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穆皇后

第29章穆皇后

◎“去查皇后。”◎

一顶凤舆顶着大雨而来。

宫人勉力撑着一把伞护着坐于上面的女子,待到行至一处宫殿,风舆停下,那女子从轿子上徐徐而下。

正是穆皇后。

她穿着华贵的牡丹逶迤拖地裙,精致的参鸾髻上簪着双凤卫珠金翅玉步摇,面色淡然,萦绕在雨雾中辨不清晰,端然明丽。

穆皇后绕过红墙宫门,便看见低头屏息的侍卫守在外面。

侍卫见到皇后,惊了一惊,皆躬腰行礼,待皇后曼步走进宫殿,侍卫们对视几眼,眼中都浮上疑惑,不知尊贵的皇后为何这时要来。

毕竟如今的永和宫可是十分骇人,更是宫中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他们奉陛下之命守在此处,以防贤妃发疯,眼瞧着这位昔日里十分尊贵的贤妃娘娘变成如今这副凄凉的模样,都十分唏嘘。

可他们在此处已经多番听见过,贤妃自己吐露做过的恶事,说一句心思极恶毒也不为过,同情怜悯之心更不会有,都摇了摇头,重新面向宫门处,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脸。

殿外暴雨如注,更衬的殿中十分压抑。

只见那精致的雕花木床侧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痛苦地捂着脸,毫无血色的唇无意识的张着。

哪还有半分昔日妃嫔的雍容?

见有人进来,她藏在乱发下的黑黢黢的眼睛扫了过来,身子还大幅度的颤抖着。

穆皇后挥退了宫人,自顾自坐到了木床对面的贵妃椅上,一双明眸冷淡瞧着眼前无甚体面的女子。

她打量贤妃一阵,微笑道:“贤妃妹妹,可想过会有今日?”

贤妃拼命摇头,抽搐着爬了过来,想拽住女子的手求情,被毫不留情的避开,她只好使劲磕着头,眼眶中流着浑浊的泪。

穆皇后盯了片刻,目光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半晌,莞尔道:“中了吹雪炎,还能动,算你命大。”

声音很轻,却引得贤妃蓦地擡起了头,泛着血红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穆皇后嗤笑着弯下腰:“别这样看着本宫呀——这东西可不是本宫下的。”

说罢,她轻轻凑近了些,语调阴冷:“不过本宫倒是很感谢那人,他也算省了本宫的麻烦。”

穆皇后坐正,抚了抚桌案上淡青色的茶盏,轻启朱唇:“知道秘密的人是不能活下来的。”

这女人竟还敢威胁她,死也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贤妃恨恨地看着她,因无法开口,一双手往她跟前挥舞,又将那桌案上的淡青色茶盏扫落在地上。

一道清脆的破裂声乍然响起。

外面的人吓了一跳,皇后的贴身侍女不得令不敢进来,只在门外问:“皇后娘娘,可要奴婢进去?”

穆皇后却未在意,她淡淡道:“不必。”

她又看着贤妃,笑的得意而放肆:“放心去吧,二皇子,还有魏氏,本宫一定会好好照料的——”

这话尾音被刻意拉长,明明是温柔的调子却无端透出一股凉意来。

贤妃眼神恨恨,知晓皇后在用母族威胁她,也不知如何蓄了心力,拾起地上的青瓷碎片便要往皇后脸上划。

一个将死之人又能有多大的力气?

穆皇后唇角笑意不减,一双玉手稳稳抓住贤妃。

这时,有人高声道:“皇上驾到——”

“淑妃娘娘到——”

穆皇后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拿捏着时机松开了手。

于是,那块碎片堪堪擦过皇后白皙的脸颊,她脸上也瞬间挂上惊惧之色。

天和帝进来时,正好撞见这样一副美人挂泪的景象,便也下意识的忽略了那跪坐在地上的女人额头上磕破的血迹。

他怒极:“把贤妃拉开。”

这位冷心冷情的陛下甚至还少见的上前拉住了皇后的手。

一副疼之珍之的模样。

跟在身后的淑妃冷笑连连,倒不知该说他逢场作戏一绝还是心肠难得软一回。

殿中宫人皆被皇后挥退,如今只余皇帝和淑妃的随侍。

那些人排成两列,屏息噤声,谨小慎微的恭敬站着。

闻言,大太监郑德向小太监们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们得了令上前将贤妃拽住,又有随驾而来的医女处理皇后脸上的伤口。

