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上）
七十二
只见那人影一身白袍，长发如墨，看起来极为熟悉，待她一回过身时，水碧音和闻萧盼蝶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连闻萧盼蝶按在水碧音嘴上的手也不知何时放开了。
那人竟然长得跟水碧音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水碧音吞了吞口水，过了半晌方才问道，身子还不禁向闻萧盼蝶靠过去。
游明心在那人身后探出头来，笑笑说道：「这娃娃长得还跟娘娘挺像吧？」
不止是像，简直是如出一辙，水碧音站起来，立在那人面前，二人四目相投，站姿都是一样的，看起来就像水碧音在面对着镜子。
这下子闻萧盼蝶都糊涂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水碧音？
却见那背对闻萧盼蝶的水碧音，也就是真正的水碧音突然笑了，她向游明心道：「你这玩意倒是有意思，但还是有点缺陷。」
「这点缺陷就是为了让他人能明确分辨娘娘和这娃娃，如果是完全一样，恐怕就真的无从分辨。」
原来刚才水碧音面对那人之际，早已经把那人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一遍，企图找出这人跟自己相异之处，最后果然让她找出来了－－
「这人没有耳洞。」水碧音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游明心耸耸肩道：「这缺陷是随机而定的，连贫道都不能控制，但既然娘娘看出那人的缺陷，那日后就不用恐惧会混淆两者了。」
闻萧盼蝶此时也冷静下来，她上前并排站在水碧音身边，指了指那人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游明心正色道：「这人就是那木雕娃娃，这木雕娃娃身负法力，在跟随娘娘的五天里已经吸收了娘娘身上的人气，经贫道破除符咒后便能化身为娘娘。」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木雕娃娃名唤『化身幻偶』，所谓千里分身术也是靠此施展出来的，很多道士身上都会带备好几个化身幻偶，好让他们有紧急事宜能把自己的化身幻偶留在原地，可以避开逃杀也能可以靠此能一人分多身。」
「但……这分身有智慧吗？」水碧音沉吟道：「就算这化身幻偶能成为本宫也没用，毕竟本宫天天都要出门工作……」
游明心微微一笑道：「无妨，这化身幻偶跟随了娘娘几天，早就把娘娘的生活作息摸索得清清楚楚，娘娘离开后它自会每天遵循本来的规律生活。」
水碧音这才展颜笑了，她问道：「请问本宫可以碰一下她吗？」
饶是水碧音历尽千帆，此时见游明心使出这般高深的法术，对他也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心，言语之间也愈发尊敬。
「可以。」
水碧音伸出手抚摸着那化身幻偶的脸庞，肌肤的触感跟一般人无异，头发是同样的柔软，她的手划过白袍，来到那人偶的纤纤素手上，十指相扣，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泛上心头，彷佛眼前人便是另一个自己。
闻萧盼蝶见水碧音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当下咳了几声，让水碧音自梦境中醒来。
「这人偶……委实厉害。」水碧音摇摇头道，她不忘向闻萧盼蝶投来感激的微笑，刚才自己也实在看得太入迷了。
「道法无边，这化身幻偶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例如这化身幻偶只会死板地按着主人的规律生活，万一规律出现任何改变，它便不能适应。」
