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下）
闻萧盼蝶抱着水碧音骑马回到村子里，一众村民自她离开后也没有回自岗位，只是待在村口里翘首而盼，等着这仙子回来。
一人眼里的仙子，也许会是一人眼里的魔女，正如甲之蜜糖，乙之□□。
闻萧盼蝶的本人还没有回来，但身上那股血腥味却已经穿过重重树林飘来，那些村民一嗅到这股气味，便知道是她靠近，虽然他们心里也担心闻萧盼蝶被杀，但既然老樵夫说过这些山贼都是她所杀，闻萧盼蝶大约不会轻易被杀吧？
游明心在村民中，来回踱步着极为头疼，他自是不想闻萧盼蝶死，但假若闻萧盼蝶不死，那便是她大开杀戒了－－如此多的人命，闻萧盼蝶，妳真的下得了手吗？
一道血红倩影从大道的尽头处出现，渐渐变得清晰，那一头随风飞舞的黑发，胜雪肌肤，纤瘦娇躯，唇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眸里流转千光的轻柔蜜意……
不正是闻萧盼蝶吗？
「二小姐！」游明心飞身掠出人群，便在村口最前处放声大叫。
闻萧盼蝶怀里躺着美眸紧刀，面如金纸的水碧音，只见她不待那匹马停下来，便抱着水碧音飞身下马，掠到游明心面前，来不及向村民寒暄，便把水碧音往游明心怀中一送，低声道：「她中了毒，你去看看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一靠过来，游明心就嗅到那阵血腥气味，本以为远处嗅到的气味已经浓烈，没想到这样一靠近，游明心就有一种身处血池的晕眩感，他退后几步，勉强点点头，随即抱着水碧音转身离开。
那些村民如潮水般涌过来，也没有嫌弃闻萧盼蝶满身鲜血的模样，纷纷都在问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
游明心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人群中央的闻萧盼蝶，温和冷静，人畜无害。
这女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待闻萧盼蝶接受过英雄式的待遇，沐浴再换过一身干净衣服后，她一边以干布抹着长发，一边信步在走廊上走动，没想到迎面便遇见游明心。
村长家本就不大，二人既然待在同一地方，自是难免相遇。
「游公子。」毕竟四周还有闲人，所以闻萧盼蝶还是唤游明心为游公子。
「二小姐……」游明心望了望闻萧盼蝶，随即转开目光。
闻萧盼蝶走前几步，茉莉花的香气从衣袖中散发出来，香气扑鼻，佳人似玉，游明心却只想起她一身血裙的模样，更是不敢看她。
「夫人没事吗？」耳边传来闻萧盼蝶一如既往的动听嗓音。
「小生替夫人把过脉，虽然中了毒，但幸好那毒不难解，附近大约也会有能解毒的药草，小生现在就去跟村长交代一声，然后亲自去采药。」
「劳驾你了。」闻萧盼蝶裣衽一礼，微微笑道。
游明心擡头望了闻萧盼蝶一眼，自己是应该把那个失常的她忘掉吧。
「不用谢，毕竟小生也有份儿带夫人出来，这事情小生自是有责任的。」游明心有意无意地解释。
闻萧盼蝶浅笑道：「嗯，请问夫人在什么房间？我想去看看她。」
游明心点头道：「夫人刚刚醒来，在走廊尽头的客房里，但她的身子依然虚弱，妳最好别……刺激她。」
闻萧盼蝶一怔，便笑道：「我怎么会刺激她？」
说罢，闻萧盼蝶便从游明心身边经过，徐徐走到走廊尽头。
闻萧盼蝶敲了敲门，不久后便听到水碧音应门，她推门进去，只见水碧音正抱着被子坐在床头，满头青丝如瀑布般滑落在粗布所造的被子上。
「参见娘娘。」闻萧盼蝶关上门后，便回身向水碧音盈盈下拜。
「起来吧。」水碧音缓缓地靠在床头，朝闻萧盼蝶懒洋洋地笑道：「还行什么礼？妳都成了本宫的救命恩人。」
「救娘娘乃是末将本份。」
水碧音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闻萧盼蝶。
「末将脸上可有什么东西？」闻萧盼蝶秀眉一颦，便要去擦脸孔。
「没什么，本宫只是在想，谁赋予妳仙子的外表，妖魔的灵魂。」水碧音的话惊人地直接，目光也毫不躲避地灼灼凝视着闻萧盼蝶。
闻萧盼蝶不语，她视人命如草芥的一面并不少见，起码在战场上大家都是见惯的，但从来没有人敢问她为什么。
没想到，今天水碧音竟然问出一个无人敢问的问题。
事实上连水碧音也没想过要这样问，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想把真正的答案说出来。真正的答案是－－
