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
分歧
林钧宸能打仗,这是平国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
豫州一战成名,冀州再战封神。
袁戟对年轻将帅的光鲜履历,自然也是早有耳闻。
不过从袁戟这种职业军人的视角来看,这几场战役的胜利很大程度应归功于二十四军强大的兵员素质。
二十四军不同于其他部队,他们没有选拔,没有训练。几百万的军队被直接推上战场,枪都使不顺的兵被迫同武装到牙齿的犬封主力硬拼。
漫天枪炮下是最为残酷血腥的物竞天择,几百万的大军里最后生存下来的适者的寥寥无几,而这些人,组成了二十四军。
可以说,二十四军中每个兵都是大少几十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地狱般残酷的你死我活与杀戮,成就了这只血军。
而这样一只军队的凝聚靠的却只是一个人,这群被战争挑选出来的官兵、将那个把他们从死局中带出的青年奉为神话。
这日后或许会二十四军最大的软肋,但现在,只要林钧宸在一天,二十四军的强大战力就足以让他的指挥者战无不胜。
不在于指挥者是谁。因为当战力相差到一定程度,一切技巧都是无用的。
袁戟的这个观点自然极为正确,他在日后甚至还将此成书发表,
但现在,袁戟是真的佩服起了这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学长。
不足三千人的兵力,牵制住了敌人两个师。拿下州政府的同时,顺带解了东城楼的危局,最后还占了军械库这个极适合坚守待援的军事重地。
四两拨千斤,真他娘的神仙操作。
但现在林钧宸显然无心理会袁戟的赞叹。
林钧宸甚至没有去理会被绑在堂下的刘韵。
大厅内乱做一团,各州的获救的官兵都在找自己的队伍,然后喜极而泣的抱作一团、庆祝着命悬一线后的劫后余生。
蒋谦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功高莫过救过驾,那么多的督军、司令。这番救命之恩日后累出的人脉和威望,绝不是现在的蒋谦能够想象的。
这本是刘韵留给自己的角色,蒋谦的运气确实是好的没话说。
而大佬们都清一色的围着蒋谦,侃侃而谈着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的原因也十分简单。
林钧宸现在根本无心理会那套感恩戴德的说辞,林钧宸亦在找人,显然他还没有找到。
刘韵好歹也是身历两朝的一方霸主,资历摆在那里,先不说刘韵看不看得起这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单就这样被晾在一边,就已是心高气傲的刘韵觉得无法接受的。
刘韵不屑的看着眼前的一片狂热,明明身在重围之中,却搞的好像已经打了胜仗,简直笑话!!!
刘韵冷冷笑道:“几个无知小子,真当打仗是过家家?不过一时侥幸,就当真以为几千人,可以打败数万之众?你们孤军深入,只能困守至死。”
然而,除了一旁呵斥了一声老实点的看守士兵,刘韵的话就像一片枯叶没入水面,没惊起丝毫波澜。
说是冷场都不准确,因为大厅里依旧是一派热闹嘈杂。
刘韵涨红了脸,张口欲骂却还是强压下羞怒,双目圆狰相似要喷出火来。
终于,一个将官向他走来,正是袁戟。
袁戟已平下了心绪,不似下午的满浑身戾气不管不顾,但依旧面色铁青:“老头子,我哥人呢?”
刘韵讥诮:“袁清这种小辈的事,也值得老朽亲自去管?”
袁戟的反应出乎刘韵意料的冷静。
青年没有怒,也没有出手,东城楼一战,上百袍泽的枉死留给袁戟的不只是满目的血色。
作为指战员,战斗结束前,他不应该有自己的喜怒。
旁边,干平军的一角就显得更为压抑。
裴远眉毛蹙成一团吞吞吐吐、半天却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喜耀带着几个人支支吾吾全是废话。
剩下的警卫更是一个比一个蒙,那是真的啥都不知道。
如此,绕是林钧宸的脾气再好,也得抓狂。
更遑论林钧宸从来就不是一个易相与的性格。
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裴远被林钧宸猛的提起领子、一把按到了墙上:“我问的是择元人在哪?!!”
林钧宸的声音不小,大厅骤然一静,在场将官纷纷投来目光,又被干平府卫兵一句‘都他娘的看什么看’骂了回去。但明显大厅的声音已比刚才低好了几度,不少军官都竖起耳朵,想要听点干平府的八卦。
意识到情况不对,蒋谦随即从人堆里抽身而出、叫来卫兵吩咐下去:“请各州长官下去休息。”
裴远被撞有点狠,心下越发的慌,打心底裴远是一直有些怕林钧宸的。
喜耀一看不好赶忙劝道:“小少爷,这不关裴远的事。”
这还真怪不了裴远,‘张晋现身、参谋长不顾劝阻、和对方合作,结果一合作就发病进了医院……’这他喵的哪个是现在能和小少爷说的吗?!
