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天
一之濑悠马的眼角抽了抽,对周围散发着一堆粉色小花的太宰治有些无语。
他张了张嘴想要吐槽,但顾忌到对方的确又是帮了自己忙的人,只得咬了咬牙憋了回去,把自己的手从太宰的手中猛地抽回来。
“我觉得你适合去当话剧演员。”
一之濑悠马僵着表情,硬邦邦地说道。
“如果我当话剧演员的话,悠会一直看着我吗?”
太宰治从善如流地答道,脸上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一时间竟分不出真假意味。
“……对了,我找回悠的手机了哦。”
太宰治像是邀功般,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手机,兴致勃勃地塞到一之濑悠马的手中。
“啊、谢谢。”
一之濑悠马有些惊讶,别扭地道谢道。
这家伙……不愧是侦探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自己的手机。
还是说通过被中也丢下的手机得到了线索,所以才找到自己了吗?
太宰治半眯起眼睛,观察着悠的表情,发现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他没有告诉悠,自己在拿到对方的手机后,很快就猜到了解锁密码,打开手机看过里面的内容。
悠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存下的手机号码一只手便能数过来。
最近的通话记录除了姐姐以外没有其他人,至于小学、国中的同学或者朋友之类的存在,基本上都不在联系了。
在还回去之前,他顺便往里头放了个跟踪器。
“悠,我们快点走吧。”
太宰治扫视了一眼宛如牢笼一般的公寓房间,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如果中也回来的话,可就糟糕了啊。”
『……呵。』
『等中也回来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太宰治没有送他回家,也没有回侦探社,而是去了自己的家。
这里并不是他在武装侦探社的宿舍,而是一处更加隐秘的单人公寓。
早年间太宰治从港口afia叛逃,洗白档案的期间里,不得不四处躲藏;而这里则是他临时躲藏的一个居住点。
穿着沙色风衣的黑发青年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开锁器。
伸手,只是简单的一拨弄,公寓的门便轻而易举地开了。
目睹了太宰治熟练的撬门全过程的一之濑悠马沉默了。
怪不得这家伙能打开中也家的门,这一手好开锁功夫,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学的。这是侦探的必修课程吗?
一之濑悠马忍不住吐槽道。
“……这里真的是你家吗?”
“当然了,悠酱要相信我。”
“……那为什么还要用开锁器撬门?”
“当然是因为,我的钥匙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嘛。”
太宰治这幅理所当然的表情和语气,让一之濑悠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黑发少年的嘴角微微抽搐,只得闭上嘴,沉默地跟在太宰治的身后,进入房间。
公寓不大,里面几乎没什么陈设;角落放着一张单人矮床、周围散落着几本书,而榻榻米的中央则摆放着一个小几,略显空荡;看上去没有什么生活气息。
毕竟对于曾经以集装箱作为自己住所的太宰治而言,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两年没有住过人的地方,按理来说家具上应该落满厚厚的灰尘才对。
然而公寓里面很干净,看来是有人不久前,特意过来打扫过。
“悠就暂时先住在这里一晚吧。说不好那个小矮子现在正在正在外面找你呢……呵,我倒是有自信他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太宰治笑盈盈地说着,鸢色的眸子从一之濑悠马的身上飞快地扫视过,声音进一步放慢放缓。
“虽然知道悠这个时候很不安,很想回家啦。但是为了绘里奈姐姐,就先忍耐一下吧。”
“……哈。”
一之濑悠马眉毛皱起,像是缠绕成一团的毛线球,诉说着主人的纠结。
过了片刻,他无力地叹了口气,肩膀也塌了下来,疲惫感忽然从心头涌上全身。这股疲惫并不是身体上,而是源自精神。
黑发少年有些烦躁地伸手撩起眼镜,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如果感觉到累的话,悠去洗个热水澡,这样说不定能放松下来。”
“……好。”
就像太宰所说的,洗澡或许是个不错的释放压力的方法。
一之濑悠马没有拒绝,走向浴室,脚步有些飘忽。
公寓的浴室不算大,悠担心衣服会被弄湿,干脆脱下放在了外面。片刻过后,浴室里头想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热腾腾的水从花洒浇下,淋在脑袋上。皮肤的毛孔随着周围的热气舒展开,一之濑悠马忍不住涂出一口浊气,脑内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在热水的帮助下逐渐松弛下来。
门外响起脚步声,也不知道太宰治在外头干什么。
浴室的镜子被蒸汽蒙上一层水雾,模模糊糊,映照不出任何东西。水雾缭绕中,即便因为洗澡而取下了眼镜,也没造成什么大碍。
关上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
一之濑悠马将门打开一条小缝,伸手拿过自己原本放在外面的衣服。
然而,当他拿进浴室抖开衣服,一看尺寸,不由得沉默了。
不用说,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只有外面那家伙能干得出这种事。
一之濑悠马深呼吸一口气,隔着浴室门朝外喊道,
“太宰,我换下来的衣服呢?”
