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迷崖（三）
红迷崖（三）
等任青初稍稍恢复了些，三人再度一同下去。
而方罗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让他们如此紧张地要先回第一层。
因为，在脚底触及崖底第二层时，方罗一转头，愕然看到了一棵巨大枫树，和他们在第一层刚才的沟壑边上，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枝丫的巨疣形状，好似都是一样的。
“……”方罗也沉默了。怪不得这地方说容易迷，就说他们费了多大劲才找到这棵巨枫树，哪怕此前种种都能克服，顺利找到了通往第二层的地方。那到达了第二层，再看到这样的场景，任精神再强大的人，恐怕也都会怀疑他们是否还在刚才的第一层徘徊。
这么明显的路标也能变化，确实足以让人产生巨大的混乱。
“但是，上面的没有了。现时机差不多就是我告诉你们上面的枫树开始被红雾遮挡时吗？”
任青初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在边上分析，“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我们所在的这边虽然有多层，但每一层基本都能看到这棵树。因为所在的地方足够远，所以远看并无太大方位变化。”
方罗点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边上百冽华直接击碎他们的臆想，“没可能。”
三人中，只有百冽华十分明确地确认，那不是他们刚才在第二层看到的那颗。
而他能这么确定，也是因为，这棵的上面，居然莫名其妙挂着凌修的头颅。
当然，凌修没死。鬼修的身体组成方式不同。且因为之前与凌修对上眼的时候，他确确实实还能感受到凌修在传音于他，让他先回方罗处确认一下，再下来找自己也不迟。
因为他刚才看到凌修在一个极其怪异的地方，而凌修也传音告知他此时正挂在那颗树上，所以绝非幻觉，亦不是奇梦。
所以他当时有些紧张，因为知道无法用凌修来定位方罗了，只能催促任青初先行与方罗汇合。
然而，汇合后再下来，鬼修们也有了他们自己的发现。因为当时被挂上去的鬼修，也不止凌修一个。
现实远远没有他现在眼中看到的那么恐怖。
鬼修们猜测，那种红雾会打破空气中各种灵气的组成方式。就是会使灵气无效化，所以在红雾区域，无法使用灵力远飞或者远程攻击。
而他们发现这个情况，也正是刚才上下两层两棵巨树产生变化的时候。方罗因为离得较远，无法看清。但当时在巨树附近徘徊的鬼修们，却是实实在在看到了具体情况。
原来，那红枫树周身没有红雾，不是因为枫叶在吸收红雾。而是因为，枫叶就是红雾。
那树，竟就是那样的生存方式。简直像是生物一般了！
一段时间内，枫叶会迅速分解、气化，化为与四周灵力一般密集的红色雾气，开始吸收分解四周空气中的灵力。然后吸收得差不多了，红雾就会回到树干中输送刚才飘在外面收集来的营养成分。
而他们刚才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没有叶子光秃秃的树干，就是因为全是这种古怪的枫树。因为之前的体型较小，就算偶尔遇到回归树干的正常枫树，也被其他树的浓浓雾气叶挡住，没有让他们看到。
鬼修们能发现这点，也是因为鬼修本身就是灵体，刚才离树边较近的鬼修就被“分解”、直接缝合到树上了。虽然很诡异，但鬼修们并没有觉得树木在将他们当成养分吸收，估计一会儿等这棵树的树叶再度分散去就能解放凌修他们了。这也是只有鬼修能在红雾中飞行的理由了。
百冽华将鬼修的猜测结论说出，方罗和任青初也都松了口气，开始盯着身后的一棵小小树干观察。
方罗开了脑洞，突然道：“完蛋了，咱们没有佩戴覆口鼻之物，会不会现在已经吸入了不少树叶的细粉。然后时间一长，我们开始呕出枫叶。最后呕不出时，就从我们的体内开始长出枫树。”
旁边任青初被他的猜测吓到，一脸惊愕地看着方罗。尤其是那颗枫叶红得像血，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就是那么一回事！
方罗觉得他表情搞笑，故意逗他道：“你刚才不是在呕吐吗？怎么样，有叶子梗在喉咙的感觉吗？”
旁边的百冽华也仔细考虑了下，但还是否定了方罗的猜测，“不会。从这些树上，并感知不到吞噬过人类的恶意。”
任青初也回过神来，“是啊，若真有这样的情况，那首先首阳派那些常年维护问道石下阵法的弟子就都会有离奇吐叶化树的怪病了。”
方罗笑笑，“那现在怎么办？感官混乱的话，怎样才能找到继续前行的路呢。”
百冽华想了想，“再等下吧。等对面那树再度分解。我的鬼灯卡至树中了。”百冽华冷静地说着，语调中完全听不出着急。但其实，他此时的心中也有些混乱。
刚才担忧方罗也念着凌修，找到方罗后没有多想就把人带着一起下来了。但是在这方向感严重混乱的地方，他自己都不确定还能安然无恙地带着方罗上去。本来打算稳妥地以刚才的方式摸透下一层后再全部下去。但意外突发，变成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情况。
说实话该如何前进，他自己也不确定。难道，真的只能全部依托给鬼修们了吗？
方罗和任青初明白过来，虽然他们两也都很好奇宗主是怎么有这么逻辑分明的猜测，原来是鬼灯卡过去了。当然知道了这点，他们还是不懂为什么就能产生那么高明的猜测。
