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下旨赐婚
第70章下旨赐婚
◎“没人爱他,我爱。”◎
当下入夜时分,刚过酉时,两个时辰,正是子时。
江遇宛眼睫一扫,渐渐冷静下来。
若她今日不来闹,那路无殊说不准便要娶了宋文含,不说剧情混乱,便是她自个儿,能立时恶心死。
因而,这桩婚事既已提了出来,必定要叫陛下同意才是。两个时辰,也不过现代的四个小时。
她穿的厚实,应当也不大难熬,江遇宛行礼谢恩后,果真去了外头跪着。
雪势不大,寒风袭人,扫在脸上一阵刺痛。
江遇宛轻轻碾着指尖,低垂下眼睫,眼睑处的阴翳轻轻颤动。
原来跪在雪地里是这种感受,她才跪了一个时辰便头晕眼花,而路无殊跪过的许多个夜晚,又该是何等的苦不堪言。
白术站在她身后,撑着一把伞,为她遮去了头顶的簌簌飞雪。
这伞还是大监给的,想必亦是陛下授意的。
白术先前没有跟着进去,只在殿外等候,压根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江遇宛被褫夺了郡主封号,还被罚着跪在了外头。
无论她怎么问,江遇宛都不肯开口。
她隐约觉得,和质子脱不了干系。
白术又惊诧又心疼,只能勉力为她挡去更多的风雪。
再过了一会儿,江遇宛已然有些撑不住,眼前一片朦胧之色,她将手扶在腿上,才止住强烈的后仰冲动,几乎直不起腰来。
寂静,直冲耳畔的嗡鸣声,一阵天旋地转。
突然,御前侍卫和小太监们跪到了地上,似乎在同什么人行礼,不过江遇宛什么也听不见。
淑妃从轿撵上下来,浸在夜色中的脸格外苍白,她本要入寝了,太极殿外头洒扫的小太监半夜递来了消息,说是朝阳郡主惹怒了陛下,正于太极殿外受罚,淑妃得知消息连连呕血,灌了一碗药,便披上大氅赶了来。
衣肩上沾了几片雪,她看了跪在地上的江遇宛一眼,剧烈咳嗽了两声。
淑妃没再说什么,径自走进了太极殿,外头的人不敢拦她,竟是还未来得及通报便由她进去了。
她自前些时日同郑先其见了一面,身体便不大好了。
年轻时令她一辈子也不会有孩子的那碗药,透支了她的好身子,后头又望见旧日未婚夫同妻子鹣鲽情深,几近蹉跎般磨灭她求生的意志。
淑妃脸色苍白,双唇亦是病态的惨白,平日里有妆容掩饰倒看不大出来,今夜许是来得匆忙,又许是想以这副样子博得沈邺心软,好饶过江遇宛。
总之她这副纤弱柔丽的模样,引得沈邺慌张了一瞬,也不顾得给下马威了,连忙从龙椅上下来,揽着淑妃的腰将她扶在贵妃椅上。
淑妃倒没固执同他行礼,顺着力度坐了上去,她望着沈邺冷厉的眉眼,怠倦开口:
“不知安安怎么惹到了陛下?”
沈邺冷哼了一声,握住淑妃冰凉的手,道:“你那外甥女,偏要嫁给质子,朕不罚罚她,她还知道天高地厚吗?”
淑妃面色倒没多大变化,仿佛早前便料到了会是因此,她回握住沈邺的手,叹了口气:
“质子大概再也回不了北襄了,那安安嫁他,也无不可。”
沈邺却道:“安安若非受质子蛊惑,怎能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若他攀上朔州......”
他没再说,可两人都明白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宋擎一介文官,即便将女儿嫁给质子,也无伤大雅。江遇宛虽无父无母,可她身后站着的却是朔州的江都王,不可不防。
“朔州......识云绝不会......”
情急之下,淑妃差点儿一口气没喘过来,剧烈咳嗽了好几声,她拿帕子遮住,到底没让沈邺瞧见帕子里头的血。
沈邺神色一变,轻轻拍着她的背顺气。
她望见沈邺眉眼中藏的几分担忧,一时竟有些恍惚。
......
许多年前,少女程雪辞投缳未遂时,老王妃看着她哭:“你父亲功高震主,惹来陛下猜忌,陛下他根本就没想着派来援军,他皇室是要看着我们炽军去送死啊!”
