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上）
六十九
游明心是道士，自是不拜观音，当下垂手站在一旁，灰袍尼姑看着都不觉得惊讶，他看游明心和闻萧盼蝶看起来就像年轻爱侣，想必是不信神佛的游明心护花前来慈安庵而已。
闻萧盼蝶从灰袍尼姑手中接过香烛，便在蒲团跪拜起来，神态恭敬从容。
游明心冷眼旁观，他实在看不出这慈安庵有何特别之处，要知道他是修道之人，所谓「特别」自是从这慈安庵中人到底是否身负武功法术而看，但依他所见，这间慈安庵并无妖魔之气，那灰袍尼姑也不是会武之人，看起来就是个平凡得没法再平凡的小庵。
他也没想到闻萧盼蝶此行只为觅佳人，假若让他知道，他大约会惊讶得叫嘴巴都合不上，看不出这般心如止水的女子还会是个性情中人。
正当游明心四处张望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像步伐是极有规律的，如同和尚敲着手中木鱼的声音，出不得半点差错。
游明心擡眼，就看见一队尼姑从窗外经过，但见她们每人皆是低眉垂目，步伐急促，似乎是刚刚完成工作，回房稍事休息。
他想问灰袍尼姑，但觉得自己一个年轻男子如斯留意尼姑似乎并非好事，当下唯有默然不语，可是眼光却有意无意地瞅着外面，毕竟在这地方，除了看这些尼姑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好看。
正在此时，一个灰衣女子尾随着一众尼姑行走着，她最突出的地方莫过于是那一头长长的黑发，比起闻萧盼蝶的还要多了飘逸柔顺，可想而知平日都有细心打理。
就算只匆匆看到一个侧影，但游明心不知为何却打从心中认定这灰衣女子必定是美人，也许是因为她那头极美长发，也许是因为她纤瘦的侧影……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身上散发着一种优雅的气度。
没想到这荒山野岭还会有女子带发修行，不过尼姑带发修行似乎也不是流行之事，毕竟所谓六根清净，五大皆空，自要把三千烦恼丝全都剃光，这女子既然留着头发，那就表示她似乎尚未完全皈依佛门。
不过这似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游明心摇摇头，他刚才只顾着想那灰衣女子，并没有留意正跪在观音像前的闻萧盼蝶只是半合着眼睛，她耳听四方，自是听出窗外尼姑的脚步，当下故意低下头，让一头长发掩着自己的脸目，眼睛却偷偷往窗边瞧去－－她自也看见那个灰衣女子。
还不给本小姐找到妳！
没想到窗外的灰衣女子虽然不懂武功，但也是极为留意周遭景物之人，她瞧到佛堂里的一切，纵使只看见跪在蒲团上那女子的侧影，可是她心中不禁凛然一惊－－
是闻萧盼蝶！
她为何突然找来？
尹依依和牧霜灵来到奉天宫里的书房，一进门就看见牧雨澄正低头阅读卷宗，望见两女一起进来，有点讶异地道：「妳们怎么来了？」
「自是来找你的！」未待尹依依开口，牧霜灵已经道，她跟牧雨澄自幼已不亲近，后来又遇着尹依依之事，心里自是对这堂兄又嫉又妒，现在虽然跟尹依依在一起，但想起尹依依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二人甚至有一对儿子，心中对于这堂兄的情感就更是微妙。
「哦？」牧雨澄放下手中毛笔，拿起放在一旁的丝巾擦了擦手，似乎颇为好奇。
「怜梦要建所女子书院，你有听说吧？」牧霜灵也不客套，单刀直入地问道。
尹依依索性不说话，反正牧霜灵这脾气就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自己何苦阻止她。
「司小姐心怀鸿鹊之志，本王自愧不如。」
「现在她的资金出了些问题，需要问太子妃借钱，太子妃说假若她要动用大量金钱，必须问过你的批准，你可愿意助怜梦一臂之力？」牧霜灵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咄咄逼人地问道。
牧雨澄有意无意地瞧了尹依依一眼，微笑道：「本王自是愿意襄助司小姐，可是……」
「可是什么？」牧霜灵秀眉一挑。
牧雨澄柔柔地道：「母后对于司小姐之事大约嗤之以鼻，假若让母后得知本王大力帮助司小姐，唯恐她心中不喜，本王向来侍母至孝，自是不愿意为此拂逆母后的心意。」
他拿庄皇后出来作为挡箭牌，牧霜灵的胆子再大自也不敢反驳，毕竟庄皇后素来是对于女子书院一事深深不以为然，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嫁人生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迎秋不勉强你，只是要你准许太子妃而已。」
「太子妃能动用这笔金钱，本王自是见不了干孙，更别说太子妃是母后的媳妇，此举恐怕有阻母后和太子妃之间的婆媳关系，本王实在不欲使家无宁日。」牧雨澄的言语婉转，看起来就像他是逼于无奈才不能帮助牧霜灵，但明眼人如尹依依一听，就知道这些不过是狗屁借口。