“嗯?啊,悠是说从小蛞蝓家里带出来的那套吗?我给丢掉了。”
太宰脸上虽然笑眯眯的,但依然能从语气中听出一丝嫌弃的意味。
——你们这么喜欢丢衣服玩,不缺钱的话丢你们自己的衣服去啊混蛋!
一之濑悠马表情扭曲。
但毕竟是在别人家,他磨了磨后槽牙,忍气吞声,
“那你要我穿什么?”
“当然是我的衣服咯,毕竟匆忙,没有来得及买,就先将就一下嘛。”
隔着那扇门,一之濑悠马看不见太宰治脸上的笑容不断加深,带着一股浓郁的恶趣味。
“刚刚不是已经放到浴室门口了嘛,悠酱。”
“…你还真是贴心啊。”
“诶,悠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他绝对不信太宰治那家伙没有听出自己是在反讽!
一之濑悠马咬牙闭上了嘴。浴室安静了几秒钟,随后响起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响。
太宰治脱掉了那件沙色风衣,曲起手臂支撑着下巴,身体半倚在小几上,手里拿着一本橘红色书皮的线装书。
黑发青年垂下眼睛,鸢色的眸子凝聚在手中书籍那一列列文字上,专心致志地看着。
然而时间过去许久,手上的书却一页都未翻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浴室响起咔嚓一声,门被从里头推开。
太宰治施施然地擡起脑袋。
然而,当看到眼前刚刚从浴室里出来的一之濑悠马时,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黑发少年穿着自己那件白色衬衫,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上落着水滴,挡住了那双黑曜石般的墨眸。
他微微蹙着眉,原本白皙的脸蛋在热气的作用下透着一股淡淡的粉意,像是快要熟透的桃子。
就连头发也湿漉漉的,显得更加漆黑,乖巧地贴服在脸蛋上,发梢处还不断往下滴着水,在榻榻米上蔓延开一片水痕。
一部分水滴渗入身上那件衬衫的布料里头,贴在皮肤上,里头的肉色若隐若现。
视线再往下,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从过大的衬衣下摆露出,纤细但不失肌肉线条流畅。
因为不怎么晒太阳,显得异常白皙。虽然身上的衣服偏大,但依旧能看出少年如雪松般挺拔匀称的身姿。
毕竟曾经是弓道部的成员,虽然被搁置了一年,该有身材的底子依旧在。
……真是绝景啊。
太宰治的眸色暗了暗,拿着书本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扣紧。
一之濑悠马被他这样盯着,莫名感到一阵羞耻的局促感,脸颊也一点点染上了红色。
他有些难以开口,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的裤子太大了,我穿不了……”
毕竟两个人的身高差有十六厘米,太宰的衣服对于悠马而言不合身,也是正常的事情。
上半身的衬衫大一点还能将就,至于裤子就没有办法了。
他想要将袖子往上挽起,然而刚刚挽起来不一会儿又重新落了下来,挡住手腕,只露出被水泡得微微发皱的指尖,让他看上去更加小只,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可恶,所以说他才不想穿这家伙的衣服嘛!
一之濑悠马面色忿忿不平,抿着嘴唇,脸色有点难看。
太宰治收敛起眸中翻滚的不明情绪,笑眯眯地说道,
“哎呀,反正都是在房间里,也没关系吧。”
一之濑悠马一想,也是,反正两个都是男生,有什么好介意的。
记得他国中部团活动的时候,弓道部更衣室旁边就是足球部。
每天从球场上回来顶着一身汗,总是光着膀子甚至就穿条内裤跑过到他们这边来借东西。
弓道部的前辈也经常在背后吐槽他们。
这么想着,一之濑悠马揉了揉太阳xue,慢慢地也放松下来。
而这个时候,原本在看书的太宰治却将手中的书本反扣在桌上,朝一之濑悠马招了招手。
“……干嘛?”