那伤口衬着皇后白皙的脸看着惊人,实则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天和帝那张震怒的脸色将歇,坐到了正中的雕花木椅上,面色沉沉,眉眼间堆满了寒气。

他生得高大俊秀,面如冠玉,眼神却冷峻,带着摄人心魄的威严。

这位陛下久居高位,疑心颇重,善猜忌,没有人知道他心里面想的是什么,自然也无人敢此时出头。

他把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看了眼皇后受惊的神色,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淡淡的问:“皇后怎么来了?”

穆皇后擡起眉梢,冷静看着他:“臣妾听闻贤妃妹妹大疾,便想来探望一二。”

雨尚在淅淅沥沥的下,影影绰绰的光照在帝王喜怒不辨的脸上。

纵然尊贵的帝王知晓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此时此刻,也决计不会提出来。

毕竟他与皇后是少年夫妻,且穆国公府世代承爵,如日中天,便连当初夺嫡时也是借了穆府的力,才从诸位兄弟中脱颖而出,得了皇位。

天和帝“哦”了声,冷冷觑向狼狈的贤妃,不咸不淡道:“贤妃还有力气与皇后争执,看来是好得很。”

说的是争执,而非冲突。

话中之意便是非一人之错,而是两人之过。

虽不能讲明,但以这位帝王的气性,也必会借机敲打一番。

贤妃听此,一边摇头一边挣扎着要冲过来,便连穆皇后眉心都跳了跳。

纵然是少年夫妻,这二十多年来她也从未看清过这枕边人。

贤妃杂乱的头发已快要触到帝王骨节分明的手时,身后的小太监们终于将她拉住。

天和帝皱了下眉,淡道:“之前种种,朕念在少时情分不再计较。今日贤妃冲撞皇后,着人打入冷宫。”

语气中藏着阴晦的杀意和揣度不辨的喜怒。

这时有人恍然——

皇后终是皇后,天子正妻。

贤妃亦或敢嘲讽天子宠妾,却不敢对皇后不敬。

殿中隐隐约约的檀香雾气照着他丰润的眉眼,全然不似帝王话中的冷漠。

虽宫人们不知贤妃中的是吹雪炎,即便不入冷宫也是一死。可现下却都知贤妃已被弃下,入了冷宫毫无悬念的是去等死。

宫人们胆颤心惊,皆将头低的更狠。

贤妃浑浊的眼中淌过泪,不敢置信地跪坐于地,浑身抽搐。

淑妃虽厌恶她,却也谢她当年那碗绝子汤,也算那时的她迫切需要的东西,令她不至怀上一个她并不喜爱的孩子。

她转眸对上帝王冷峻的侧脸:“陛下当看在魏氏和二皇子的面子上,不若对贤妃宽恕一二。”

穆皇后轻挑细眉,对她的不计前嫌好生纳闷,面上却依旧端庄自持。

而这时她若不开口,岂非是无容人之怀?

“淑妃妹妹所言极是,臣妾也请陛下怜惜贤妃。”穆皇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似乎真的在为贤妃求情。

颇有几分善解人意的国母风范。

淑妃却见不得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不着痕迹的垂下了眼睫。

而这时,殿外有人报:

“二殿下求见——”

郑德为难的看向天和帝。

天和帝眉眼淡淡,仿佛没有听见门外的声音。

沈清远隔着门喊:“求父皇让儿臣进去!”

帝王不出声,剩下的人皆不敢言语。

药性上来,贤妃几乎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张大了嘴。

宽敞的大殿里,空气几乎凝滞。

半晌,天和帝淡道:“既皇后和淑妃都为贤妃求情,郑德,传太医令。”

身侧的郑德得了令,连忙行至殿外:“陛下有令,传徐大人——”

大雨瓢泼,有青年在殿外站着,他穿着金绣蟒袍,面色惶然,身侧内侍要为他撑伞,被他一把推开。

郑德摇了摇头,迎了徐太医令刚要转身进去,被那青年叫住:

“大监,父皇为何不肯见我?”