「这……」本来还是来势汹汹的牧霜灵竟被牧雨澄的几句话弄得无话可说。
「太子既然已尽全力，郡主妳也无谓再勉强，此事再筹思别的办法即可。」尹依依打着圆场道。
「此事无法效劳，本王心甚愧疚……只望两位能觅得两全其美之法。」牧雨澄接口道。
牧霜灵二话不说便跳起来冲出书房，尹依依在后面跟着她，牧雨澄在房里突地道：「太子妃跟迎秋的关系倒是不错，还望太子妃以后多多照顾迎秋。」
尹依依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更没有说话，接着便离开书房。只见牧霜灵立在竹林走道中，此时徐风吹来，竹林飘散清香，碧荫如盖，愈发愈显得她纤弱。
尹依依轻叹口气，走上前道：「天无绝人之路，霜灵妳无须灰心。」
「我……只是恨自己虽为郡主，却连助友之力都没有。」牧霜灵转身便道，她虽想抱着尹依依，但宫中四周都是耳目，她的胆子再大都始终不敢伸出手。
尹依依来到牧霜灵身边，仰首静静地看着几只小鸟掠过蓝天，突地道：「其实此事还有一法。」
牧霜灵望向尹依依，却听见伊人淡淡地道：「比皇后的权力还要大的人是谁？」
「皇上……对！皇上！」当初牧彻明支持司怜梦办学一事，现在见她遇到困难，岂会袖手旁观？
「我们快去找皇上！」牧霜灵拉起尹依依的手便奔跑。
终于来到御书房里，牧彻明打量着眼前的牧霜灵和尹依依，心里无比好奇，他虽然也有听说两女感情甚佳，但还是首次看见两女站在一起，他实在看不出清冷的尹依依跟任性的牧霜灵竟是知己好友。
牧霜灵已经是一天内第三次把司怜梦之事说出来，这次自是说得更为纯熟，她也把牧雨澄拒绝一事道出。
说罢，牧彻明便道：「凡人常说英雄肝胆相照，为兄弟可以两脇插刀，没想到两个女子之间的情义亦如斯动人，能令小郡主跑遍皇宫，不惜低声下气地哀求这么多人。」
牧彻明和颜悦色，看不出他是嘲讽牧霜灵，更多的是真心佩服她跟司怜梦之间的感情。
「迎秋的朋友不多……能做迎秋朋友的人，皆是值得迎秋真心相待之人。」牧霜灵笑道，她又瞧了尹依依一眼，牧彻明以为她在指尹依依是她的朋友，没想到牧霜灵那秋波的意思却是「妳不止是我的朋友」。
「妾身心里钦佩司小姐的所作所为，还请皇上出手相助。」尹依依装作看不见，只是盈盈下拜道。
「没想到连一向冷冰冰的太子妃都被说动了，迎秋妳果然有两下子……」牧彻明拊须笑道：「之前皇贵妃是用自己的俸钱来帮助你们，现在你们可是要朕用自己的俸钱帮助你们？」
牧霜灵一怔，似乎没想到牧彻明竟会这样说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父皇有话不妨直言。」尹依依只是道。
「朕的俸钱就是国库，国库也就是人民的钱财，所以说朕假若要帮助你们，就是拿老百姓的钱财帮助你们。」牧彻明微笑道。
牧霜灵理直气壮地道：「假若怜梦做成此事，最后得益的还是老百姓啊。」
「但此刻事情尚未办成，能否得益还是未知之数，况且妳们都是女流，朕实在难以全盘信任啊……」牧彻明眼珠一转，脸上竟然现出顽童似的笑意。
「请问父皇要妾身怎样做才能全盘信任？」尹依依又问道，她看得出牧彻明并不是不想帮助她们，只是想考验她们而已。
「证明妳们并非一般闰阁女子，能够胜任女子书院一事。」牧彻明爽快地道。
「如何证明？」牧霜灵也嗅出些门道来。
牧彻明想了想，便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妳们听过吧？」
「嗯。」两女同时点头。
牧彻明笑笑说道：「假若你们两人能做到这句话，朕便相信妳们两人之能力跟一般女子不一样，自也放心把这笔钱暂时借给你们。」
「如何做到……这句话？」牧霜灵很好奇，年轻人冲动的血性使她对于此事实在兴奋多于害怕。
尹依依面无表情，她毕竟不是如牧霜灵般单纯无知，总是觉得此事有点不妥，但牧彻明总不会陷害二人吧。
「妳们啊，一个是迎秋郡主，一个是太子妃，平日想必都是一呼百应吧。」牧彻明突地转开话题。
牧霜灵还不明白，尹依依却已经会意，脱口问道：「你可要我们放弃这身份？」
牧彻明笑道：「还是太子妃聪慧，朕的考验很简单，只要妳们放下身边一切，心甘情愿当宫女一个月，而做得使宫女长称心如意的话，这足以证明妳们两人能屈能伸，能耐不同于常人，自也能担当女子书院之事，朕自会把这笔钱借给你们，绝不反悔。」
牧霜灵怔住了，她还没有想通当初玄妙，尹依依已经道：「就这样一个条件？」
「没错。」
牧霜灵跟尹依依相视一眼。
「好！」牧霜灵已经抢着答应，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主而言，当个宫女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事实上对她而言，世上根本没什么难事。
尹依依想起自己在宫中树敌无数，这次大约都是报应来临的时候，唯有舍命陪君子，淡淡地道：「好。」
牧霜灵见尹依依竟然愿意为她放下太子妃之高位，心里甜丝丝的，如非当着牧彻明的面，早就想抱着她又叫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