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一汀 作品

第62章 怎能不恨

第62章怎能不恨

◎她的一生都是被旁人推着走的。◎

他口中的‘妇人’,正是二十多年前远走避祸的茯苓,前些日子穆新霁寻到她,将事情一应全问的清清楚楚后,立时令车马带她赴京,便就在那红木箱子里。

穆皇后冷笑一声:“陛下既信了,何故还来问臣妾?”

而至此时,穆皇后已无为自己辩护的必要。

一炷香前。

坤宁宫大火之后,正殿皆成废烬,唯漏一道暗门显现出来,沈邺生疑,命人进内查看,半晌后侍卫带出一个瘦弱的仿佛只留骨头的女人,满头垢发,皱纹横生。

从坤宁宫里搜出一个女人,这令一众妃嫔止不住的震惊,她们尚敢擡眼端量,余下侍卫却是低着头,唯恐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平白丢了性命。

那女人神志似乎尚在,一双浑浊的眼紧紧盯着穆皇后,痛道:“穆百柔,我救你于水火,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穆皇后乃一国之母,闺名更是人尽皆知,她名穆千青,而这女人口中的穆百柔又是何人?

此言一出,瞬息间穆皇后的面色便有些不佳,更有匆匆赶来的穆新霁一声冷笑。

沈邺初时还有些恼意,不曾看向那疯女一眼,这时又仔细瞧了瞧那女人才觉眼熟。

“都退下。”沈邺命人松开那女人,那女人一卸力便瘫软到了地上。

一众人皆心知肚明,再不走的话怕要触及皇家密辛,到时人头说不得都会落地,一时间都步伐极快的离开。

这处便只余沈邺、穆后、沈清桉、穆新霁同那女人,唯有大监远远立在宫门外,等候吩咐。

沈邺脸上有些打量,眯了眯眸,问她:“你是何人?”

那女人狂笑了几声,半晌才歇,冷冷道:“沈邺,我是你的发妻啊......”

她有些阴恻恻地盯着他,目露讥诮:“同床共枕七年,你竟只识得我这张脸!”

“她同我生了张一样的脸,你便认她为后,数年来,可曾有片刻洞察其中异样?”

沈邺脸色冷沉,他同皇后虽是发妻,内里的情分却甚浅,前朝诸事烦身,他哪里有空闲去琢磨皇后的一言一行?

穆皇后心头一震,未料这女人被关了二十年,竟还有些理智在,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触及沈邺幽幽的目光时才勉力冷静。

穆皇后以手帕抵着鼻尖,伸出一双如玉的手指着她,冷斥道:“哪来的疯女人敢冒充本宫!可知欺君之罪,罪极九族!”

那女人却缓缓站直了,直勾勾盯着她。

“二十年前,我怜你命途多舛,才暗自将你救下放入偏殿暗室,你却欺瞒哄骗我,与我身份倒置,要取而代之。”

“可怜吾儿,分明是嫡长子,却被谎称为你的儿子寄养在国公府,父亲无法,只得对外称是兄长私生子将将安养,若非父亲护着他,只怕他早就遭了你的毒手。”

“十年前,吾儿与太子生得越发像,你便心生不安,索性将他抛到了边关,他去往边关的途中,你又派人将毒性极大的乌金藏于马车中,意图用火杀之,若非他命大,只左脸被火灼了下,怕是再难有昭雪之日。”

“你说谎、说谎......”穆皇后有些慌乱地反驳。

“这些,我又是这么知道的?”穆千青骤然拔高了语调,恨恨道,“好妹妹,你月月来瞧我,望我疯癫心下便快意,将数事皆告于我,可曾想过还会有今日!”

“你要我,怎能不恨!”她一字一顿道。

二十年间,被拘于望不见天日的暗室,大多数时候连饭都不会有人送来,能茍活至今,无非是满腔恨意始终徘徊在心头,纵然希望微缈,却终究是等到了。

沈邺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眸光在她身上久久停留。

“贤妃倒是知晓一二,却迫于你拿当年之事去压她,故而隐而不发。若我没记错,叫茯苓的那个宫女亦知你鸠占鹊巢之事,当年她万幸保全性命,现下正被岭南魏氏护佑着,将她叫来盛京,事情自可水落石出。”

穆皇后已隐约有些站不稳当,脸色极为惨白,她尖声道:“本宫从来不知坤宁宫还有暗室,安知不是贤妃记恨本宫,死了也不让本宫安稳,才令你伪造了这样一番假话污蔑于我!”

“可笑!贤妃自然应该记恨你。你们二人的恩怨,我并不想提及。只你身边那个宫女染青,为你做了多少坏事?纵然她对你忠心耿耿,严刑拷打之下未必不会说真话。”穆千青勾了勾唇,神色间有几分淡讽。

“你......”

