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上）
六十八
大约是因为尹依依一直以来的反应冷静得不合常理，大家都觉得她必定有后着，事实上她只是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且待水碧音回来之后再从长计议。
站在正殿中央的牧雨澄一身喜袍，脸上的微笑依然是淡淡的温柔，看不出有任何娶妾应有的热情，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侍妾来临的目的，所以对于他的反应也没有太惊讶，老实说，假如牧雨澄一脸兴奋，上蹦下跳活像猴子，这还真的不正常。
终于，小轿来到门前，牧雨澄自是没有踢轿门，但见喜娘把新娘背下来，一步步来到牧雨澄身边。
比起尹依依成亲当天的万民空巷，这明显是九牛一毛的待遇，可是也没法子，谁叫她是侍妾呢？
而且侍妾是不能带红盖头的，所以一进来大家都能把侧妃的模样看清楚，样子倒是长得不丑，挺标致可人的。
尹依依不禁叹了口气，明明是正三品六部尚书的千金小姐，为何偏要当个侍妾呢？虽然说当太子的侧妃也是无上的荣幸，将来太子登基后都能混个妃子当，但后宫生活有多血腥尹依依是深深明白的，嫁个殷实人家还能当正妻耍威风，当个侧妃却需要想法子一步步爬上去，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值得吗？
罢了，后宫从来都是不归路，可是千古以来还是这么多女子争得头破血流，前仆后继都要冲上去当个妃嫔－－这皇后宝座的诱惑，委实是很大。
喜娘放下新娘后，尹依依方才能清楚打量她的模样，但由于自己坐在侧边，加上她没有转脸看自己，所以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侧脸，加上成亲时妆容画得极厚，因此真正模样还是只能待明天再看。
拜过堂后，小妾便要先后向牧彻明丶庄皇后和尹依依敬茶，她恭恭敬敬地敬过前两杯茶，来到尹依依时，情况却有点诡异。
之前说过，古往今来纳妾，大多是因为正妻无出，但尹依依有两个健康活泼的儿子，而且正在自己身后，这似乎是在向小妾示威，也是指责牧雨澄的不合理行为，但尹依依都没这么多，这两个娃娃还是庄皇后带来的－－这当然是因为庄皇后想借此给小妾一个下马威。
「请夫人用茶。」小妾接过丫环递来的茶杯，双手捧着奉给尹依依。
尹依依刚想接过茶杯，身后的牧似云却在她的葱葱玉指碰到茶杯，而小妾已经松手把茶杯全交给尹依依的那一瞬间嚎啕大哭起来，这大哭也真的来得相当突然，使尹依依打了个突，玉手一抖，整杯茶竟然被打翻在地上。
这下子，什么都砸掉了。
正妻打翻小妾成亲时奉的茶，这可是大战要开始的先兆啊！如非心里不喜欢这小妾，怎会连茶都打翻？这分明是宣战啊！
外人自是这样猜测，连牧彻明看着尹依依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知道是在哀叹当年率真的村姑已经成为凶悍的正妻，还是赞叹当年的小丫头终于长成独当一面的太子妃，连新嫁来的小妾都敢直接叫板。
尹依依也是吓了一跳，但她擡头时看的却不是小妾的嘴脸，而是站在身后不远处，翩翩若谪仙的牧雨澄，还有他脸上那抹温柔的笑意。
是他！
尹依依冒了一身冷汗，转头去看，原来是芍筠抱着牧似云，她冷冷地道：「人来！把芍筠拉出去给她十大板，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般粗心！」
她还理不清一切思绪，但她总觉得牧雨澄笑得很奇怪，就像当日他揭发水碧音后的笑容，温柔得像水－－太温柔了，温柔得使人产生错觉，以为他是个毫无野心的文雅公子。
果然，牧雨澄已经道：「今天毕竟是个高兴日子，夫人无谓让这里见血。」
「拉出奉天宫再打那十大板。」尹依依转头望向牧雨澄，冷电似的目光彷佛在他身上穿个透明大洞。