水碧音本想把这游明心骗回宫中，好让他替自己造几具化身幻偶出来，那么自己就可以顺利成章地溜出皇宫，没想到这化身幻偶竟然这么笨，她的大好打算就此落空。
眼见水碧音目光里的失落，闻萧盼蝶也大约猜到她的想法，当下淡淡地道：「太聪明的人偶，岂不是能轻易原来主人的位置？」人，本应自己控制自己，不应该让自己的智慧投注在外来的东西上，这看法看似自私，实乃是生存之道，例如说师父传授技艺给徒弟总要藏私，这虽然有碍技艺的传承，但也实在是人之常情。
「二小姐说得有道理。」游明心望了望外面的晓月星沉，急急地道：「我们要尽快离开，要不然那些尼姑就要起床了。」
水碧音也不拖泥带水，在床上拿起一个轻巧的包袱，急促的动作却使她手脚的肌肉再度发痛，她柳眉一颦，动作不禁一顿，但她知道此时容不得自己撒娇，当下咬咬牙又把痛苦忍下来，把包袱用手一抛越过肩膀，道：「可以走了。」
三人出门之际，闻萧盼蝶突地回身，把水碧音紧握着的包袱扯下来让自己拿着－－她早就看出水碧音的身体劳累。
水碧音看着闻萧盼蝶明明在帮助她，嘴里却一句话都不说，想忍着不笑，但唇角却已经绽放出如花笑意。
当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娃娃！
在皇宫的某个小角落，夜还是很漫长。
尹依依从未想过堂堂皇宫竟然会有柴房这种东西的存在，她更没想到的是皇宫柴房跟一般民间柴房的用途竟是一样的－－
从所有志怪侠义小说可见，柴房从来都不是用来收藏柴草的地方，这地方藏人的时间比藏柴草的时间还要多，还要长。
连皇宫的柴房都不是例外。
所以才有现在尹依依和牧霜灵因为冒犯司马妃，所以被关在柴房直至觉悟己过这俗套得不能俗套的一幕。
牧霜灵也看不少侠义小说，所以此时她明显抱有跟尹依依一样的想法，不同的是，她并不像尹依依般绝望，而是笑眯眯地道：「现在我觉得自己跟依依好像是夜盗千户的鸳鸯大盗，不慎被恶财主抓着，被下了迷药，待天亮之时你我便会回复功力，然后用轻功跃出柴房，顺利逃走！嗯……我们临走前应该写下一张字条，说是谢谢款待，你说好吗？」
对于思想脱轨的牧霜灵，尹依依也实在无言以对，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她到底是捡到什么活宝？
事实上被关在柴房绝对是件很倒楣的事，但由于是跟尹依依在一起，所以对牧霜灵而言，背靠硌着骨头的柴枝就是薰得香喷喷的软枕，肮脏的地面就是簇新柔软的床铺，窗外疏淡的星光如同价值连城的碧玉琉璃盏，摇摇欲坠的柴房就是她们华美的宫殿，身上穿的粗布衣服就是柔丝织成的衣袍，连空气中那股难闻的怪味也成了佳人身上的幽香，沁人心腑。
最重要的是，身边躺着的人唤作尹依依，这使一切最劣等最下贱的脏物，都成为世间最美丽最昂贵的宝物。
牧霜灵想到这里，心中甜丝丝的，不由自主往尹依依靠得更近。
尹依依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自己知，平日两女耳鬓厮磨也是常事，但现在满身汗臭，衣服如此粗糙，靠在一起时那衣料刺着裸露的皮肤，还有那一阵阵从衣服上传来的酸臭，那感觉实在……妙不可言。
所以尹依依有意无意地移远一点点，免得让牧霜灵发现。
「依依，很抱歉……」牧霜灵仰首透过破烂的窗户看着星星，突然说道。
「抱歉什么？」尹依依一怔，今天牧霜灵气红了眼，几乎把司马氏打死都是为了替自己出气，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怪责她？
「如非我说要为怜梦筹款，妳也不会跟我跑去找皇上……」牧霜灵双手抱着膝头，把脸埋在手里，闷闷地道。
尹依依莞尔，难得这刁蛮公主会觉悟己过啊，看来牧雨澄这次倒是做得不错－－这地方确实能使人觉悟前非。
「妳真的生气？」牧霜灵久久没有听到尹依依回答，当下悄悄侧过脸，偷偷滚动眼珠仰视着尹依依。
尹依依摇头。
「可是我使妳被司马氏所折辱，受到如斯大的委屈……」如此高傲的尹依依，怎么可能忍受司马氏的侮辱？
尹依依垂下目光，良久良久，方才缓缓地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