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下）
闻萧盼蝶默然，她明白水碧音的话，一入宫门深似海，终其一生恐怕水碧音都只能被困于宫墙之中，怪不得她的个性会变得这般扭曲，只追求纵情声色而不求真情。
她比谁都明白青春弹指即逝，所以比谁都珍惜青春，决意挥霍自己的青春去换得一生不悔。
「是末将多嘴了，请娘娘降罪。」
「妳没有罪，本宫也不想降罪于你，过来让本宫为妳上药吧。」水碧音面对着闻萧盼蝶，笑意不减，这女子心里到底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张如同被画上笑容的容颜到底藏着多少心思？
「末将不敢劳烦娘娘圣驾，待回去末将自会上药。」
「刚才妳救下本宫，难道不让本宫报恩吗？」水碧音靠在栏杆，竟像是不害怕冰封栏杆的寒冷。
闻萧盼蝶也不想跟水碧音争辩，当下只好点点头道：「末将遵命。」
司怜梦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由于大厅是四面通风的，所以寒风毫不留情地从外面刮进来，冷得司怜梦全身发抖，唯有来回踱步好让自己会感到温暖。
可惜，这些全都是杯水车薪，司怜梦摊开掌心，张开十指，发白的十指彷佛在暗示她有多冷。
为什么闻萧盼蝶和皇贵妃还不下来？拿一瓶药膏要花这么多的时间吗？
当然，司怜梦是没有胆子上去找她们的，毕竟对方是皇贵妃，自己跟她没什么交情，万一突然上去打扰使皇贵妃不高兴了，自己岂不是命不久矣？
刚才乐师走得匆忙，所以无暇把乐器收拾好，二胡丶笛子丶古阮和古琴等乐器就这样被随意地丢在一旁，司怜梦看在眼里觉得不好看，当下想上前把全部乐器放好。
司怜梦挽起长袖，小心翼翼地把所有乐器放好，毕竟是皇宫乐师，用的乐器皆是上乘，虽然不及司怜梦闰房里的精致，但质量比起坊间的还是好上几筹。
把所有乐器放好后，司怜梦有点疲累地坐在古琴前的长椅上，擡头一看，这位于大厅末端的位置正好可以把小楼的大厅尽收眼底，她不禁想起顷刻之前，水碧音在风雪中翩翩起舞的风姿，她的身段曼妙婀娜，舞姿如行云流水，看来这贵妃不但貌美温柔，而且舞技超群，怪不得皇上这般宠爱她。
脑海里浮现起水碧音起舞的一幕，司怜梦的双手不由自主抚上琴弦，轻闭星眸，纤纤十指在琴弦上灵动，奏出一首小时候学过的乐曲。
司怜梦是丞相千金，名动京城的才女，懂得的乐曲自然不下百首，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刚才那一幕最为适合这首乐曲，很久之前她已经学会这乐曲，因为旋律优美而一直牢牢记着，没想到今天竟然在寂静无人的亭台楼阁之间演绎出来。
纵使没有观众，可是司怜梦依然非常投入，十指轻拨琴弦，身子随着旋律轻轻摆动，似乎已经陷入乐曲的氛围之中。
闭上美眸，出现的都是水碧音的一颦一笑。
勾起的红唇，欲拒还迎的眼神，轻挑柳眉，长长的黑发随风飞舞……
天地之间彷佛只剩下她一人在舞动着，舞得天昏地暗，舞得日月无光……
我，就是唯一的观众，唯一的乐师。
多想独占妳的美，妳的舞姿。
乐声刚歇，身旁不远处便响起零落的掌声，司怜梦这才如梦初醒地张开眼睛，却看见两个宫装丽人正站在一旁微笑看着自己，正是闻萧盼蝶和水碧音。
「民女冒犯！请娘娘恕罪！」司怜梦连忙下跪道，未经娘娘批准擅自使用贵妃宫殿里的任何东西，皆可算是被杖责的罪名啊！
「司姑娘先别谢罪，事实上本宫倒是非常喜欢妳的琴艺，当真是一流。」水碧音笑得仪态万千，端的是一副高贵端庄皇贵妃的模样，可是闻萧盼蝶想起她刚才替自己上药时那毛手毛脚的模样，心里直觉得她极为虚假。
