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十大板
第37章二十大板
◎“我想将他带回禹州,做我的驸马!”◎
殿阁之内灯火通明,陛下吃了些酒,好似有些醉意。
将要散席之时,陛下想起了另一桩事。
状元郎许汲、中领军郑先其奉命出使北襄,不仅安然带回一千将士,还带了武帝的旨意。
驻关将士后退五十里,将华亭郡归还南昭。
未费一兵一卒,便将先帝时便被北襄攻下的华亭拿了回来。
至于武帝亲书的信上,所提“留质子一命”,沈邺倒觉得可笑,一朝战败,将嫡子送去当质子,害得儿子受尽耻辱。如今甘愿为了那秦王割地,对这个儿子却只有一句无甚用的嘴上功夫。
沈邺目光定在质子身上,这个少年,他看了数年仍看不清。
这般人,他是决计不会放回北襄,至于质子的生死,他原也不在意,只要吊着质子那口气便罢了。
到底是北襄的嫡皇子,若真死在南昭,保不齐武帝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举动。
少顷,他又看了太子一眼。
这是他的儿子,心思城府自然也承了他,面上光风霁月,世人赠之美誉,道其仁厚宽厚,可骨子里的凉薄尽随了他。
便连他也不知,朝中到底都是哪些人已投入太子麾下。
许汲立下大功,他还未下封赏,原以为太子会沉不住气,如今看来,太子倒比他还坐得住。
沈邺眼瞳深眯,略过一众大臣看向郑先其。
宴会整一个半时辰,觥筹交错之下,此人却始终低着头,举杯自饮。
他扯唇,笑意不达眼底,“郑卿可是兴致不高?”
郑先其垂首作揖,“并无。”
“那为何不愿擡头呢?”
朝臣皆静,再次思量陛下所想。
到底是提拔、器重郑家,亦或是先擡举,再扣杀?
郑先其眉峰动了动,作惶恐状:“臣不敢,昨日归家,太高兴了些,不慎磕到了脸,因此不敢直视君颜。”
到底是不敢直视君颜,还是不敢直视故人颜?
沈邺捏了捏手上的玉戒,淡笑,“无碍。”转而又道,“朕闻郑卿膝下有一独子。”
郑先其依旧恭敬垂首应是。
“可在席下?”
“在。”
“上前来。”
话音落下,便有一位穿了牙白色绣金长袍的郎君走上前来。
那郎君腰间缀着金边儿,其上挂着一个像是女儿家才有的荷包,五官英挺分明,脸如冠玉,却一副放荡不羁模样。
“臣郑俞淮拜见陛下。”
沈邺问:“年岁几何,在何处当差?”
那郎君黑发没有束起,瞧着是尚未及冠之龄,故而有此一问。
“回陛下,臣岁十九,并无差事。”
沈邺意味深长的笑着:“可有婚配?”
“没有。”
“既如此,”沈邺长眉拢起,似在思忖,“朕便做主为你赐婚如何?”
郑俞淮勾唇笑了:“不知是哪家女郎?”
此言一出,席宴上的女郎们恨不得将头低至尘埃中,皆低眉敛目,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这郑郎君年近弱冠却无功名加身也便罢了,至京城不过数日,整日流连于坊市,其风流成性、不务正业的名声市井盛传,纵他生的俊美异常,世家贵女却无一人情愿嫁他。
陛下道:“华清的女儿,穆家女郎。”
华清,乃是穆国公之名,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庶长子镇守在边关,那陛下口中的穆女郎正是穆晚颐。
话音落下,满堂哗然。
穆女郎倏然站起身,皇后又道“不可”。
席下太子端坐,垂眸不语,烛火勾勒的的侧颜轮廓棱角分明,冷峻矜然。
......
宴上陛下的话,掀起了巨涛,穆府不愿嫡女嫁一个一无是处的郎君,穆娘子本人当场跪地求陛下收回成命,连同皇后也在旁求情。
郑郎君风流虽人尽皆知,可如此放到台面上,当真是将郑中领军的脸面撵到地上踩。
陛下本是随口一提,见此竟立时下了圣旨,责其待郑郎君及冠之后便成婚。
一时众臣皆道陛下擡举郑家,祝贺新喜之声不绝。
亥时二刻,陛下醉酒,先行回了太极殿,走时命人好生将使臣送回宫外驿站。
亥时三刻,骤然落雨,臣子携女眷们归家。
江遇宛以“思念姨母”为由,留在了宫中。
夜风寒凉,雨势有渐大之意,各宫自派了轿撵来接。
碧霄宫的人不知郡主也在,只派了一顶轿子,一等女侍代亦又连忙回去传信。
淑妃本要与她在此一起等着,奈何江遇宛看出淑妃着实心神不佳,再联想到那宴中的郑中领军,心下明了几分,好说歹说先将淑妃劝了回去。
待送走淑妃,江遇宛被人安置在偏殿中,她立在红木支摘窗旁,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却意外看见一道眼熟的身影。
满园盛开的合欢花飘零,那人踏过碎花,立在一顶轿子前,少顷躬身跪在了地上。
江遇宛覆在兜风上的手,猛然收紧。
隔着重重雨幕,她看见有人从他背上踩过,上了轿子。
陛下防他防得紧,使臣连同北襄来的人被安排住在驿站,现下皆已经被送出宫,倒又给了欺辱他的人机会。
那个人会是谁?