牧雨澄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芍筠的眼泪早已经落下来，她跪下来连连磕头道：「娘娘饶命！」
尹依依不再理会芍筠，挥了挥手就让太监把芍筠拉走，然后低下头向那依然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妾淡淡地道：「这不关妳的事。」她望向侍候在一旁的太监，冷冷地道：「再给她一杯茶。」
「是的。」
尹依依垂眸去看小妾敬茶，只见她把茶杯双手奉上，微笑道：「请夫人用茶。」
虽然尹依依不擅相人之术，但她和这小妾打个照面就知道这小妾并不是省油的灯－－唇薄无情，脸尖刻薄，就算是微笑都带有几分凉薄意味，笑意并不到眼底，这女子想必是个狠角色。
仔细再看，这微笑彷佛又多了一些「妾身已经准备接受挑战，夫人你可以开始倒数被下堂的日子」的感觉在里面。
尹依依心中一凉，幸好还有牧霜灵撑腰，否则自己当真是四面楚歌。
这次小妾总算成功奉茶，尹依依掀起茶盖，啜了口热茶，总算渐渐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牧雨澄早就买通了芍筠，让她在那一刻弄哭牧似云－－也许是揑他的腰吧，这就是为什么尹依依总不把芍筠当作是心腹，这吃里扒外的小丫头本就是牧雨澄派来监视自己的，他现在特意让自己打翻那杯茶，就是为了造出正妻不喜欢小妾的画面，小妾固然会因此受辱而更讨厌身为正妻的自己，身边的众人包括皇帝皇后都会觉得自己气量狭小，偏生自己却再中了他的圈套，拒绝了他把芍筠留下来的建议，这就愈发愈显得自己是有心让今天见血，不尊重牧雨澄纳妾之事，实乃妒妇也。
「把云儿拿过来，本宫想抱抱他。」心里想着，尹依依便想把牧似云拿过来，婴儿的皮肤娇嫩，碰一碰也会留下红痕，更别说芍筠刚才把他立即弄哭了，那力道想必不小，自己掀开襁褓看看不就真相大白吗？
尹依依坐在原位，正想接过牧似云之际，一双手却把她更先伸过来，接过牧似云。
不消擡头去看，想必是牧雨澄。
如非心虚，何必这样做？
尹依依不想再跟牧雨澄斗嘴，今天只要自己再敢拂逆牧雨澄的意思，自己妒妇的形象就会更深入民心，她实在不想再当这角色。
牧霜灵约好今天和尹依依于藏玉宫幽会，所以脚步也向藏玉宫走去。
没想到途经起龙殿时却看见一个宫装丽人正立在台阶下默然不语，身边的宫女自是不敢乱动。
那宫装丽人不正是尹依依吗？原来尹依依在完成纳妾仪式便离开奉天宫，那地方待着也是不舒服，想起牧雨澄刚才那着不见血的暗算，她心里就堵着，明明就是一个大男人，怎么心眼儿却比针尖还要小？
牧霜灵一怔，也顾不得有宫女在尹依依身后侍候着，快步走上前，唤道：「太子妃！」
「郡主？」尹依依回身，果然看见牧霜灵急步走来。
起龙殿前是一个极大的广场，长约二十丈，平日早朝时会有两排侍卫在白石道上的两旁上森严戒备，此时尹依依立在巍峨的起龙殿前，愈发愈显得她娇小无助－－虽然她的身材其实算是修长。
「太子妃为何立在起龙殿前？」牧霜灵望了望起龙殿的大门，只见大门已经紧紧闭上，不见平日早朝时的紧张气氛。
尹依依随着牧霜灵的眼光望去，摇摇头道：「没事，只是有些感叹而已。」
这里地处空旷，春寒斜峭，尤自有几分入骨之冷，牧霜灵回身向尹依依身边的宫女道：「妳回宫给太子妃拿件风氅过来，本宫伴她到芝兰园坐坐，妳快点过来。」
这可是迎秋郡主的口谕，那宫女哪敢说不，应了声便跑走了。
牧霜灵见那宫女跑远了，方才把尹依依拉到起龙殿的右侧通道。
「芝兰园在左边……」尹依依犹自道。
「我此举是支开那丫头，幸好妳身边只有她一个贴身宫女，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把全部人支走。」牧霜灵微笑道，她总觉得尹依依身边的宫女授命于牧雨澄，所以对她不存好感。
尹依依见牧霜灵任意妄为，心里亦是无奈，只能幽幽叹气，随她拉走。
「对了，芍筠呢？妳平日不都带着她吗？」牧霜灵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
