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一汀 作品

第64章 轻不可闻

第64章轻不可闻

◎路无殊鸦黑的眼眸冷清清的。◎

立冬日,落下了天和二十二年的第一场雪。

十日之期已过,除服第一日纵然落雪,可一大早,穆氏的车马仍要往渭南去。

风声萧瑟,鹅毛一般的雪花不太密集,却很快便将天地染成一片白茫茫。

街道上覆着薄薄一层雪,不远处隐隐传来买卖声、吆喝声,似乎跟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然则却有聚在两侧的百姓,一面搓着手,一面悄然去望。

大约过了一刻钟,便有穿着麻布的人缓缓走来,那些人或老或少,一张张脸上或苍迈、或稚嫩;神情或低迷、或悲苦、或麻木。

他们被别着长刀的玄甲卫围着走,那些士兵凶神恶煞地用刀去驱逐路上零散的百姓,对穆氏的人倒还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走的极慢,也不见士兵驱赶。

车马踏雪而行,跟在这些人后头,顶上亦有薄薄一层白。陛下宽厚,允他们可坐着马车往渭南去,实因路途颇远,约莫得有七百多里。但在上京城内,却犹要他们抛头露面,排着队自己走到城门外。

若说是小惩大诫,倒不如说是在鞭策这些人。

穆氏人丁不算多,侍女、小厮皆已遣散,余下这些人曾经都是金尊玉贵的主子,统共不过半百之数。

那位穆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在最前头,两侧一是原先的穆国公夫人王氏,另一位则是穆晚颐,她往日的娇蛮皆已退下,脸上是全无波澜的平静。

穆老夫人本被赦免,能够在上京安享晚年,可这位老夫人,性子却是一等一的执拗,不愿弃子孙而全自身,仍然跟上了这状若流放的队伍。

街上百姓碍于有士兵在,不敢落井下石的去咒骂,却也用手指去指指点点,用蔑视的目光去扫视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

那些人大多低着头,有意避开那些令人难堪的视线,而如穆老夫人、晚颐之流,面上毫无落难之色,依旧端庄的走着,对那些鄙于不屑的百姓视而不见。

江遇宛的马车停在小巷子里,待后头的数辆马车走过她的视线,她望着地上马车的轮印子,顺手折了一支木芙蓉,才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跟上。

......

城门外,除却那些玄色马车外,另还停了几辆不太一样的,这些都是来送别的人。

风雪飘扬,江遇宛扶着白术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复而接过了那个不起眼的木盒子,沉甸甸的抱在怀里。

立冬乍冷,她亦是一向禁不得冷的,因而早早披上了白狐裘,纷扬大雪落在上面转瞬即逝。

来送行的人皆带着东西,江遇宛瞟了一眼,大多是御寒的衣物,她倒觉得没有必要,只要有了银两,哪里还买不到裹身的物事?

大多是年长一些的夫人声泪俱下,将大氅披到已出嫁的女儿身上,便是浅浅说两句便引得年轻些的女儿泣不成声,更甚有牵着幼子的女子,脸色灰败,仿佛不是去渭南的,而是去赴死的。

江遇宛绕过这些人,才瞧见正欲上马车的穆晚颐,她连忙喊:“穆姐

姐!”

穆晚颐闻声转过头来,眸中有些许诧异:“郡主?”

她动作一顿,又很快走过来,略微露出一个笑:“没曾想,我那些手帕交、闺中密友没有一个来送我的。可同你认识拢共也没几天,事到如今,却是只有你还挂念着我。”

“这里头藏着好东西。”江遇宛唇角浅浅牵起一抹笑意,将怀中的盒子递给她,冲她眨眨眼,“保管你喜欢。”

她有心逗乐,穆晚颐也没矫情,将盒子接了过来,眉间几分郁色渐渐消散。

突兀响起马蹄踏雪的声音,接着有人拉了缰绳下来。

“穆晚颐。”红衣潋滟、风流倜傥的少年郎脚步轻缓,几息后立在两人面前,声调虽上挑,却有几分莫名的冷漠。

“你我之间尚有婚约在,你要往哪儿去?”

江遇宛微微擡起眼眸,带了三分好奇去看。

见那少年未及弱冠之龄,单用雪玉银冠束了个高马尾,腰间亦系着水玉带,俨然是宫宴之时得陛下亲自赐婚的郑郎君。

她眸底有几分讶然,据她所知,这两人自赐婚始,向来是水火不容,远远见一面都是要互相嫌弃的。

穆晚颐眸底情绪难辨,半晌,清淡一笑:“郎君可是要与我同行之意?”

“莫非想做我赘婿?”

郑俞淮笑了一声。

“你想得倒好。”他一双黑眸耀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懒洋洋的说,“你留下,我依照婚约娶你如何?”

郑俞淮一向恶劣乖张的脸上此刻竟有些神秘莫测,极淡的唇色,显出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疲倦。

留下?

