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微兆

偏执微兆

医院比方才更乱了,没人再去关心是哪个王八犊子碎的窗户。

三个将官、一堆校官不知所措聚在病房内,反倒是白延清这个上尉组织着整个科室的医生护士。

隔行如隔山,成天舞刀弄枪的一群军官闹不清怎么突然就出了事,人不还好好的躺在那里?!

廖云峰能做的也只是把混乱的官兵都聚在一边,以免挡住了进进出出的医生。

“这种药还是试验品,只能维持短时间的假稳定,但之后对心肺是有副作用的!”

一个医生,白延清握着药的手却在抖,这种药他早用过一次了。

数千干平军哗然兵乱,上万的学生命在旦夕,那时的他是医生更是救国社的副社长,抱着大不了一命偿一命的心态、他几乎毫不迟疑。

但现在他却在问廖云峰他们,跟这群人越来越熟悉,他却无法做到最初那样果断决绝,他甚至需要一个人推着自己做出决定。

他也开始在乎。

背景一片嘈杂。

“不用的话又怎么办?”

白延清眼眶充着血:“没办法、血压拉不上去!用了危险大,不用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沉静如廖云峰此刻也几乎是在吼了:“那你他娘的还废什么话!”

白延清一咬牙,将注射器一气推到底:“去!给我空出一个手术室!”

武平一直还在战况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但纵是不明所以,情况的紧张他还是能看出来的:“白医生,什么情况!怎么会这样啊?!”

“什么情况?他娘的老子也不知道啊!”白延清注意不到,自己已经和曹豹廖云峰一样再骂脏话了。

“操!长官你自己争点气啊!!!”白延清已近紧张激动的快哭出来了,但凡他按压的动作一停,仪器上就是一条直线。要是借助药物都无法恢复呼吸和循环的话,那根本连手术台都上不了。

“不是讲你打仗从来都没输过吗?!”

“你他娘的倒是拿出点干平军的样子啊!!”

白延清不记得自己对着病床上的顶头上司骂了多久,或许不过三四分钟,但是这段时间在他的世界里、却分外的漫长。

心肺复苏的最低有效频率上百次每分钟,青年勉强算是醒来时,白延清的整个手都是麻的。

很困、很倦,但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手脚、四肢、呼吸乃至心跳。大脑却像被什么刺激着,强迫着他醒过来。回光返照么……意识的清析与混沌间,文择元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四个字了。

旁边的白延清却精神大震:“手术室那边准备,快!!!”

病床上的青年蹙着眉,眼睑微阖。

文择元几乎用掉了全身的气力,却是制止了医生们推着病床往外的举动。

“长官您干什么?!没时间了!!”白延清有些抓狂。

外围的廖云峰立刻穿过医生挤到床侧:“参谋长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咱们先配合白大夫,什么事以后再说。”

可能是太倦了,青年阖眼,声音已近底到廖云峰必需凑的很近才能听清。

“让——下去——死在手术室——太亏了——”

“参谋长你瞎说什么!大伙都在!不会有事的!!”

青年的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不容反抗的严厉:“退下去——”

俨然是命令口吻。

“不行——这不可能——”廖云峰断然拒绝。

青年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断断续续也只是勉强的讲出两个字:“见——林——”

廖云峰恍然失神,他所熟悉的文择元是决计不会提如此任性的要求的,除非——

心下无味杂陈,廖云峰咬牙,转过身对着电话旁的一名警卫命令道:“徐非!接国会大厦!!”

警卫手忙脚乱的转动电话机。

“长官在占线!!”

握拳的手越来越紧,廖云峰突然断喝出声:“豹子!去把少帅喊回来!!”

曹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廖云峰跪在床边,握着青年胳膊的手却不住在颤抖,他竭力保持平静:“参谋长你等一会,少帅马上就回来。”

白延清暴怒:“等什么?!你们疯了吗?!”

武平神色复杂低哑的嗓音掺杂着说不清的心绪:“真的不行,至少让参谋长最后见少帅一面。”

“他行不行他说了不算,老子说了才算!医院里他娘的老子最大!”白延清几乎是在吼了:“遇上难打的仗,干平府他娘的都是直接投降的吗?!!”

白延清赢了,没有了病床,房间显得有些空。

像是被抽光了力气,武平缓缓向后靠到墙上:“咱们这回算抗命。”

廖云峰兀自立在原地,墨色的眼中是雾陇寒江般难以名状:“管不了那么多了,白医生讲的对,哪有不战而败的。”

廖云峰勉强一笑:“再说咱们干平府的运势一直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武平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们做的决定,他们一同承担,不论结果如何。

青年擡眼,屏幕上一个矮瘦的光头政客正夸夸其谈。

什么里程碑的会唔、历史的转折、新的篇章,武平一句也听不进去:“豹子也该到了……”

屏幕的另一边,国会大厦,一纵的卫兵在门口才拦下了曹豹一行。

“曹军长,真的不能再往前了!会议期间,任何人不许擅入!”