程雪辞的玉颈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声音也有些哑:“识云呢?”
“叛军还压在南境上,北襄的梅氏也来凑热闹了。”老王妃长长叹了一口气,擡起湿重的眼睫,目光透过窗子,似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他带着活下来的八万炽军去青殷了。”
“叛军五万,梅氏梅绍亦带了十万将士来,要分一杯羹。”程雪辞目光哀戚,“青殷如今是叛军的地盘,识云......如何能胜?”
远在中原的上京毫无消息,高居庙堂的陛下更是袖手旁观。
程雪辞哭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要成为宠妃。
她带着几位贴身侍女,孤身来到了皇宫。
来自朔州的少女终究是不懂隐忍,陛下存心晾着她,这少女也极有傲气,半个多月过去也不曾去求见。
也是一个极冷的日子,淑妃穿了一身薄纱在御花园翩然起舞,那天是她的未婚夫五七死祭日,她一边跳一边落泪,轻盈的似乎要随着月亮而去。
少年沈邺见之,为之痴迷,连宠数日,对她的不假辞色也不生气,还派人保护她,为她挡下多方的明枪暗箭。
至于朔州,青殷一战大胜,少年沈邺派人送去无数粮食、兵甲,只为博得少女一笑。
而贤妃那碗药,有九五之尊的护佑,他那时沉浸在汹涌爱意中,对她做出了最周全的保护。
可惜,真正想害程雪辞无子之人,是她自己。
宫中大乱,数十太医守在碧霄宫外,程雪辞大出血,几欲丧命,她恍然感觉到解脱,头脑胀痛的要命,却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明。
沈邺却不顾宫娥劝阻,硬生生闯到里室,握住她汗湿的手,少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别离开我,活下来。”
他说‘我’,而非‘朕’。
再一恍惚,那个少年带着惧意的脸已经换成了沈邺疏冷的脸。
沈邺皱眉:“你在想什么?”
淑妃垂下眼帘,声音沙哑:“朔州忠心耿耿,可陛下却总是不信。”
沈邺眉头皱的更深,到底没再说什么。
顿了片刻,淑妃擡眸望着他,眼眶盈泪:“臣妾从没求过陛下,今日求陛下给安安个圆满。”
“嫁给质子算什么圆满?”沈邺擦了擦她眼下的泪,冷笑道,“朕明明为她铺好了路,要她做祁王妃!”
“陛下是为安安铺路吗?”淑妃情绪又高涨起来,一双凤眸里,浸满哀戚和冰冷,“太子忤逆你,你弃了他,如今要为祁王铺路。”
“长阳侯府阖府入牢、穆府外放、定国公府无适龄女郎,你原先看好的宋文含,却是个不安分的。如今......”
淑妃紧接着咳嗽了几声,似乎要将心肺刻出来,转而又冷冷道,“陛下又将主意打在了安安身上。安安被人设计陷害,陛下只道是保全她的名声,蒙祁王不嫌。如此名利双收,还能拿捏住朔州,多好的买卖啊!”
她哀哀笑了几声,又忍不住咳嗽,沈邺面色已是大变,正欲发作,却瞧见她帕子里掩饰不住的血迹。
“你......病的竟这样重。”他终是压抑下怒气,对外大喊,“太医、太医。”
“不必了,臣妾已是时日无多了。”淑妃冷不丁站了起来,眼前晃了一晃,被沈邺眼疾手快的扶稳。
“贤妃那碗药,陛下不记得了?”淑妃讽笑道,“你那时顾及青梅竹马之情分,要我放她一马,我皆照做,可身子自那时便伤了根。”
她无法,只得拿早已不在乎的旧事来逼迫沈邺。
“安安之事,我只问你,应是不应?”眼前的女人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那样傲气、那样对他不屑一顾。
沈邺眼底划过一丝伤痛,闭了闭眼,终是道:“......应。”
......
眼看雪越下越大,呼啸的风声愈发紧促,凉涔涔的雪水几乎透过她厚实的衣衫,往膝盖深处渗去。
她身形摇摇欲坠,一下一下往前头磕去,白术扶了几次,哽咽劝道:“郡主这是何苦?”