一向眼高于顶的二殿下此刻形容慌张,郑德倒觉稀罕。

他一贯圆润,处事圆滑,对这霸道专横的二殿下也一视同仁。

郑德躬了躬身,低声:“殿下,贤妃娘娘恐是强弩之弓了。”

话中之意便是:既如此还作甚进去蹚浑水?贤妃娘娘做的恶事还少吗?

反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

说罢便转头跟上了徐太医令。

只余沈清远眼神阴鸷,暗骂一声——

这个老狐貍。

......

殿中的几道视线都聚在那只骨瘦如柴的手腕上。

而病了几日便生出白发的贤妃,目光已经飘飘忽忽,似乎疼到极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徐太医令觑了眼陛下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回陛下,娘娘已是油尽灯枯,药石罔治。”

“也罢。”

天和帝缓缓抚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叹息道:“兰儿,朕同你也算有几分情谊,往事皆可不计。你算计雪辞,污蔑梅儿,甚至也害过朕的皇儿,今日这般,也算你的报应。”

多么深情的话啊。

贤妃想,原本她才是陛下的妻啊。

青梅竹马、年少并肩。

为何陛下总是更宠爱旁人?

为何陛下的眼中总是没有她的身影?

程雪辞、穆千青包括那受宠一时的梅思云,哪一个是真心实意爱陛下的?

她们心中都装了旁的男子。

只有她魏铃兰才是最爱陛下的。

她做的所有事也不过是为了陛下的一个回眸罢了。

对,穆千青,如此恶毒的女人怎配做皇后?

话音甫落,半晌寂静。

奄奄一息的贤妃突然看了皇后一眼,又开始挣扎着要往天和帝这边来,被身后的侍卫拦下,眼里怔怔流下泪水,一双不具光彩的眼直直的盯着天和帝。

淑妃觉出不对劲,终是不忍,欲言又止道:“陛下......”

穆皇后脸上笑意淡淡,歪着头看着贤妃,手中还摩挲着腕上的水碧色玉镯。

穆千青在威胁她。

那镯子是......

贤妃蓦地失了力气,双眼泛红,瘫坐在地上。

天和帝看她两眼,抛下一句:“派人守着。”便起身往殿外走。

一行人连忙跟上。

身后的贤妃仰头大笑起来,却发不出笑声,说不出的古怪可怖。

穆皇后的贴身女侍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这副情境吓了一跳。

她无可避免的想起,坤宁宫暗殿内不时传来的哭声。

女侍颤颤巍巍的转过头,悄悄看了眼皇后的神色。

穆皇后神情冷清,脸庞素净明丽。

......

殿外跪着的沈清远见圣驾出来,不停磕头,头触地的声音掺杂着雨水哒哒的声,格外刺耳。

沈清远满身浸湿,形容狼狈。

“求父皇让儿臣进去看一眼。”

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天和帝冷冰冰的打量着他,居高临下道:

“你母亲是罪有应得,莫非你要与她同流合污?”

沈清远立刻伏身下去,再度触地磕头。

血水沿着雨水流了满地,他又道:“儿臣只求见母妃一面。”

“啪——”响亮的掌掴声响起。

天和帝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冷淡道:“你要为了一个罪妃忤逆朕吗?”

沈清远额间和嘴角都流下血来,神色麻木,迟钝的深深磕了一个头。

他终于明白,对他一向疼爱的父皇,铁了心弃掉他的母妃了。

他说:“儿臣不敢。”

天和帝压根不理他,牵着淑妃上了銮轿。

待帝王圣驾和皇后凤驾远去,偌大院里只余一个狼狈的身影。

尊贵体面的、从来跋扈的南昭二殿下鲜少有这般孤立无援的情境。

多么有趣啊、

隐在暗处的路无殊披着大氅,遥望着那处殿宇,凝视着雨水混着血水的绝妙之色。

路无殊扯了扯唇,很有兴致的欣赏这一幕。

与天和帝别无二致的冷漠语气倏然回响在他耳边:

——“你要为了你母后忤逆朕吗?”

——“小东西,是你克死了她!”

他神色冷淡下来。

体内的天香蛊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开始躁动。

他紧攥着手,鲜血顺着清瘦的手往下流,也似浑然不觉。

绪风跟在他身后,见此担心道:“殿下,回寒霜殿吧。”

少年却森冷道:“去查皇后。”

“孤很好奇,她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