曹豹神色狠厉,怒目吼道:“让开!”

一群一师官军齐刷刷的举起枪。

西大门的警戒任务是由蒋谦部负责的。

如此一群面色不善荷枪实弹的兵,也就是自己人,不然百米开外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枪法。

有苦往肚子里咽,门卫妥协:“我去叫蒋司令下来,你直接和他讲,曹军长您稍等十几分钟可以吗?”

“等个屁!”曹豹根本不由分说:“再碍事!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什么事老子一人负责!!”

直到一师的人暴力闯进入了大楼,一纵的兵还没反应过来。

第五军曹军长,造反那是不可能的,这么急,莫不是有秘密任务。

一纵的兵也没干楞着,转身就往蒋谦的办公室跑,一口气上了五楼的守卫气喘吁吁:“司令,第五军的曹豹军长带人闯进去了,像是有急事。我们怎么办?!”

“再急也给老子拦下来,当国会是我们自己家的?!”蒋谦勃然怒道:“起码把枪都给老子下了!”

很明显蒋谦低估了曹豹这个急的程度,他的命令迟了一步。

蒋谦这边的话还没传下去,大厅的门就被撞开了。

先‘飞’进来的是几个一纵的卫兵,穿着同样军装的官兵撕打成一片。

在场的各州政要不少都被惊的站了起来,外面鸿门宴的流言不是一两日了,官员一个个都惊出一身冷汗。

叶将成却不是其中之一,叶将成很淡然,他望向邻座的青年将帅甚至还带着笑:“林老弟,这是你的人吧?”

曹豹的做为确实过火,林钧宸蹙眉:“全部拿下。”

此时,曹豹已然踹倒了黏在他旁边的一纵卫兵,再更多的兵扑上来之前,曹豹闯到了林钧宸的位置前,曹豹睁着通红的双眼:“头!荧惑逆行!回!现在!”

这已经是太关山脉的黑话了。

没有任何具体的事情,这么多他方军政要员,曹豹能当众吼的也只有这些。

大选突然进入了不知该如何继续的尴尬境地。

票都记了一半了,热门候选人当众离席?!

没有留下半句解释,众目睽睽之下,林钧宸的突然离场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胡闹,国会大选岂是想来便来、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关州的随行长老愤然起身,怒斥道:“干平府便这般无法无天!老身提议取消干平府的参选资格!”

“坐下。”声音来自老人前面一排的青年,正是刘云天。

“少主?!岂可以因私交误国事?!”那长老不解。

刘云天沉下脸色:“我说坐下。”

老人再没了话,坐回了原处。

刘云天站起身来:“见笑见笑。反正已经到计票阶段了,也没他们参选的什么事。我提议流程继续,众位可有意见?”

座下的长老惊讶的看到,第一排所有的督军司令尽数没有异议。

选举的结果从不在产生在选举现场,那是会议开始前就定好了的。

大选不过是个过场督军们心知肚明,谁又会再这个时候、抢这种没有必要的风头?!

这一点,这位长老并没能搞清楚。

平都国立医院。

走廊上,官兵三三两两的聚了好多。站在走廊当中的、依着墙的、坐在长椅上的、所有军官通通都只有一个特点——躁。

走廊的尽头,高悬门上的长条形灯牌上,‘手术中’三个字泛着幽幽红光,血一样的颜色,红的扎眼。

像是想避开三个这血色字,林钧宸一个人靠在门侧的角落,他垂着头,帽檐遮住了青年的双眼,没人知道少帅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去想别的东西,林钧宸现在满脑子都只剩下武平的那一句话。

——你他娘的怎么才回来!参谋长他…他想见你啊!!

武平冲着他吼,带着哭腔。

只隔着一道门,他进不去,见不到择元。他,什么都没赶上……

廖云峰朝着角落走了过去,青年没有擡头去看他,一言不发静的可怕。

隐在袖子中的左手暗自攥拳,廖云峰也并不想帮着递这种东西。

可决定是他廖云峰做的,他就要负责到底。没人能确保手术室里的人能否存活,但他要确保眼前的人不会失控。

指甲已经攥进了肉里,一纸信封被递了过去,廖云峰终是出声:“少帅,参谋长给你的,文安会战时写的。”

文安会战存下的那批信——叫遗书。

身前青年的目光陡然锐利,凌厉的寒气让廖云峰都有些打颤。

林钧宸根本不去拆,信在青年的手中化为一地纸屑,青年的声音生硬如铁:“要讲什么,择元出来自己和我讲。”

青年的目光近乎偏执:“一场手术而已,又不是没做过。”

空荡荡的病房内,黑白屏幕上的画面依旧明明暗暗的闪动着。

候选人的离席丝毫不影响选举的进程,大选已至尾声。

主持人的声音仪器里徐徐穿出,带着轻微的新民口音。

“第一届国民临时政府自今日始立,兹任干平府统帅林钧宸上将为第一任政军联席会议议长。”

夜,仍是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