一之濑悠马小声嘟囔着,但还是乖巧地走了过去。太宰治伸手,拉着他走到了床边。
在一之濑悠马茫然又疑惑的眼神中,黑发青年坐在了床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快坐过来嘛,悠。我帮你擦头发。”
“哈?没有吹风机嘛?”
一之濑悠马眉头皱起。可太宰治却仿佛看不见他脸上的抗拒,直接摁着对方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前面。
“没有吹风机哦。头发湿着睡觉,可是会头疼的。”
“……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行了。”
“好啦,悠就交给我吧。”
太宰治半眯起眼睛轻笑着,不由分说地伸手摘掉了他脸上的黑框眼镜,随手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没了眼镜,眼前的世界顿时一片模糊。
一之濑悠马有些慌乱,看不清周围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心生不安和紧张,下意识眯起眼睛。
太宰治便趁这个时间,将干毛巾盖在悠马的脑袋上,动作温柔地擦拭着他的头发。
抚摸头顶确实是一种很好的安抚动作。
再加上太宰治娴熟的动作,原本还不怎么情愿的一之濑悠马,逐渐安静下来。
太宰的手掌很大,掌心的温度搁着毛巾透过头皮,擦过头发时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一之濑悠马下意识眯起眼睛,像是只温顺的兔子般,乖巧听话。
太宰治忍不住在心中轻笑。
他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影。
此时的他可以居高临下,不必担心悠会擡头,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后脑勺上可爱的发旋。
柔顺乌黑的头发偶尔擦过手背,带着湿漉漉的水意,撩拨的人有些心神不定。
但是太宰脸上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视线随着下移,看见少年小巧的鼻尖。
一之濑悠马屈膝坐着,背靠在床沿,膝盖泛着淡淡的红意。
或许是因为在室内,穿衣服也不必那么拘束,悠便没扣上领子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白皙又精致的锁骨。
自己的衬衫对于悠来说太大了,因为微微弓背含胸的姿势,前胸的布料顿时空荡荡的,隐约可以看见少年胸口淡淡的粉色……
太宰治视线停顿了片刻,越来越暗,愈发晦涩不明;
无意识间,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用舌尖抵住自己的上牙膛,忍耐住内心深处翻腾的情绪与欲.望。
过了片刻,他才慢吞吞地挪开自己的目光。
说起来……悠现在才十七岁啊。
似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太宰治回忆起自己所收集到的资料,漫不经心地想道。
如果真做了什么,算是犯罪吧?
说来也是可笑,作为曾经的黑手党,港口afia历史上最年轻的干部,太宰治的手中人命不计其数,做过的违法乱纪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犹豫自己犯罪这件事。
——当然,如果要是真的做了些什么的话,太宰治觉得自己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罪恶感。
擦拭头发的过程中,太宰治似乎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压低嗓子问道。
“呐,悠知道港口afia吗?”
