和一条长廊,拐过耳房后又往前走了几步,擡手敲敲门,说:“夫人,小的回来了。”
“进来。”
全小六进屋后马上说道:“夫人,小的去琼膳楼问了,听人说爷被带去了六扇门,等赶去六扇门那边,又远远瞧见爷跟着一行人离开了。”
“看清是去哪了么?”赵清颜问。
“小的在后头跟了一会儿,他们往皇城的东北边去了。”
赵清颜站起踱步片刻又坐下,人既已离开六扇门,到了宵禁的时辰却还未回来,也许,这案子已经改由别处接手。
“封策可在她身边?”
“在的。”
“让金绍明日一早备车,去昭华公主府。”
皇上未必会相信遥君的一面之词,尚需探探皇上的口风,有备无患。
天色徐徐暗下来,查谡翻了翻从六扇门带来的册子,随后扔在面前的案上,挥手遣散其余官差,仅留下一名亲信在场。
“下官于早前派人将此事通知东宫,望大将军莫责怪下官。”
黎遥君淡淡应道:“查同知恪尽职守,我当然不会责怪。”
“殿下早晚会知道这件事,您准备好应对的说辞了么?”
“我如何与廖谦说,便如何与殿下说。即便是圣上过问,也还是这番话。”
查谡深吸一口气,却道:“毕熇巧立名目向您索贿,他名下的银钱账目必然要经受调查,如若查不出其他受贿来源,而仅有您一位的话,圣上,怕是会起疑。”
黎遥君擡手从怀中取出银票,动作牵动了伤口,她轻嘶一声,说道:“这银票上还沾有饭菜的油渍,我若不想遂他的意,又何必带银票前往呢?”
“大将军,圣上前阵子接到魏恒和冉禄参您的折子,面色不太好看,那些折子日积月累,难免在圣上心中攒下成见。这次更是不同,毕熇跟随圣上多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圣上震怒,命下官务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毕熇的死,无疑为查谡的晋升之路扫去了障碍,加之黎遥君是太子手中最为重要的筹码之一,因此他必须要帮黎遥君撇清关系。然而以什么理由向皇上复命,他尚无头绪。
“以前,毕熇不是也向殿下要过赏钱。”黎遥君听懂了查谡的暗示,提醒道:“此人能力如何我不晓得,但贪财却是真的。我进京后圣上大行赏赐,招来眼红之人,难道不是正常的么?”
“说是说得通,只怕圣上的疑虑不会就此打消,况且是何人要杀大将军,这事也是要查的。”
查谡深知买凶者有九成就是黎遥君,而其中的门道她又怎会诉诸旁人。
见查谡低头思索,黎遥君抛出了引子。
“不妨再瞧瞧六扇门的记录。”
闻言,他擡手将册子再次拿起,仔细翻看。
“您在甘州也曾遇刺?”
“查同知忘记了?”饮尽盏中茶汤,黎遥君开口道:“这两次刺杀,应都是同一人所为。我当年并没有仇家,所以,杀我,大抵是冲着殿下去的。”
当幕后主使渐渐浮出水面,这件案子也就到了该结案的时候了。
查谡心思剔透,笑道:“多谢大将军点拨。”
“点拨谈不上,不过是推测罢了。”
清晨,黎遥君回到家中趁着换朝服的工夫将昨夜的事情大致与赵清颜讲明,见赵清颜面上尽是担忧,她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别怕。”
赵清颜擡手整理着她的衣襟,“今日我会去公主府,以防圣上对你起了疑心。”
皮肤传来熟悉的触感,黎遥君握住她的手,说:“别去。”
“为何?”
“你是不是想,让公主去找皇后娘娘?”
“嗯。”
黎遥君道:“怡贵妃复宠,皇后娘娘是否能得见圣上尚且不论,就算见到,万一圣上迁怒,岂不是害了她。”
“这种时候,谁去问都会触圣上的霉头。”叹了口气,黎遥君将赵清颜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把心好好放在肚子里,等到万不得已再去求她们也不迟。”
赵清颜回想起方才她提到查谡对此事的态度,皇上如何决断,最终还是要以浸竹司的结果为准,单凭公主和皇后并不能左右浸竹司,自己关怀则乱,忘了这一层。
现下虽时机不对,但赵清颜无法眼睁睁看着枕边人行走于薄冰之上,两人商定将毕熇灭口的当日,她就已做好了之后的打算。
“那便在浸竹司查明后再去。”
黎遥君有些惊讶,“不是说了么,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你我同心同德,我不能让你独自面对。”
赵清颜目光坚定,仿佛主意已决。
半月后,查谡向皇帝禀报琼膳楼一案进展。
经查,毕熇全身共有三处刀伤,分别在后背、下腹、颈部。包厢内的打斗痕迹与黎遥君所说相符,街边路人也见到毕熇冲至黎遥君身前而后与刺客搏斗。其当日所食菜肴酒水以及杯盘碗碟未见毒迹,致命伤为颈部刀伤。
根据六扇门和浸竹司的问询,查谡已于案发第二日遣人去甘州调查当年刺客的身份,并且令手下在京中查访毕熇生前是否与人结仇。
御书房内的龙案上方犹如笼罩了一团阴云,皇上表情庄重威严,沉声道:“把人调回来,到此为止。”
“是。”
待查谡离去,他看向立于龙案右侧的安行,神色愈发冷峻。
“召黎遥君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