沈邺倏然震怒,冷声打断了她,冲远处的大监招手:“派人去岭南魏氏寻个叫作茯苓的女子。”

“不必了,还记得那红箱子吗?那个茯苓就在那里头。”穆新霁慢悠悠的接话。

大监一时愣在了原地,又听沈邺道:“去寻。将穆国公也召来。”

“另寻来太医令,备好滴血认亲之物来。”

待大监快步出去,穆千青反倒笑了,她装疯卖傻了二十年才保全一条性命,一为有照一日能将穆百柔干的这龌龊事倒出来,二便是为有生之年能再见一眼她的儿子,那个自生下便注定要为她可叹的善意付出代价的孩子。

此时,幼子生病、未赴宴却听闻了宴会之变的玉真公主沈映微,方赶至此处,望见这一幕,脑海中的记忆缕缕浮现。

她哀哀跪下:“母后,是女儿愚笨,大病过后前事尽忘。”

穆千青笑了笑:“是她对你用了药,莫要自责。”

她拨了拨额间乱发,露出一张与穆后有些相像的脸来,缓缓迈步,却没看沈邺。

“沈邺,若你尚记一丝结发情分,便叫我儿名正言顺归位,安稳一生。”

她向穆新霁走去,离了两步却又停下来。

穆百柔沉默了会儿,脸上才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只是衬着这张脸显得有些可怖:“吾儿莫恨娘。”

穆新霁有些冷漠地看着她,眼底竟有寸寸凉薄之意。

她声音慢慢低下来:“我这些年来日夜不安,无不有一日悔恨当初,害得我儿痛楚二十年......”

她说完,深深望了眼穆新霁,几息后,倏地口溢鲜血,倒在了地上。

穆新霁面色一变,蹲下身揽住她,强捏开她的下颌才发现,她已经咬舌自尽了。

穆千青半阖着眼,仍要伸手去摸穆新霁。

吾儿,我撑到今日,也只不过为了见你一面啊,你恨我厌我都没关系,只是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她的一生都是被旁人推着走的,少年时,父母常常对她说,我们为你舍弃了你妹妹,你一定要勤学书画规矩,万万不可生出一丝怠慢之心,日后坐上凤位才不辜负我们呀。

及笄时,沈邺欲求娶她,在穆国公府前等了一日,直到被冻的毫无知觉,父亲才开门迎他。

父亲说这叫奇货可居,晾晾他更好。没过几月,推她上了红色的轿子。

从此,她的一生喜乐便开始与沈邺的荣辱、心绪挂钩。

成婚后,她的丈夫并不爱她,他有他的青梅竹马,真正心爱之人,侧妃势大,她避其锋芒,久居于室。

再后来,她怜胞妹境遇,打通多处关系救下她,最终却被胞妹害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意识消散之际,双眸却依然不愿阖上,穆新霁知晓她的执念,终是俯身,隐忍低声道:“不恨。”

他说的无头无尾,穆千青却似乎能听见一般,终于敛目。

......

沈邺冷冷瞧她:“你蒙骗朕数年,残害胞姐,祸及皇嗣,恶毒如斯!”

茯苓俱已交代,而穆新霁也已与他滴血验亲,两滴血相融,正是他亲子。

“说我恶毒?你这样冷心冷情的人才最是恶毒!”穆百柔径自站了起来,精致的面颊爬上狰狞的笑容,“陛下,二十年了,你踏入过这坤宁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若说心头有没有怀疑,你敢说没有么?只是你这人太过趋利避害,得不到好处的事你会做吗?”

穆百柔微笑着,缓缓逼近:“你不爱她,自然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变了。更甚者,只要穆府还能为你所用,纵然皇后换了人也没什么紧要,是么?”

她狂笑了两声,两只眼睛像两柄利剑,锐利的盯着沈邺的眸:“是你害了她,害了你的嫡长子!”

沈邺怒极,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冷冷道:“利令智昏。”

“利令智昏、利......”穆百柔嘟囔了几声,眸间突然涌下泪珠来,一颗一颗砸下,“父母生而弃之,对我不闻不问。我及笄前,她来看我,明明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她脸上是安之于室的温柔,我却只有一层浅浅的假笑。”

“她对我很好,给我带了许多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可正因如此,我才更恨她,我望着她的笑颜时总会想,若我先她一刻钟出生,是否我也可以千娇百宠的长大、嫁人。”

门被人猛地推开,来人面色冷冽,俨然是穆新霁,紧跟而来的是面无表情的沈清桉。

穆新霁森凉的瞥了她一眼,复而厌恶转开视线。

“你错了。”

他们身后进来个老夫人,拄着根拐杖,头上只簪了木簪,身上着素服,正是穆老夫人,她不问世事数年,今朝被沈清桉请进了宫,路上已知来龙去脉。

穆老夫人叹了口气。

“阿柔,原是我和你父亲的错。”

她神情悲戚:“你父亲本非嫡系,只是过继而来的旁系之子,因了这层缘故,他少时便要强,任何事不愿为人之后,于子女更甚。犹记生下你和青青时,那是个暴雨日,你生下便会笑,我当时见了更喜欢你,可你父亲却说双生不详,日后于嫁人一事定不顺当。

而青青生下便似弱了些,放在外头恐怕不妥。我一时心软,让你父亲留下了她,将你送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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