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阁沐月 作品

疯子

疯子

“天命?”

原田的神色从先前的阴鸷逐渐转变为压抑已久即将爆炸的样子。

他对着杨一闲摇摇头,似是十分失望的样子:“杨思齐,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原田疯狂地大笑了几声:“天命?你可别告诉我,你竟然还相信这种东西!你怕是在辰墟这种地方待傻了吧,还是你这些年捣鼓那些不入流的学问,终于把自己的脑子给搞疯了?杨思齐,你可真是老了!”

杨一闲和景宸等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原田发疯,原田用阴沉的目光盯着杨一闲,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根本不信什么天命,我只信我若是想要什么,我就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得到!你别想着用这些话糊弄我,我根本不会信!”

原田恶狠狠地说道:“你可以说我技不如人,你也可以说我手下都是群废物,是他们这些年做事手脚不够干净所以才让我的计划提前暴露!我千算万算,不过只是没算准你这些年竟是如此疯狂地跟在我后头,你这样紧紧嗅着我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一条阴魂不散的老狗。既是我如今陷入被动,这些我没什么不认的,可我就是唯独不信什么狗屁的天命!”

杨一闲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原田,他无言的目光像是一把钢刀深深刺痛了他。

原田暴怒得几乎想要跳起:“收起你的目光!眼珠子给我放回去!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同情!你究竟想要说什么?!你让我进来这狗屁的营帐之中,你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原田转过头看看景宸又看看钱匀,最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杨一闲身上,原田突然冷静了下来,嘴角凝着一丝嘲笑:“杨思齐,你想要说什么?我猜,你是想说我冬尘人残暴无良、屠杀百姓?因此我便失了天命?就连上天都不帮我?”

他垂首看着地面痴痴地笑了起来,双肩不住地抖动着:“凭什么?凭什么天岳幅员辽阔,占尽地势和资源?凭什么我冬尘就只能缩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凭什么?”

原田擡起头来,他的目光中像是藏着一把火:“冬尘人的杀戮不过只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我们本就配得上最好的东西!天岳先祖为何会获得如今这片幅员辽阔的土地,难不成天岳国手上就没有染过血吗?历史都是由是胜利者所书写的,我十几年前战败,失败者是没有尊严的,只有成功的人才配得到一切!所以我才将一切忍了下来,我咽下耻辱,都是为了等到我成功的那一天。那些成功的人,不都是既拿到好处,又篡改出美名。他们有比我高尚到哪里去了?我有何错?我唯一的错,不过只是因为我如今并没有成功罢了!”

说到此处,原田颤抖着笑了:“哈哈哈……杨思齐,你如今这般好为人师地还想要教训我,说什么狗屁的天命。你之所以这样,不过只是想要让自己良心好受一些罢了!我难道还不知道你?我知道,你是后悔教了我那些,可我告诉你,你也别如今装出一副假惺惺的好人模样,我是你教出来的学生,我身上必然有着你的影子!我不过只是把你的狠,发挥得更为极致而已,我不过只是不像你这般虚伪懦弱罢了!”

原田一瞬不瞬地盯着杨一闲,他狂笑着宣布道:“所有那些死于我冬尘刀下之人,皆是与你脱不了干系!哪怕今日你截断了我大军前进的路,这也不能抵消掉你过去所做的事情!那些死人桩桩件件都该算在你身上,毕竟,要是没有你,哪里会有我呢?哈哈哈哈哈!”

原田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杨一闲并未被他的话所影响,他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从未试图逃避过我应当承担的责任,我也从不曾将过去那些罪孽推在你一人身上。我如今让你进帐密谈,只是想确认时到今日你究竟还剩下几分良知,如今看来,你早就已是禽兽不如,既是确认了这一点,那么我便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该怎么做了?

怎么做?是杀了他么?

可惜了,用死来胁迫冬尘人,最是对牛谈琴。

原田一点都不惧怕,反倒是露出了讽刺的神色:“我是禽兽不如?我若是禽兽不如,那你又算是什么?”

可转眼间,他突然又神色如常地严肃说道:“杨思齐,我要与你做个交易!你放我冬尘大军成功度过渊海,我只屠朗月,绝不进攻天岳!我说话算话!”

杨一闲无奈摇头,原田又邪笑着说道:“我不动天岳,我也动不了天岳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景宸及他身上的戎装:“天岳的人不就在此处?外头又有天岳的骑兵,想来你们大部队已在赶来的路上了吧,我如今既是计划暴露,以后也难再奇袭进攻,我不会再想要动天岳了,我没有那么自不量力,我不打没有胜率的仗。”

原田擡起头露出近乎于情真意切的神情:“我不打天岳,我向你们保证,在我有生之年我都不会再对天岳下手!我的话你们是可以相信的!天岳是我啃不下来的硬骨头,我如今知道错了”

此话刚出,原田转眼间又露出了阴沉仇恨的目光:“可是朗月……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朗月这么多年一直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天岳后头,要不是他们,我十几年前那一仗也不会那么惨!”