闻萧盼蝶不自觉打量着水碧音的侧脸，那温柔善良的微笑跟刚才在楼上时那轻佻风流的模样当真是天渊之别……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闻萧盼蝶同时觉得水碧音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她平日总是笑脸迎人的，怎么现在却笑得这般古怪呢？听她语气倒不像是生气司怜梦乱碰古琴，而她的性子也不是这般器量狭小的，可是怎么现在那笑容看起来总是有点牵强呢？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因为闻萧盼蝶刚好站在水碧音身边，所以水碧音的一举一动她皆是看得一清二楚，因此才会看出水碧音的的不妥，可是司怜梦既不了解水碧音，跟她的距离也足足有半丈之遥，自然是看不出水碧音的不妥之处，只道她是真心称赞自己，当下盈盈施礼道：「娘娘夸张了。」
「妳的琴艺，担当得起本宫的赞美，请问这曲子是谁教会司小姐的？这曲子好生动听，本宫有空还想向司小姐好好指教呢。」水碧音轻笑道，眼神里似乎另有深意，可惜在场没有人看得清楚。
司怜梦偷偷抹了个把汗，这皇贵妃怎么问得这般仔细？当下唯有小心地回答道：「是怜梦的奶娘教会的。」
「奶娘嘛……」水碧音笑道：「有空必定要拜见呢。」
司怜梦只当水碧音在开玩笑，也没有放在心里，闻萧盼蝶瞄了水碧音一眼，她不打算深究水碧音的古怪笑容背后的玄机，当下打圆场道：「末将谢娘娘赐药。」
「举手之劳。」水碧音侧头望着闻萧盼蝶，后者不自觉皱起秀眉，水碧音还真的敢当着司怜梦的面上表现得这般明显吗？
闻萧盼蝶吸了口气，续道：「末将跟怜梦不敢打扰娘娘跳舞的雅兴，先行告辞。」「妳们现在打算出宫吧？」闻萧盼蝶跟自己刚刚擦肩而过，看着她跟司怜梦并肩的身影，水碧音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不快，当下站在原地扬声问道。
闻萧盼蝶刚才早在入宫路上跟司怜梦提过，她们可以趁昔这入宫机会去说服皇上支持司怜梦成为女夫子一事，但她免得节外生枝，所以不想跟水碧音说明真相，正想敷衍几句搪塞回去之时，司怜梦不疑有诈，已然心直口快地道：「民女有事要求见皇上。」
「跟闻萧将军在一起？」水碧音走前几步，问道。
司怜梦似乎没注意闻萧盼蝶闪动的眼神，诚实地回答道：「回娘娘，正是。」
闻萧盼蝶沉默不语，事实上她根本无话可说，假如水碧音要找借口相随，她都是不能反驳的。
「本宫正好要找皇上，一起去吧。」水碧音微微笑道，司怜梦的目光正好对上水碧音含笑的眼神，心中不禁一跳，脸红红地低下头来，这种感觉跟昨夜跟闻萧盼蝶同床共枕时很不一样，如果说闻萧盼蝶更多是莫名其妙地害羞，面对水碧音就是全身紧张，唯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会被她取笑。
像皇贵妃这般完美的人，自己哪里能及得上呢？
现在皇贵妃竟然主动要求同行，这简直是自己三生修来的福气，司怜梦哪里想到其他，当下点点头道：「嗯。」
「司姑娘倒是爽快，只是闻萧将军似乎有点不情愿呢。」水碧音斜眼向闻萧盼蝶微笑，闻萧盼蝶清清楚楚地从她的眼里看见「挑逗」两字，当下勉强地微笑道：「能与娘娘同行是末将的荣幸。」
水碧音倒是没再多加留难，只是一拂衣袖往楼外走去，司怜梦跟闻萧盼蝶相视一眼，同时迈步追上去。
由于水碧音坐的是另一顶软轿，所以闻萧盼蝶和司怜梦在前往太极殿的途中，还是有机会在轿中独处的。
「盼蝶妳刚才为什么在上去弄这么久？」司怜梦先问道。
