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上)
五
半个时辰后,闻萧盼蝶往铜镜里定睛一看,立时指着铜镜叫道:「鬼!鬼啊!」
「鬼叫什么!」司肄梦毫不留情地戮了戮闻萧盼蝶的太阳xue道:「打仗把脑子打傻了?」
「这不是我啊!镜子里的不是我啊!」闻萧盼蝶指着铜镜里的那个少女大力摇头,几乎要跳到司怜梦身上。
这下子当真是光天化日撞鬼啊!镜子里的妖女怎么跟自己做同样的表情!好恐怖啊!
「那是妳啊白痴!睁大眼睛看清楚好不好?」连牧霜灵都受不了,提起闻萧盼蝶背后的衣领凑到铜镜前。
闻萧盼蝶眯起眼睛往铜镜里仔细地去看,这样看起来--的确挺像自己的。
还记得刚才司怜梦和牧霜灵从梳妆台上的木柜里拿出一些她也叫不出名堂的东西,然后在开始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弄了好久,因为她们一直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铜镜,所以自己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模样,现在她们让开了闻萧盼蝶方才发现有不妥!
牧霜灵和司怜梦拍拍手掌把手上的脂粉拍走,然后相视一笑,这对冤家首次如此有默契。
「妳们对我的脸做了什么?」闻萧盼蝶摸摸自己的脸,突然转头向两位好姐妹质问道:「妳们到底是不是怜梦和霜灵!是不是妖精幻化而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闻萧盼蝶妳说什么混账话!我们用了半个时辰把妳打扮得漂漂亮亮香喷喷的,妳竟然问我们是不是妖精?妳的良心是不是给敌人吃了!」司怜梦几乎就要不顾仪态地踹闻萧盼蝶。
「妳们把我的脸弄成这样!」闻萧盼蝶委屈地道,自己这三年来虽然无心打扮,但女孩子还是很爱惜外表的,现在这两个极有可能给附身的好姐妹这样对待自己的外貌……
「什么叫作『弄成这样』?」牧霜灵几乎要吐血了,这闻萧盼蝶的脑子是给人换成猪脑吗?
「妳们看……」闻萧盼蝶面向铜镜,正要开口说话之际,牧霜灵已经非常没有淑女仪态地跨坐在梳妆台上,指着她的脸道:「这些叫作梳妆打扮!我跟怜梦辛辛苦苦为妳化了一个很精致的
妆容!」
闻萧盼蝶凝视铜镜里的自己半晌,再看看散落在梳妆台上的物品,果然全都是胭脂水粉,自己在塞外停留得太久,竟然把这些女孩子必备的物品都忘了一干二净……仔细去看镜里的自己,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修得毫无杂毛的幼眉弯同新月,唇色嫣红,脸色白里透红,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看起来的确美多了,美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怜梦,霜灵,我……」闻萧盼蝶脸色顿时飞红,没想到自己竟然冤枉了两位好姐妹,她们把自己架到这里就是为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却误会她们中邪了,当真不应该!
「我不管了!怜梦,我们走吧!别管这忘恩负义的臭丫头!」牧霜灵双手抱胸,秀眉一扬,就要拉着司怜梦离开。
「妳们别走!」闻萧盼蝶连忙转身伸手拉着两女,一边拉着一位佳人,笑得羞赧地道:「我只是一时看不清楚而已,不好意思,妳们别生气我好不好?」
但见闻萧盼蝶的笑容是一如既往的娇羞腼腆,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清丽脱俗,惹人心疼。
牧霜灵早已经消气,但表面上还是要装个样子,她挥开闻萧盼蝶的手,挑眉笑道:「要我原谅?没门!」
闻萧盼蝶低头抿唇道:「别这样嘛,霜灵妳要我怎么做才原谅我?」
「我呢我呢?」司怜梦在一旁很不满地抗议,闻萧盼蝶怎地这么偏心?眼里只有牧霜灵!明明她都有份儿!
「这样吧……」牧霜灵一手揽着司怜梦,一手揽着闻萧盼蝶,笑得流里流气地道:「盼蝶妳把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遗地告诉我跟怜梦,我们就原谅妳!」
牧霜灵笑得高兴,却没有发现闻萧盼蝶低垂的脸颊泛起一丝极不自然的红晕。
三人坐好在后院的小厅里,牧霜灵剥着瓜子,司怜梦咬着花生,四道视线都紧紧地盯在闻萧盼蝶脸上,彷佛要把她所说的话抽丝剥茧,反复咀嚼。
闻萧盼蝶则漫无边际地谈起塞外打仗时发生的事情,有血花四溅的暴力,有兄弟之间的热情友情,有思念家乡的低泣,有哥哥照顾妹妹的温馨美好……
草原上的星光,沙漠上的明月,战场上的厮杀……一幕幕被闻萧盼蝶讲述得这般真实,彷佛推开门就是那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战场,乌鸦低低徘徊,一片苍凉景象。
「这伤口,使我几乎回不来。」闻萧盼蝶拉开衣襟,二人靠近一看就看见胸前那道伤疤,纵然康复了但依然留下皮肉外翻的痕迹,一生难以消除。
牧霜灵擡头去看闻萧盼蝶,年轻稚嫩的脸孔彷佛跟三年前没有改变,又彷佛跟三年前很不一样,眉梢眼角的风霜之色,眼神里冲刷不去的坚毅,清淡微笑带有使人安心的力量,牧霜灵想像着那出生入死的瞬间,闻萧盼蝶是不是靠这安宁的微笑使手下的士兵冷静下来,杀出重重埋伏?