原田似是被自己说的话给激励了,他突然露出了充满希望的神情,十分急切地说道:“朗月,给我朗月吧!只要给我朗月,我以后再也不会踏入云林大陆腹地,我会老老实实待在冬尘的土地上孤独终老,我再也不会起什么动兵的念头了!杨思齐,你肯定也不喜欢朗月国君那样的人吧?给我朗月,我们从此就两清了。

要不是你将那么多残酷的知识和下作的手段塞在我的脑海中,我又如何会被权力和欲望给蒙蔽双眼?我又为何会下得了手去杀那么多人?是你跟我说,若是想要达成目的,有时候一些必要的牺牲是合理的!这都是你以前跟我说的!这些都是你灌输在我脑海中的话!若是你不教我这些,我又如何会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的失败都是由你造成的,但是没关系,我不记恨你,我如今只要朗月!若是你放我的舰队通过渊海,只要我能上岸给朗月一点颜色瞧瞧,从此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在众人无奈的神情中,原田再接再厉地说道:“杨思齐,我知道朗月也好、天岳也罢,他们与你全都毫无交情,你这人的心是捂不热的,你对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和事根本就不在意!

你不就是想向我证明你是对的,我是错的?只要你给我朗月,只要你让我再打一场胜仗,我就会对你俯首称臣,我会匍匐在你的脚边心悦臣服地对你说,老师,你是对的!你一直是对的!是我错了,是我这个做学生的错了!不,不,我不能输,我不能输,给我朗月吧,让我再赢一次,只赢这最后一次!”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就连门外的程绪宁都无语至极。

冬尘原田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本没有任何资格可以与人谈判,可他歪曲事实的本领却着实让人乍舌。他是真的搞不清楚如今的状况?还是他只是故意装疯卖傻想要麻痹营帐内众人的心智?

程绪宁突然感受到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她赶紧退回到郑青眉身边,然后轻声对听雪说道:“注意那群冬尘护卫。”

程绪宁双眼紧紧盯着他们,这些人虽然还停留在原先的位置,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不知为何,程绪宁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原田在营帐中说的那些疯话,会不会只是他用来掩盖计谋的障眼法?

这些年来,作为冬尘的一国之君,原田在损失了绝大多数青壮年劳动力的情况之下,仍然用自己的政治手段和政策养出了另一支军队,而且竟还积累了资金来研发建造出这些巨型的航舰。

他在各个国家安插了冬尘奸细,他甚至还能说动辰墟鬼祀来辅佐他完成自己的阴谋。

这样一个为期久远的布局,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心思缜密,更重要的是需要情绪和内心的稳定。

作为计划地制定者,他必须一直都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冬尘这些年来悄无声息一点点渗透进了很多国家的权力中心,这些人全凭原田一人调用,其中不乏忠心耿耿者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实行原田的意志。

他对冬尘人有着绝对的把控力,他甚至还扰乱了很多别国人的心,他把他们也变成了自己的奴隶。

他在当年那场战役中吃了一记几乎让他亡国的败仗,可他如今仍能带着二十几艘巨大的舰队直接进入辰墟渊海。

这样的人,一定是一个疯子,可他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疯子?

程绪宁心中不安的感受越来越明显,原田提出这样明显不符合常理的要求,又说了一番只有疯子才会相信的理由,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是一个政治家,他比谁都明白若是杨师先前真心想要杀他,他如今早就已经和自己的舰队一同躺在海漩涡的怀抱中了,怎么可能还有上岸进入营帐和谈的资格和机会?

杨一闲并不是一定要杀他,这一点原田心里非常清楚,可是杨师既是手握绝对的优势,原田又为何要这样口出狂言地提出要求?

程绪宁的双眼紧紧盯着那几十个原田带上岸的护卫。

这些人真的只是来保护原田的人身安全吗?还是原田带着他们一同上岸另有别的目的?

景宸曾经对她说过,冬尘人根本不怕死,他们既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所以他们也毫不在意他人的生命。

也许他们对于生死的观念也与正常人的并不一样,说不定这些人会认为如果能够为了更伟大的理想而战死,反而会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程绪宁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她一边敏锐地关注着原田的护卫队,一边担心王一清的安危。

天岳的后续部队还未抵达辰墟,若是王一清不能继续调用海漩涡的力量,那么冬尘大军很有可能会趁乱上岸,到时候他们就有机会用人数上的优势来压制杨一闲的私兵和景宸手中的五千天岳大军。

时间,他们需要更多时间。

不过,需要时间的只是他们吗?

难道,这如今在营帐内尽情发疯的冬尘原田,也是在用自己这些离经叛道的疯言疯语,为他手下的人争取更多时间?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程绪宁看着还坐在礁石上的王一清,她的位置远离众人,却离渊海很近。

王一清太惹眼了。

如果换做程绪宁是冬尘人,只要她有机会上岸,她的首要目的就是先把那个可以操控海漩涡的人给抓出来消灭。

程绪宁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发快了,她想赶紧跑去让王一清回来,可是又怕自己此举反而会暴露王一清的身份。

王一清如今正死死关注着渊海海面上的船舰,她背对着众人,程绪宁如何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喊她过来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