江遇宛稳住身形,缓缓道:“以后别再唤郡主了。”
白术还要再说些什么,殿门在这时大开,露出帝王和淑妃并肩而立的身影。
沈邺示意宫娥将江遇宛扶起来,沉声道:“你所求的婚事,朕同意了。”
他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了大监,大监挥了挥拂尘,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朔将军嫡女江遇宛,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值及笄之年华,令其嫁与北襄二皇子路无殊为妻,择良辰完婚。”
江遇宛脸色惨白,目力似乎也因久跪受了些影响,她眯了眯眼,想要看清高阶之上人的神色,半晌,还记得跪下谢恩,那宫娥倒机灵,没让她真跪下去。
他疲累的挥了挥手,吩咐道:“退下罢。”
淑妃被人扶着走下台阶,命人将江遇宛搀到了提前备好的软轿里,带着人回了碧霄宫。
偏殿里,有太医候着,见脚步虚浮的江遇宛进来,便极有眼色的退到一旁,做好了诊脉的准备。
“如何?”淑妃白着一张脸问。
“脉相紊乱,沉细绵软,心肾之气不足。”太医眉心蹙了一道,弯腰回禀,“小娘子要补血啊。”
“代亦,跟着陈太医去抓药。”淑妃揉了揉眉心,怠倦挥手。
“是。”
待人都下去,江遇宛撑起眼皮子,握住淑妃的手,内疚道:“姨母,安安又为你寻麻烦了。”
望着小姑娘水雾雾的双眸,加之没有血色的唇,淑妃想好要鞭策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叹了口气:“我是你的亲人,同我说什么麻烦?”
“喜欢一个人,是好事。”她的声色有些恍惚,反握住少女的手,轻轻拍了下以示安抚。
“安安,你真的喜欢质子吗?”
江遇宛迟疑了片刻,坚定点头:“我应是喜欢的。”
“他在外人看来,又阴郁又低微,可以被任何人踩到尘埃里。众人赞他皮囊,却对他这个人深恶痛绝,乐于见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江遇宛眸光有些发散,想起了来到这里的一切。
“我只觉得心疼。”少女下了定论,微湿的眼睫淡淡扫下,“没人爱他,我爱。”
“世人浅显,大多逐利。爱这种东西何值一提。”淑妃叹了一声。
“若你望见他便觉得开心,那么无论是质子也好、随便一个人也罢,你的开心最重要。”淑妃温柔的摸了下少女的脸颊。
你的开心最重要。
这是江遇宛两辈子以来听见过最温柔的话,她的鼻尖微酸,抱住了淑妃,这才发现,她瘦的已然能摸到骨头了。
江遇宛忍不住落下泪来,喉头哽住:“姨母病了。”
淑妃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人都会生病的。”
她说完便愣了愣,这句话,那个人也曾对她说过。
年少时,她爱吃城东头的凉饮,恨不得日日去尝上一尝,可她的脾胃又不是太好,因此大病一场,也是常有的事。
又一次偷跑出去,被郑先其抓了个正着,少年张扬的牵住她的手,唇角勾起:“哥哥带你去吃,比凉饮好吃的东西。”
程雪辞笑靥嫣然的点头,结果被他带到了一家馄饨铺。
“不想吃。”她瘪嘴,牵住他的衣袖。
郑先其低眸觑她,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小时候也贪凉,总生病,吃碗馄饨,就能立刻不药而愈,甚至还能上房揭瓦呢。”
程雪辞眼睛眨一眨,眼眸里泛着光:“你也会生病吗?”
少年微微一笑,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幼稚,但思及她不得逞不罢休的脾性,启唇道:“人都会生病的。”
......
江遇宛已然从她怀中拱了出来,见淑妃神色渺渺,在她眼前挥了两下手:“姨母在想什么呢?”
“从前,我也对一个人情意深重,说不准是谁负了谁,可就是少了点儿缘分。”淑妃便从回忆中脱身出来,瞧见小姑娘歪着头瞧她,倒是笑了下。
“在我这里,是人不胜天。”淑妃爱怜般抚过小姑娘脸上的泪痕,轻声道。
“在你这里,是人定胜天。”
即便没有她程雪辞,江都王程识云亦知,不能同心上人厮守是何等凄入肝脾,也必定会让这个小外甥女得偿所愿。
她说罢便起身,回眸露了个笑颜:“安安乖些,指不定过些日子你舅舅便来京城瞧你了。”
“你告诉他,信我看了。”淑妃拂了拂衣袖,依然带着平和的笑,“阿姐很是满意,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