二皇子沈清远吗?
贤妃已死,岭南魏氏势弱,陛下先前因贤妃之事斥他忤逆,罚了紧闭,他怎么还是如此猖狂?
此时距散宴已经过了一刻钟,他公然与质子同留在此,即便是为适才辱他之举,也不必留到现在,当着一干人等的面岂非更好?
除非,他同路无殊说了什么。
可使臣言之质子不过武帝弃子,路无殊已行至绝境,还有什么可利用的?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眼见轿撵越行越远,路无殊已抚平衣衫褶皱立于原地,只好道:“白术,取把伞给质子。”
白术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从偏殿宫人处要来两把油纸伞,手撑着一把,拎着一把欲要送去。
“且慢。”江遇宛喊住了她,“让此处的宫人送去,就说是太后走时吩咐的,你去给,他未必会收下。”
眼见那宫人走到他面前,说了些什么,待路无殊接过伞,江遇宛伸出手欲合上窗子。
恰是此时,那双如幽潭般的眼睛乍然侧眸,冰冷的目光驻足在她脸上,不过也只有一息,他很快撑起伞往外走了。
江遇宛叹息,他果真敏锐得紧。
......
翌日。
雨过天晴,御花园中的荷花开的恰好。
不远处水涧流声潺潺,假山之上,有个冒尖角的小亭子,隐在高大楸树之后,江遇宛便坐于亭内,眼前石台上摆放着月团,她捏起一个荷花状的,咬了一口。
她一大早就来到这里,想着能不能偶遇路无殊,毕竟此处隐秘,又是书中路无殊常待的地方,可一个时辰过去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朝阳郡主!”
清脆的声音传过来,江遇宛侧头,就见一道火红的身影,正爬过石阶,往这边走来。
江遇宛眉眼弯了弯,笑着起身,“福清公主。”
沈燕珺走的颇快,带来一阵风,她生得很是灵动,双目湛湛有神,一把将她按回了坐凳上,自己又坐到了对面。
江遇宛嘴角一抽,问她:“公主怎么来了这里?”
她反问:“这茶本公主可以喝吗?”
“喝,公主想喝多少喝多少。”
沈燕珺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方道:“这话倒该本公主问你吧,我前些日子来了皇宫,白日里得了闲便会坐在这儿。”
“原是如此。”江遇宛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地方倒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呢。”
“正是。”沈燕珺看着那些精致的月团,又眼巴巴问她,“这些可以吃吗?”
江遇宛失笑:“自然。”
她立刻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囊囊的。
江遇宛又想笑,触及小姑娘威胁的目光,移开视线,未料瞧见一个不紧不慢的身影。
“喂,你近些时日都会住在宫里吗?”沈燕珺见她不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一个黑衣少年,了然的问,“你在看质子吗?”
江遇宛含糊的唔了声,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往西北方向走去。
“我前几日刚和他打过交道。”沈燕珺叹了口老长的气,双手托着脸颊,“他还因我被打了二十大板。”
江遇宛猛然回头,古怪的看着她,“当真?”
“此事是误会。”她忙解释,“就是那日我发现了这处好地方,但是这儿已经坐了个男子,我虽不知他是何人,见他生的俊俏,便与他说了几句话,他行礼之后却要离开,我勒令他留下,可他留下了也不理我,我一时生气,怒气冲冲的回了青梧阁,却不知暗处跟着我的人看我脸色,禀了陛下,陛下便罚了他。”
“告状的人本就是陛下派来保护我的,那二十板子我也是事后才知的,他不会怪我吧?”
难怪路无殊不再来这个亭子。
江遇宛眉心跳了跳,深呼一口气:“应该。”
应该......会。
“质子生的那样好看,肯定不会怪我,我可派人送了伤药给他。”
你送了是一回事,他接不接受、用不用又是另一回事。
她也送过伤药,可却未见路无殊对她有半分谢意。
江遇宛无语,又听见沈燕珺说:“我想将他带回禹州,做我的驸马!”
“......”
江遇宛:“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