妳知道我刚才多怕再也看不见妳吗？妳知道当那山贼把长刀架在我的脖子时上，我想的不是其他人，只有妳一人？
如果我死了，妳会发自真心地难过吗？
妳会不会怪责我闹着要跑出来？
妳知道当妳浴血闯进这神鬼莫犯的禁地时，我有多高兴，有多担心？
高兴的是妳毕竟来救我了，不是为了其他人，不是为了皇上，就是因为我，所以愿意一人独闯龙潭虎xue，担心的却是妳的安危，这□□不眨眼，我怕妳会给他们击败。
妳看不见我眼角因高兴而泛起的泪光，也读不懂我唇角呢喃着妳的名字。
无妨，也许根本不必要让妳知道。
皇贵妃和女将军之间，从来都容不下真情。
「末将皮糙肉厚，哪里称得上是仙子的外表，至于妖魔的灵魂……」闻萧盼蝶垂眉一笑，道：「娘娘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妖魔吧。」
水碧音幽幽叹了口气，为什么就算这样凝视着，还是觉得如此不真实？彷佛下一刻自己又会被坏人掳走，彷佛下一刻便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靠近一点点吧，在我们回宫之前，比以前再要靠近，不好吗？
「过来吧。」水碧音突地向闻萧盼蝶招招手，闻萧盼蝶不解，但见水碧音看起来不同于往日的机灵跳脱，反而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娇态，心中一软，便举步走到水碧音的床边，微微弯身看着她。
水碧音仰首凝视着闻萧盼蝶，直到闻萧盼蝶浅笑着问道：「妳到底在看什么？」
感受到闻萧盼蝶清柔的嗓音滑过耳边，流入心底，清若明溪，柔似春风。
终于真实地感受到妳就在身边。
只要妳在这里，那些委屈，那些绝望，那些无奈，都会成为过去。
水碧音感到眼角一酸，她不想让闻萧盼蝶看见自己的泪水，当下微微撑起身子，往闻萧盼蝶方向倒去，紧紧地抱着她。
闻萧盼蝶冷不防被水碧音这样一拉，整个人往前倒去，竟然反过来倒在水碧音怀中，把她压在床上。
水碧音又哭又笑，把闻萧盼蝶抱得很紧，彷佛害怕又要失去她。
闻萧盼蝶却快不能呼吸，她吐吐舌头道：「娘娘，末将呼吸不到……」
水碧音这才把闻萧盼蝶推出来，双手握着她柔弱的肩膀，笑道：「就是想抱抱妳而已。」
闻萧盼蝶的眼力其实很好，此时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看见水碧音眼角的泪痕，只是坐在床上道：「这是末将该做的。」
听着闻萧盼蝶疏离无比的称呼，水碧音咬咬牙便伏在闻萧盼蝶肩上，用那种撩动人心的娇慵语气道：「妳救本宫，只是因为对于本宫的责任？」
「娘娘是个好人，不该这么早死。」闻萧盼蝶低头看着水碧音，良久良久，方才柔柔地道。
这种答案，不是我想听的啊……
水碧音不语，闻萧盼蝶见她沉默，亦是不说话。
此刻连水碧音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把这份感情说出口只会把闻萧盼蝶推远，只是不说……纵使闻萧盼蝶于感情上极为单纯，她早晚会发现的啊。
还是不要说为妙，假若不说，至少还可以大大方方地抱着她，假若稍为让闻萧盼蝶看出端倪，她便会回复以往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其实水碧音心里也很无奈，自己纵横情场多年，亦可以说「情场鬼见愁」，没想到遇着这个连男人都没有碰过的小女孩，竟然弄得如此狼狈。
「妳还在害怕吗？」闻萧盼蝶却满心以为水碧音在想刚才的血腥情景。
不提也罢，闻萧盼蝶稍一提起，水碧音就想起刚才山寨里满是尸体的一幕，她坐起来，叹了口气便道：「妳的心……怎地这么狠？」
「这帮山贼恶贯满盈，罪有应得，末将只是替天行道而已。」闻萧盼蝶正色地道，她略一沉吟，又道：「只是末将听村民说，这帮山贼在这里盘踞已久，他们也有跟官府提过，官府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东西，这事情却实在可疑，末将大约还要再调查一下。」
水碧音看着闻萧盼蝶，此刻的她温柔体贴，完美无暇，对着这样的好，水碧音也实在说不出劝告的话。
最后水碧音只能说道：「妳好好调查吧，本宫想小道士也等得急了，所以别拖延太久。」
「嗯，娘娘慢慢休养，末将自会把这些琐事处理好。」说罢，闻萧盼蝶便站起来行了礼，转身离开。
水碧音看着闻萧盼蝶渐渐远离的倩影，过了好久好久，方才缓缓地合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