她这穆府之人哪还有留下的权利?即便真依他所说,以婚约为托词留在京中,陛下也只会待她如眼中刺、肉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更何况,她的母亲一向身子不好,此后没了奴仆,便只有她能照顾病疾缠身的母亲了。另有年老的祖母和潦倒失意的父亲,她如何能放心留下?

如何愿当为了继续堆金积玉、翠绕珠围而舍父母之人。

“不如何。”穆晚颐没再理他,冲身侧的江遇宛道了别后,径自上了马车去。

她掀帘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有缘再见。”

这些马车很快便动起来,徒留送别的人两行清泪,待片刻后,只能瞧见一队车马小小的影子,这些人便乘轿归家去。

江遇宛挥手道别,有些难言的离别愁绪萦绕在心间,令她颇感惆怅,她幽幽叹了声,正欲离开这里。

“郡主。”郑俞淮突然叫住她。

江遇宛掀了眼皮,眸中划过诧异,但她还是极有礼貌的笑了笑,语气温和,“郎君何事?”

他唇角轻擡,意味不明道:“郡主可知,我父亲曾是淑妃娘娘的未婚夫?”

江遇宛眉眼淡了淡,转头便走:“噤声。”

猝不及防被一支玉笛拦住了进路,郑俞淮微微侧目,眉眼间竟有几分凌厉:“众臣家眷百数,可只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才有资格为昭宁皇后抄经书祭奠,皆不过一二卷,可我母亲生生抄了十卷。”

“郡主可知为何?”

江遇宛被人这样无礼对待,不但没有恼意,甚至还平静的按下了忿忿的白术,她不动声色地提点道:“无论如何,这不是你我该议论的。”

落雪毫无减缓之势,她的脸色一如落雪,平淡温凉。

郑俞淮倏地勾唇笑了:“看来,你全都知道。”

此地原就人影稀少,簌簌飞雪下,更是寥无人烟,待那些过来送行的马车离去后,天地间便只剩三个神色各异的人。

寒风扫过,带起一阵凉意,江遇宛蹙眉,不欲再同他纠缠,只道:“往事随风而散,娘娘宽和,想必不会多加计较。”

红衣少年唇角轻扯起一丝笑,嗤了声:“未必。”

江遇宛已然有些不虞,她收了下微凉的手指,擡步欲绕行,却再次被他拦了下。

“娘娘前些时日私下与我父亲见面,已引得陛下大怒。”郑俞淮复而试探道。

“郡主猜猜,陛下还能容忍几时?”

江遇宛彻底冷了脸,凉凉道:“你若想死,一头撞死便是。”

郑俞淮的表情一顿,心中微哂,带了几分审视扫在她的芙蓉面上。

“嘶——”

四下静谧,一只黑色箭羽破空而来,直直打在他拿着玉笛子的腕上,郑俞淮吃痛扔掉了玉笛,面色惨白的捂着手臂,一时间,有几滴鲜血顺着他的朱红金纹衣袖蜿蜒而下,洒在了纯净的白雪上。

江遇宛擡起微颤的眼睫,侧眸瞥了一眼,仍是白茫茫的天地,半个人影也无。

趁郑俞淮愣怔时,江遇宛绕过他快步往马车那面去。

未料一掀马车帘子,她的步子便顿住了。

白术正欲踩着轿凳上去,见她不动,不解道:“怎么了郡主?”

有黑衣少年端然落座于内,江遇宛甫一进来,携了些飞扬的雪花,他慢慢擡眼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的有些诡异。

对上那道凛冽的目光,她心下顿时紧张,磕磕巴巴回道:“无事,我一个人待会儿。”

因着天寒,前室外头亦罩了一层薄锦,却是不大冷的,白术“哦”了声,在她放下轿帘后,便同车夫一并坐在了前室。

宽敞的马车内,底下铺着虎皮地毯,路无殊坐在最里头,江遇宛心神微动下,一下子坐在了最外头,时不时被寒风带起的轿帘扫到。

马车缓缓而动,纵然里头放着四五个小暖炉,却笼罩着一层寒凉的气息。

江遇宛瞧见他已然明了三分。适才他不知躲在哪儿,却一定瞧见了她被郑俞淮拦下,他碍于身份不便现身,便用一支箭出了恶气。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悄然进了她的马车。

她擡起微颤的眼睫,纤细白皙的指尖不安地攥住了裙摆,带动着手腕上的翠玉手钏响了几声。

路无殊鸦黑的眼眸冷清清的,似乎一直在瞧着她,眸底含着些更深的情愫。

他倏尔开口,声线有些冷然:“过来些。”

江遇宛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似乎回到了第一次见他时,一张脸上窥不见什么情绪,晦暗不明,叫人捉摸不透。

在他又要张口的一瞬间,江遇宛鸦睫一颤,缓慢往里挪动。

下一瞬,马车似乎被乱石绊了下,震的她身子往前仰,差些便要跪趴在虎皮地毯上,幸得那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又将她半揽在了怀中。

他捏起她的下颌,强迫江遇宛与他对视,后者撞进了他闪烁着奇异情愫的眸子中。

便听得他轻不可闻的声音:“你同他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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