男人温柔又带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之濑悠马微微蹙起眉。
这个词它在中原中也的口中听到过,但也只是知道这个名字,对于它背后所蕴藏的含义,他不甚了解。
太宰治眯起眼睛,在心中思索。
果然,连这个的记忆也消失了吗。
但他并不意外,脸上依然面不改色,言笑晏晏着。太宰治的声音不紧不慢,缓缓向一之濑悠马讲述。
“港口afia是横滨最大的黑手党集团,但同时也拥有商业许可证,能够以合法的方式开展活动。这代表着政府在对待他们的事情上,都会睁一只眼闭只眼,细细斟酌”
“要知道,有光的地方,必然会有影;光越是明亮,影也就越漆黑……”
“在横滨欣欣向荣的背面,港口afia可是这座城市阴暗面的集合体,掌控监督着这里的黑色行动,扎根于横滨的政治经济等各个领域。”
“港口afia代表了横滨的黑夜本身,是绝对的暴力和血腥。”
“那个小矮子……啊,我说的是中也…”太宰治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是港口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
一之濑悠马脸色顿时一僵。
太宰治觉察到他绷紧的肌肉,眼神一暗,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变,平静地像是询问着在普通不过的小事。
“悠准备告诉绘里奈小姐吗?毕竟绘里奈小姐是警察啊。”
“……不。不能告诉姐姐。”
一之濑悠马只停顿了一秒,便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了解姐姐的性格,如果让她知道这件事情,不仅会担心自己,而且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试图帮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
但是,敌人可是港口afia啊。
一个不小心,火是会烧到姐姐身上的。
他不是不明白黑手党的含义,毕竟姐姐的警察身份,偶尔也会接触了解到一些事情。
虽然黑.道在日本是合法存在,但同时也会受到监管控制,不可能抚了政府的面子,那么肆意嚣张。
『‘横滨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
一之濑悠马再次想起姐姐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原来港口afia是这样一种存在。
而自己为什么会惹上这么危险的人呢……
然而对于一之濑悠马来说,自己怎么样倒是无所谓,可他却担心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给姐姐带来困扰和麻烦。
『果然和想的一样,』
『悠很在意姐姐,所以肯定不愿意把她牵扯进来……』
太宰治微微眯起眼睛,虽然明白绘里奈在悠心中地位意义非凡,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嫉妒。
——他也想成为对于悠而言那么重要的人啊。
……但是不要紧,他可以等待。
之前那么久的时间,自己都忍受下来。既然悠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么他也依旧愿意慢慢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在太宰治耐心的等待下,一之濑悠马缓缓地开口,问道。
“太宰……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太好了。』
太宰治笑了。
他的手指停住,毛巾从缝隙中落下,落在地上。
骨节分明的手下移,搭在背对着自己的黑发少年的脸颊两侧,柔软的黑发搭在手背上,温柔又强势地捧起,迫使对方擡起下巴。
因为这个动作,一之濑悠马仰头的动作有些吃力。
太宰治低下脑袋,微卷的黑发随着重力垂下,挡住吊灯,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
他将一之濑悠马的身形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那片阴影之中。
太宰治知道一之濑悠马没有戴眼镜,因此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脸;
于是,他便不再藏起自己眼中如海浪般翻滚的阴冷情绪,鸢眸暗不见光,带着一丝诡异的病态,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的脸。
黑发少年那双墨色的眸子因为近视,没有焦距,显得迷离又懵懂,却倒映着自己那张如同恶鬼般阴暗又算计的鸢眸。
青年微笑着,声音轻柔而又缓慢。
“悠刚来横滨,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啊。”
“在横滨,能够和港口afia抗衡的除了政府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组织。”
“那就是武装侦探社。”
“更何况,现在侦探社和港口afia之间存在着停战协议。所以,他不可能顶着破坏两个组织之间和平的风险,强行带你走。”
“那么,选择就只有一个了吧。”
太宰治的声音,温柔拉长的尾音里,似乎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犹如《浮士德》里的梅菲斯特,牵引着他不断走向自己所想要的结果。
他从一开始,便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浓烈的占有欲让他心中的那份贪婪愈发深沉,化作可怕的魔鬼。
将他周围的人全部剥离出去,家人也好、朋友也好……
引导、诱惑,让他主动奔向自己。
中也果然是个笨蛋,仅仅是囚.禁住肉.体又有什么用呢?
对于港口afia的操心师而言,比起控制住对方的身体,不如瓦解神志,操控住对方的灵魂,然后
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意义上彻底抓住这个人。
无法离开自己。
太宰治微笑着,眼眸中弥漫着深沉的黑暗,像是最深的深渊,望不见底的海底,看到深海之中的鱼游来游去。
无尽的黑泥化成无法斩断的触手,从地底的阴影处深处蔓延。
太宰治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即便织田作曾经对自己说过,希望自己能走到光明的那一方去。
然而,骨子里的黑暗是永远无法散去的。
“呐,悠……”
“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过来依赖我吧。』
编织好蛛网的毒蜘蛛终于动了。
乳白色的蛛丝包裹住猎物,它朝着陷入自己陷阱的蝴蝶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狠狠地咬住,将麻痹神经的毒素注入其中,然后,看着猎物在自己的怀抱中,一点一点融化,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除我以外,你也没有别的能够依靠的人了吧?』
『到我的身边来。』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