「娘娘说要为我亲自上药，所以弄得比较久。」闻萧盼蝶如实相告，虽然水碧音此举的确唐突，但发生在两个女子之间总算没这么暧昧。
「娘娘当真是心地善良呢。」司怜梦靠在一旁微笑道。
闻萧盼蝶从司怜梦的语气嗅出一丝不妥，她皱皱眉问道：「怜梦妳很喜欢娘娘？」
「谁不喜欢贵妃娘娘呢？长得貌美不在话下，而且温柔贤惠，舞艺超群，有这样的女子作为皇贵妃当真是万民之福呢。」司怜梦说得愈是夸张，闻萧盼蝶的心就愈发愈沉下去，她倒不是怀疑司怜梦对水碧音有什么别样心思，只是感叹水碧音这人当真是虚假到一个极点，普天之下竟然只有自己发现她的阴暗面。
当然，闻萧盼蝶不知道牧霜灵比起自己更讨厌水碧音。
「妳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呢，怎么了？」难得司怜梦终于发现闻萧盼蝶跟往日不一样，她探身上前端详着闻萧盼蝶，又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闻萧盼蝶转过头不看司怜梦，她咬着下唇，突然发现自己对于水碧音是束手无策，论手段她比自己高超，论地位她比自己高尚，假若她执意要轻薄自己，自己岂能说不呢？毕竟普天之下谁会相信美丽贤淑的皇贵妃会对女将军心怀不轨？
这段话，光是听起来就觉得不真实。
假若闻萧盼蝶是旁人，大约也不会相信这句话，可惜她身在其境，所以深深明白世上有些事情就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闻萧盼蝶又想起水碧音那意味不明的笑容，心里突然生出不祥预感，她接下来到底有什么计划呢？
来到太极殿的御书房里，水碧音丶闻萧盼蝶和司怜梦先向牧彻明行礼。
行过礼后，水碧音就来到牧彻明身后为他捶肩，笑得甜蜜地道：「天天日理万机，辛苦皇上了。」
「呵呵，朕得爱妃一言，疲劳尽消矣。」牧彻明眉开眼笑地拍拍水碧音的素手道。
闻萧盼蝶和司怜梦皆是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站在书桌上一时之间面面相觑，皆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牧彻明和水碧音谈笑了一会儿，他方才发现闻萧盼蝶和司怜梦呆站在原地的尴尬，当下和蔼地问道：「闻萧爱卿和司姑娘有何事要拜见朕呢？」
因为闻萧盼蝶是女子不能到庙堂之上，所以她虽被封为一品大将军，可是从来不出席早朝，但牧彻明依然以臣子来称呼她。
闻萧盼蝶本就想好满腹言辞，怎料目光对上正站在牧彻明身后的水碧音，那些话顿时说不出来－－
原因无他，就是不喜欢水碧音在这里。
水碧音倒是知情体贴，见闻萧盼蝶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望向自己，当下笑笑说道：「也许闻萧将军有什么重要话要跟皇上说呢，臣妾还是先行告退吧。」
「闻萧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说？」牧彻明问道。
闻萧盼蝶知道水碧音这一着是以退为进，这样一来自己根本不能把她赶走，更别说自己只是对她有些反感，但不至于胆大得要把她赶走，当下道：「末将跟怜梦乃是金兰姐妹，这次怜梦有事要向皇上相求，末将希望皇上成全。」
「且说。」牧彻明望着司怜梦道，明显是想她亲口说出来。
水碧音秀眉一挑，美眸望向司怜梦，目光藏着深意，但牧彻明和闻萧盼蝶都没有她的细微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