尹依依凝视着牧霜灵带领着自己的背影，淡淡地道：「今天被我打得吐血。」
「吐血？」牧霜灵吓了一跳，回过身停下脚步便问，虽然说不喜欢芍筠，但还是没想到尹依依的下手这么狠。
「今天太子纳妾时她做了些蠢事，我就惩罚她打算让她的皮绷紧一点，顺度认清楚谁才是她的主子。」尹依依冷冷地望向前方。
牧霜灵心中一寒，却又马上回复笑容道：「我都跟妳说过嘛，那芍筠一看就知道太子的线眼，妳就应该对她下狠手，好让她知道谁才是她要追随的。」
尹依依望了望牧霜灵，突然反握着她的手道：「我们继续走吧。」
牧霜灵本还想问尹依依到底芍筠做了什么事，但现在尹依依难得示好，她自是没有管这么多，而尹依依示好此举正是为了杜绝牧霜灵再问下去，自己跟牧雨澄的那些恩怨没有必要让她知道。
两女穿过回廊，越过重重亭台楼阁，终于来到一处辟静地方，牧霜灵却还是不满意，带着尹依依绕过这座宫殿，但见前方有一道石拱桥，通往尽头的水榭，但见那水榭隐于层层芭蕉叶中，如非细心之人还真的看不出那里还有个地方。
穿过拱桥，牧霜灵拨开芭蕉叶，终于来到水榭前，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汗道：「走得我好累！」
尹依依却依然站着，她横目四周，问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我小时候跟一众皇子公主玩捉迷藏，无意中发现此地，此地极为隐蔽，平日无人会到此地，所以我每次捉迷藏才会胜出……」牧霜灵扬唇而笑，尹依依见她天真稚气，含笑摇头不语。
牧霜灵仰头看着尹依依，一手挡在额头上避过阳光，笑道：「依依妳笑起来多好看，为什么不多笑？」
「无事可笑。」尹依依淡淡地道，又回复往日那清冷的模样。
牧霜灵跳起来，突地冲上前抱着尹依依笑吟吟地道：「以后我们就来此处相会吧，那藏玉宫虽然是好地方，但你我常常出入毕竟惹人起疑。」
「嗯。」尹依依的手指穿过牧霜灵乌黑的青丝，在指节间把玩着。
牧霜灵突地往后一退，握着尹依依的双肩，问道：「妳刚才为何如此失落？」
「心里感叹。」尹依依今早跟牧彻明见面，自有谈起退位一事，眼见牧彻明脸上的笑意发于内心，都是因为即将得到自由而生出的喜悦，她自怜身世，经过起龙殿时不禁静立沉思。
「感叹什么？」牧霜灵关心地问道，尹依依见她美眸流转千光，脉脉含情，心跳稍微加速，转过头道：「这宫里生活艰险重重，我活得如履薄冰，心里不禁难受。」
牧霜灵想起尹依依即将为后，牧雨澄既然一心想要扳倒她，她往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心里不禁默然，咬咬牙又笑道：「妳别担心，天大的事情有我支撑着，有我在，保证没人敢动妳的一根头发。」
尹依依虽非首次听见牧霜灵的许诺，但经历过刚才之事后再听到这句许诺，纵使听起来稍嫌轻佻，可是心里却还是暖洋洋的，她垂首道：「唉，我已是太子之妻，妳何必……为了我而与他人为敌呢？」
「我不管什么太子之妻，只要是我喜欢的人，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妻子，我都要得到。」牧霜灵昂首道，那神气当真是不可一世，也许只有她这种自幼娇生惯养的小郡主才能说出这豪气之言。
「嗯。」
「嗯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吗？」牧霜灵柳眉一挑。
「我哪敢不相信妳？」尹依依见牧霜灵有点不满，当下回答道。
「妳敢……妳什么都敢……」牧霜灵嫣然微笑，靠上前吻着尹依依的樱唇，这句话就在二人唇齿之中说出来，当真是缠绵至极。
尹依依轻呼一声，牧霜灵抱紧她的腰肢，便要把她按倒在草地上。
二人相拥倒在地上，霜灵的纤手滑进尹依依的衣襟里，正当气氛无比旖旎之际，牧霜灵却突然坐起来道：「对了！」
「对什么？」尹依依的满腔欲,望顿时化为怒火，要话就早点说，为什么偏偏要待这时候才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