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下)
牧雨澄在心里略微衡量一下,到底是尹依依重要还是闻萧子龙重要,答案非常明显,闻萧子龙能助自己的江山万里,自是以他为重,至于那个处处忤逆自己的女人不妨迟点处理。
「这次太子妃被罚是因为冲撞圣驾,愚弟也曾经向父皇求情,但父皇气在头上,没有听取愚弟的话,所以愚弟唯有任由太子妃受罪,至于司马妃虐待太子妃一事……」牧雨澄委屈地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很难把双方的意思都顾及到,此事实在是愚弟之过。」
大约是习武之人骨子里总有股正气,闻萧子龙正义凛然地道:「贤弟你这就不对了,虽然说旧爱不及新宠,但太子妃跟你成亲了那么久,连孩子都有了,你怎么能因为贪恋新宠而任由她欺负太子妃呢?更别说司马氏出身豪门,脾气自是比较大,太子妃却是出身草根,无权无势,这么一比较,司马氏的气焰自是较大,加上太子妃此刻失势,在她面前岂能有招架之力?」
牧雨澄一怔,该不会闻萧子龙的闲暇都拿来研究宫中是非吧?要不然为什么说得如此头头有道!
他突然觉得眼前雄纠纠的汉子有点像他唠叨的母后……
应该是……幻觉吧?
「所以呢?」牧雨澄无力地道,连自己如何做个丈夫都要你教导吗!
闻萧子龙明显没有发现牧雨澄的腹诽,事实上自他把牧雨澄当作兄弟后,他心里就再也没有那些顾忌,加上牧雨澄温柔的脸上的确看不出丝毫愠色,当下毫不思索便回答道:「太子妃此时再是需要你的关心爱护啊!」
牧雨澄看了看闻萧子龙,问道:「贤兄最讨厌是不专人的男人吧!」
「正是!抛弃糟糠之妻者最不能接受!闻萧家的家训素来都是不纳妾,从一而终!」闻萧子龙拍案而起,慷慨地道,桌上的茶具都被他震得抖了抖。
牧雨澄眨了眨眼睛,看来要当闻萧子龙的兄弟真的有点难度……
既然闻萧子龙如此重视这种观念,自己现在正是跟他建立关系的初期,倒不如这次就顺了他的意思吧。
牧雨澄寻思,这尹依依就算再倔强也不是钢铁造成的,给自己这样有意无意地整治了这么多,就算再是倨傲也不得不低头,假若她以后愿意乖乖听自己的话,不像以前般总是跟自己唱反
调,自己何妨跟她和好?一是可以安抚闻萧子龙,虽然他还搞不懂自己的家务事跟这将军有何关系,二是平定所有传闻,毕竟尹依依是皇上钦点的太子妃,更是两位小皇子的生母,自己再下狠手未免显得无情。
当然,假若尹依依还是像以前般忤逆,那就休怪他辣手无情!
日子似乎是愈来愈难过了,司马氏见风使尽舵,把尹依依欺负得体无完肤,牧霜灵为她敷药的时候都在哭,哭着说要找那女人算帐!
尹依依却只是按着牧霜灵的手摇摇头,她读书不多,但记得以前牧霜灵跟她说过一个故事,叫作卧薪尝胆,越王勾践被灭国一直潜心于吴王夫差手下,躺着的是木薪,尝的是苦涩的蛇胆,受尽吴国众人的侮辱,一朝复国成功便把吴王夫差打得永生不能翻身!
对!她要的是司马氏永生不能翻身!
现在自己正如那越王勾践,正默默地等待时机,她复位之时,便是那司马氏的末日!
「这怎么成!今天本小姐不揍死那女人也实在不行!」今天牧霜灵一如既往地为尹依依敷药,看着雪肤上的瘀痕,她哭得嗓子都哑了。
尹依依拉着牧霜灵的手,低声道:「别这样任性,好不好?」
牧霜灵含着眼泪,推开椅子站起来,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失望。
「依依,妳怎么会变成这样?」牧霜灵实在憋不住了,还记得初见尹依依是在起龙殿上那极尽奢华的婚礼,风吹起了新娘子的红盖头,露出了她的真面目,虽非绝色倾城,但眉眼间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冷傲气,彷佛她从不屈从于任何人之下,坚持特立独行!
现在想来,也许就是那份与众不同的冷傲,深深地吸引了牧霜灵。
相处下来,尹依依的确也如同牧霜灵的第一印象,不向任何人卖帐,坚持己见,却有一颗善良炽热的心,这样的她,让自己更为倾倒。
但此刻到底什么一回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尹依依,会变得这样胆怯无能!司马氏已经蹬鼻子上脸,两女已经退无可退了,为何她宁愿死忍着都不会破釜沉舟,拚死一战!
她明知皇上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跟司马氏玉石俱焚的!
「我变成什么样子?」尹依依强忍着身上痛楚,披衣翻身便问道。
「以前的妳--不会这样任由别人欺负!」那个宁折莫弯的尹依依,到底跑到哪儿去!
尹依依怔怔地看着牧霜灵,她明白牧霜灵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身在后宫,她岂能做到这般高傲不屈呢?更别说她本非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她个性本就有暇疵,例如说当时入宫不过是贪慕虚荣而已,只是相处日久,尹依依明白牧霜灵极为崇拜自己骄傲的个性,所以从不明说而已。
更别说她个性中的棱角,早就被后宫里艰难的日子给磨平了,现在的尹依依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卧薪尝胆,这是自幼锦衣玉食的牧霜灵永远不会明白的,她只活在自己的梦想里,自以为自己认识的尹依依便是完全的尹依依,却没有想过世间焉有如此完美之人,再美的人,靠近看都是千疮百孔,而且尹依依本就是一个凡夫俗子。
尹依依不想辩解,其实她有什么可说呢?难道跟牧霜灵说「自己本就是这样,是妳不了解我而已」?