此时的他们还没有想这么多。一路过来，好像依赖着百冽华大差不差也在顺利地往前进，所以并没有太担忧此后的事情。总觉得不管怎么样，百宗主应该总会有什么办法的。
正好休息，方罗也将自己在上面一层被泥人搭话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也觉得对方并无恶意。它还让我小心，说一旦失去心中的方向，就会变成泥人。”
“杀了契主，则无法成神吗？”百冽华则比较在意这句。
边上的任青初也好似得到了什么体悟，突然伸手把地上的泥土往自己脸上抹，“没准我先成为泥人，就可以辨别正确的行进方向了。”
“……”方罗看着他，这小伙子也很有奇思妙想啊，“怎么样，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任青初站了起来，攀上山壁，随即又晕乎乎地掉了下来，“不行，我现在觉得正在往侧边疯狂下落中。”任青初侧躺在地上一手死死抓着坐边上的方罗，缓了一会儿后，开始以一种古怪的扭曲姿势拿出了洁身符开始清理自己。
一边清理一边还头脑发晕道：“难怪无数人在这里迷路，我们却从未见到过一个活人。明明可以使用灵力，即便无法走出去，作为修士也不该随意死去才对。原来都变泥人了啊。”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泥人呢？”任青初呢喃着。
百冽华出声，“因为他们停止了修炼吧。即便红雾对人体无毒，但还是会慢性破坏灵气的组成方式。修士个体能使用灵力，是因为修士吸收灵气的速度比之红雾更快、效率更高。但若是停止了修炼，红雾便也会慢慢开始侵蚀任何富有灵气的存在。即便是人的□□，也渐渐被腐蚀了……所以那泥人说的是心中的方向啊。”
“那为什么要停止修炼呢？”方罗突然问。
百冽华苦笑，“如果永生永世都待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出不去，也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自身唯一可以相信的感官都变得混乱。若再与同伴分离了的话，连精神上的任何牵挂与回应都没有。心无希冀的话就会想死了吧。”
方罗心中一沉，百冽华为什么说得，说得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那种感觉一样啊，别说得那么绝望啊。
任青初隐约能理解那种感受，但他还是跳了起来，跟自己的骨傀抱成一团，“我绝对不会放弃的。我永远都不是一个人。”骨傀也有不带人智的单纯机动反应，抱着主人在旁边咯咯哒哒地发出声响作以回应。
方罗笑笑，想着百冽华刚才讲述时的语调，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干脆抓着腰间的绳索，摸索到百冽华的身边问，“如果只剩下了一个人，师尊，你就会放弃了吗？”
百冽华看着腰间伸过来的手，若是没有鬼修们，再失去了方罗，光是想象失去方罗的境况，竟都让他心中一痛，让他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一个人……
脑中突然又闪过令人不适的画面，眼前一片的红雾与曾经见过的尸山血海莫名重叠了起来，千里万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什么都没有，万物生灵都死了……仿佛坠入了某种无尽死亡轮回的地狱一般，啊……在意识的一瞬失神中，方才一直被他压抑住的混乱感受此时便趁虚而入、疯狂冲涌进他的识海。
百冽华靠着山壁滑坐了下来，任由一瞬的混乱侵蚀。
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但他也不知道，那样状态下的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突然一只带有凉意的手贴到了百冽华的脸侧，瞬间将他惊醒。
“师尊？你也累了吗？”方罗看着也坐了下来的百冽华问。
百冽华抓住了方罗的手，“你呢？”
是问刚才的事吗？方罗看向四周唯一能看清的沟壑对面的那棵巨大枫树，“师尊，做个约定吧。”
“也不说在外面相聚了。那样遥远的目标对迷失中的人是没有效果的。便以眼前所景来作为目标吧。如果迷失了，我们就在那样大型的树木开始回收红叶吸取养分时，于树下相聚。”
“哪怕可能会错过无数次，甚至我们互相找到的对应巨树都完全不同。那只要我们还在寻找，就总有互相碰到的一次。那一次遇见，就是千万次不断尝试中的必然。”而且，生物的生长总有个界限，那样大的巨树，即便是在这里，他相信数量也绝不会很多。
方罗笑道，“我可不觉得这里是个没有希望的地方。既然四周都看不清，那就去能看清的地方。”
知道外界有那样大的修真界，他还怎么可能甘愿死在这种地方呢。永生永世，哪有那么夸张，只要在他活着的时候，知道自己还在这个世界，那就有希望出去。
百冽华在方罗触及他脸的瞬间就清醒了，脑中的假想终归是假想。真正的现实是此时此刻，方罗就在他的身边，鬼修们的声音仔细去听也能清晰地听到。他可从来不是什么畏首畏尾之徒。
方罗说的约定虽然是个不错的想法，但他此前根本没打算去想假如分开了该怎么做的对策。因为，他不可能与方罗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