林钧宸压着火气:“那你讲。”
喜耀一懵,现在提张晋就是在点炸药箱,喜耀磕磕盼盼:“参谋长——上次—那个——病又犯了,在——在医院。”
“少帅在找那个生病的军官?”一旁被冷落了良久的刘韵主动出声。
裴远瞬间警觉:“少帅不要理刘韵,那老头准没安好心。”
林钧宸审视打量起刘韵。
蒋谦早在清场,各州的军官大多都被‘客气’的请了下去。
当然,依旧有人不买蒋谦的帐。
叶将成谦和的笑了一下:“有劳蒋将军,叶某还不困。”
袁戟倒是老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和少帅再一起,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我在这说不定有用。”
蒋谦这边正考虑武力解决的时候,那边林钧宸朝刘韵点了点:“让他过来。”
刘韵先看看自己身上的绳索又看看旁边的卫兵,卫兵则向蒋谦投去目光。
蒋谦不屑瞟了一眼刘韵、切上一声,却又匪夷所思的亲自过去给刘韵解绑。
卫兵看的一头雾水,刘韵笑着:“将军如此,老夫倒是受宠若惊啊。”
蒋谦皮笑肉不笑的凑到刘韵耳边:“敢乱说,待会别怪我心狠手黑。”
极低的语调,戏谑的语气,却让旁边的卫兵的惊起了一身冷汗。
刘韵定下心绪,活动着刚解开的手腕,温和的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锋芒:“将军放心。”
大堂内,刘韵坐在从楼上搬来的太师椅上笑意不减:“人老了就不经站,诸位见笑见笑。”
没有人笑,但林钧宸的态度倒也算得上谦逊:“方才说的刘老可以继续。”
刘韵气定神闲的泯了一口茶:“确实曾有一位军官被送去了医院,不过老朽我记得是重光府的军官。”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人们从不相信直接被敌人传递的消息,刘韵深谙其道。
果然,叶将成开口了:“没错,那是我戴州的军官证。”
刘韵佯装惊讶:“这样啊,我就说当时闹的、怎么都是干平府的兵。”
林钧宸则直接问道:“哪家医院?”
“少帅——不、叶将军与老朽又无宿怨,老朽自然是竭尽所能把人送去了临安府最好的医院。”刘韵拢了一把白须,蹙起眉头:“只是——”
蒋谦目光锐利笔直的对上刘韵的视线:“只是什么?”
刘韵却并没有被影响,继续道:“仪州嘛,医疗水平还是差平都太远。霆儿已经尽力了,那枪都抵到院长的脑袋上了,可还是——”
“你什么意思。”蒋谦的声色低的吓人,一般人若是被这样问,断然是不敢接下句的。
刘韵却依旧端着茶,神色如故:“老朽是说,仪州的医院治不了这个病人。当时大夫跟我说,他撑不过两个晚上。”
刘韵故作思索的敲了敲额头:“老了,记不清那是几天前了。少帅找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裴远急了,破口骂道:“少帅不要听他胡说,那老东西信口雌黄尽瞎说!”
刘韵和蔼的笑了笑:“不知道老朽说的,哪里和小兄弟知道的对不上吗?”
刘韵不慌不忙一派从容,他所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但只是事实的一部分。信息的不对等,刘韵用一句句真话组成了一段的谎言。
裴远急得说不出话,现在提出张晋不光解释不了问题还会雪上加霜,只得硬硬回了一句:“参谋长不会有事!!!”
刘韵从善如流点头:“小兄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事又说不清楚,医院嘛,死人哪还有定数不成。”
袁戟听懂了这一句,他豁然擡起头,几乎瞬间明白了刘韵想要干什么,袁戟望向蒋谦:“这位将军,别让刘韵继续乱说!!!这老家伙在诱导少帅,他想骗你们干平府在晚上闹出动静,甚至是在医院闹出动静!!”
如今全城戒严,贸然离开军械所,必是死生难料。
而如果战斗中出现被俘或回撤被跟,暴露了军械所这藏身之地,那便是灭顶之灾。
就算没有暴露,一旦林钧宸出事,军械所亦是群龙无首。
刘韵打的——是一手稳赚不亏的如意算盘。
蒋谦根本就不信刘韵,袁戟甫一喊便毫不犹豫:“来人,带下去!”
刘韵被人架着却已旧不慌不乱,只是叹了口气:“袁世侄曾会如此想,老夫不过如实相告。”
袁戟能听懂的话,林钧宸自然也听得懂。青年静静站在那里,神色复杂。袁戟见林钧宸对刘韵被带走都毫无表示,便知道大事不妙。
袁戟双手搭上青年的肩膀,严肃道:“你冷静下来,刘韵在框你,你不可能看不出来。”
林钧宸看向袁戟,对上袁戟的目光:“万一,是真的。”
袁戟一楞,随即道:“少帅也说了是万一,过命的兄弟我也有,我知道不好受,但打仗总会死人。”
袁戟找对了原因,却劝错了方向,袁戟先承认了那个万一。
林钧宸不由分说的开始卸下配枪和证件:“蒋谦。”
蒋谦下意识立正:“到。”
林钧宸:“明早七点前,我要是还没回来。第二战区司令由廖云峰接任,仪州的事情结束前,你部服从袁司令的调配。”
袁戟火了,勃然怒道:“医院那边根本无险可守,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林钧宸淡淡看着盛怒的袁戟却是波澜不惊:“我的事我自己处理,不用你管。”
袁戟正色一字一句:“林钧宸,别的老子不管,现在你的命,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袁戟环指一圈四周的干平军官兵:“全是没三年都带不熟的兵,你他娘让我怎么指挥?援兵来前要是这里失守出事,整个平国就毁了!”
袁戟侧身直指蒋谦:“就单说这位中将,少帅自己问问,他能不能听我的!”
蒋谦沉默,半响之后的答案出人意料,蒋谦决然道:“少帅,我带人去把医院打下来。”
“胡闹。”袁戟和林钧宸几乎同时出声呵斥。
现在外面刘云霆正疯了一般正在找他们,他们和刘云霆兵力相差悬殊,能躲藏一时就躲藏一时才是上策,主动暴露兵力是想都不用想的涽招,更何况是去抢医院那样无险可守的地方。
但蒋谦清楚自己再说什么:“少帅除非带上我们,否则卑职绝不会让少帅离开军械所。”
林钧宸嗤笑一声,不怒反笑:“怎么招、蒋司令,绑了我?”
蒋谦站直身子迅速低下头:“卑职不敢!!”
袁戟腾身而起,豁然挥拳:“他不敢,老子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