说到底,牧霜灵都是为自己好,希望为自己出头。
可是,为了生存而卑躬屈膝是人之常情,自己以前是不懂这道理,但经过些日子以来的磨练,自己总算渐渐懂得不折下腰来,这日子是很难过下去的,总不成这样跟牧霜灵直说吧。
反正,牧霜灵都不会懂。
眼见尹依依沉默不语,牧霜灵以为她在心虚,当下更大声地道:「妳受伤,我好心疼!难道我就不可以为妳做什么吗?只能看着那女人欺负妳吗?」「霜灵……」尹依依呼唤着牧霜灵的名字,却说不下去,牧霜灵这般生气都是为了自己被欺负,偏生被欺负的自己却只能缩在角落中。
牧霜灵对上尹依依犹豫的眼神,就知道她根本不同意自己的想法,当下狠狠一跺脚,便转身跑出房间。
尹依依连忙站起来,看着牧霜灵愤而离开的背影,樱唇欲言又止。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总是这么多误解?
但无论如何,尹依依决不能让这股不愉快的气氛萌芽,一旦萌芽,将来形成的便是巨大的隔阂。
尹依依不想失去牧霜灵,不止是因为她对于自己的利用价值,更多的是,她不想失去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所以尹依依毅然决定追出去。
却没想到这一追,却造成了一道更为巨大的裂缝。
尹依依明显追不到牧霜灵,因为她犹豫得太久,牧霜灵早已经跑得了无踪影。
她唯有拉紧外袍,在空无一人的宫里行走,这里是宫女居住的地方,由于时近傍晚,宫女们大多去了侍候主子,要不然就结群吃饭,偌大的宫里彷佛只剩下牧霜灵和尹依依。
牧霜灵离开后,便只留下尹依依。
尹依依一边走着,一边默默地思考着,一直以来,自己是否已经退让到一个可以被称为懦弱的地步?她也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软弱还是伺机而动?或者是前者吧,但以后者来安慰自己。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假若连牧霜灵都失去了,皇帝也退位,自己当真是四面楚歌,走投无路了。
尹依依不禁蹲下来,双手抱膝,把头埋在双膝之中,她没有在哭,只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很累,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
到底是哪里走错了?是不是只要自己当初稍稍收敛那不可一世的性子,现在就不会强敌环伺呢?
许多人的身影在自己心头掠过,最清晰的还是牧霜灵。
由当初的毫不相识,到后来的死缠烂打,再到现在的芳心暗许,是缘,还是劫?
走到这地步,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错。
如非贪慕虚荣,怎会愿意嫁入皇宫?
如非性情倨傲,怎会闹得众叛亲离?
正当尹依依快将崩溃之际,冷不防前方突然响起一把柔和的声音。
「依依。」温柔的嗓音,彷如从九天之外传来,听起来却是如斯真实。
尹依依不禁惘然,难道到了这时候,还会有人愿意这样温柔地呼唤自己吗?
尹依依霍然擡头,却看见一个金冠紫袍的美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双眼的视线因为刚刚从黑暗中出来,所以显得有点模糊,此时眼前的美少年在模糊中更是有几分仙子的意味。
「太子?」但尹依依还是一下子把这美少年认出来了,心里那几分感动顿时烟消云散,该不会他是来奚落自己吧?
尹依依立即把脸上那伤感的表情全都收起来,跳起来擡起头,气势上一点儿也不输在牧雨澄。
「怎么站在这里?不开心吗?」牧雨澄温柔亲切,很难把现在的他跟上次在瀚海殿把水碧音一击打沉的心计深沉相提并论。
可是这两人怎么说都是枕边人,对于这太子的花样无穷,尹依依实在领教过无数遍,当下秀眉一扬便道:「你不去找你的新夫人,跑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晦气,怕是污了太子的万金之躯。」
「呵呵,本王的夫人在这里,本王为什么要走?」牧雨澄笑意盈盈,他长得跟牧霜灵有点相似,尤其是笑起来那天真无邪的模样,不过是牧霜灵是真正的单纯,这人则是披着羊皮的狼。
「废话少说,你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对于其他人,尹依依还要忍让,但对着此人嘛,二人嫌隙本就极深,似乎也没有必要再在他面前退让,反正再是退让,都阻止不了他一心想把自己扳下来的命运。
「关心妳啊。」牧雨澄笑吟吟地道,他摊开双手走上前,尹依依退后几步,喝道:「现在我受罪了,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还是如此不识擡举呢,又想起闻萧子龙那番慷慨就义的发言,牧雨澄唯有在心里叹气,谁说太子好当的?为了拉拢将军,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妳闹什么脾气呢?」牧雨澄又走上前,一把抓着尹依依瘦弱的手--其实不是抓着,而是轻轻地握着,他看见手臂上的瘀痕,联想起是司马氏弄出来,心实早就在叉腰大笑,身为大男人,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器量狭小,但这尹依依多次冒犯到他作为男人的尊严,所以他原谅了自己的心胸狭窄。
成大事者皆不拘泥于小节,为了留住闻萧子龙这员猛将,牧雨澄决定现在暂时事事顺从他的心意,例如说把尹依依哄回来,以表明浪子回头金不换。
尹依依惊讶地看着牧雨澄,这男人该不会被附身的吧?是的话当真是要烧鞭炮庆祝,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由于尹依依诧异得说不出话来,所以牧雨澄进一步温柔地握着尹依依的双手,和颜悦色地道:「我们和好,你说好不好?」
尹依依的嘴巴顿时张大了,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