她低头去看闻萧盼蝶的手,本来白嫩的小手满是粗茧,就是这双不再美丽的手保卫了京城的安宁,使自己可以每天跟京城众美争妍斗丽,使自己可以一掷千金地挥霍财富。
司怜梦在一旁看得皱起眉来,牧霜灵和闻萧盼蝶久久凝视着对方,此时牧霜灵由于看伤口的缘故所以微微弯身再擡起头来,而闻萧盼蝶则俯视着她,二人的眼光相接,竟然带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霜灵丶盼蝶……」司怜梦拉了拉闻萧盼蝶,又拉了拉牧霜灵--没有人理会她。
喂!现在本小姐是外人吗?要不是本小姐通知牧霜灵,这丫头还不知道盼蝶要回来呢!
「牧霜灵!闻萧盼蝶!」司怜梦双手放在嘴边,用尽全身气力大叫道。
终于,二人回过神来。
「怜梦妳耳聋就去找大夫,别在这里大吵大闹!」牧霜灵瞪了瞪司怜梦。
「妳们二人是沉醉在彼此的眼光里,早已经忘记了本小姐,要不然本小姐才不会这般没有仪态地大叫。」司怜梦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
「不好意思,怜梦。」闻萧盼蝶侧头微笑,看起来清纯美丽,战火也许改变了她的笑意,却改变不了她的本质。
「不干妳的事,是牧霜灵不晓得什么叫作尊重。」司怜梦笑着摸摸闻萧盼蝶的秀发,闻萧盼蝶翘起嘴角笑得很开心,这才是牧霜灵和司怜梦,永远都不对盘永远都在冷嘲热讽对方……已经
好久没有笑得这般单纯高兴了,烽烟四处的战场不能浪费力气去笑,一切的力气都只能用去握着那沉重的铁枪横扫千军。
花光浑身所有力气,花光最珍贵的童年,只为守卫眼前两个少女的永远纯真,闻萧盼蝶觉得很值得,这两个人,自己小时候就发誓要用性命去守护啊。
幸好,自己还能活着回来看见她们两人,看见她们笑得跟以前般无忧无虑。
军营里那些孤独晚上,那些只能咽下去的酸苦泪水,那些不曾诉说的思念情愫,在此刻化为甜美的□□琼浆,于心底深处悄悄蔓延,直至香甜的味道溢满心间。
「嗯。」闻萧盼蝶微笑着安静点头,牧霜灵瞧着闻萧盼蝶的侧脸,突然觉得她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却别有一份端庄的大气,使人打从心里喜欢。
难得牧霜灵没有反驳,司怜梦简直觉得太阳要从西边升起来,定睛一看方才发现牧霜灵又在看着闻萧盼蝶傻傻地笑了,活像城西小巷王寡妇家里那个傻小子一样。
「霜灵,别对盼蝶笑得这般猥琐,本小姐会怀疑妳对盼蝶有不良用心。」司怜梦曲指敲敲桌面提醒牧霜灵要收敛一下。
「只有猥琐的人才会觉得别人笑得猥琐。」牧霜灵慢悠悠地反驳。
「解释就是掩饰。」司怜梦回敬说道。
闻萧盼蝶靠着一旁的软垫,她已经好久没有坐得这般舒服了,双脚不禁收起来往软垫缩了缩,道:「打仗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四海升平,我和哥哥心里都好高兴。」
「四海升平,还有赖妳这威猛无双的女将军呢!男子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依我说女子都可以大有作为,就像盼蝶一样精忠报国。」牧霜灵称赞道。
「难得妳说人话。」司怜梦同意地点点头。
「妳不是人所以听不懂人话而已。」牧霜灵淡定地笑道。
闻萧盼蝶眯起眼睛笑,一如既往地笑得迷迷糊糊,她就像一头小兔子,正窝在自己的家里张口小口咬着嫩草。
多少夜里曾经梦回到京城的花厅里,听着眼前的两位少女唇枪舌剑,自己在一旁乐呵呵地吃着花香喝着茶。
闻萧盼蝶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在作梦,这是事实。
她是回来了。
司怜梦不再理会牧霜灵,又问道:「盼蝶,这次妳既然能够回来,那是不是塞外的蛮荒民族已经平定?」
「有生之年,绝不侵犯。」闻萧盼蝶微微一笑,帝皇的承诺往往最不可靠,这承诺顶多二十年必会被打破,可是现在燕朝至少有二十年安定。
当然,闻萧盼蝶不欲向眼前的女子说明真相。
她们只需要这样好好地活着就好了,不需要烦恼什么国定大事,每天就花心思跟对方斗嘴,或者是花心思去想买什么胭脂水粉才好。
其他的,交给我。
一切的动荡不安,就交给我处理。
拚了这条性命,都要护着妳们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