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十行了 作品

月渊秘境Ⅱ(七)

月渊秘境2(七)

外面睹千青继续道:“接下来,就是耗时耗力的工作了。你们需要一枚枚消除,每一枚中都有一道不同主人的尸骨魂丝,魂丝中嵌刻的是每个亡魂的临死之感。你们只需要找到这具尸骨的所属魂丝就可以。消除它,点尸醒月阵也就随之破解了。”

“……”方罗回过神来,瞥了眼睹千青,发现那人干事是真的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啊!说做就做啊!甚至是做了才解释啊!本来刚才还吐槽,看上去是冰山的睹千青原来也这么能说。合着这人完全就是只说他自己要说的话,一点提醒的话语都没有,一句废话都不说啊!

“但注意,一旦消除了错误的魂丝,会受到魂丝中同等的临死之感的痛苦反噬。”睹千青警告着,说完便看向方罗,一副等待他开始的样子。

方罗皱眉,“这阵,若是我不管,等到数天后秘境自动关闭,会怎样?”

“秘境关闭虽然会自动挤出来自外部的修士,但本被禁制困住的非自由者仍然无法脱出,甚至有被永世困在秘境中的可能性。此种禁制的原理便是建立在割裂空间的基础上,对于这个秘境来说,此时的你们,就像尸体,单纯的肉块怎么会被传送出秘境。”

“有其他捷径吗?”

睹千青看着他,“有。你不做,就是在外的解阵人我来做。但若由我做,我需要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为你做到那种程度的理由。”

方罗点头,“……多谢界主,能帮忙做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接下来,是我的事了。”方罗平淡地说着,心里已经在直骂了,傻比骷伞,一千种死法的3d版啊……这还真是变态啊。

吴因鹤也在旁边沉着脸,虽然一次次想做取悦方罗的事,也一次次都被方罗冷酷拒绝。但他这次,仍然主动请缨,“方罗,便由我来罢!”

吴因鹤说话间声音都大了几分,不知是否是因为自己的“坦露失忆”,导致他心境产生了什么变化。方罗看着吴因鹤,直接揪住吴因鹤的脊背衣服制止他欲行的动作,玉河仙也被抖了下来,它扑棱着,刚才方罗套在他身上对魂修专用法宝丁零当啷发出嘈杂的响声。虽然没有说话,但方罗也能看出他两也要一起帮忙的意思。

方罗淡淡道:“这是我的试炼。”

玉河仙擡脖看着他,收起了扑棱的翅膀,团坐在了一边,啥也没说,侧边的鹅瞳紧紧盯着外界的睹千青,本来就没有眼皮,就那样动也不动地盯着也怪渗人。方罗轻笑了下,觉得玉河仙性子果然和自己挺合。

而吴因鹤则满脸不甘。若换做之前的他,大概不甘的同时还会怨愤尊主对自己的不信任吧,但既然知晓了失忆之事,便不能再指望尊主会无条件信任自己了。尊主没有救过自己的记忆。现在的自己,在尊主面前,不过也只是个略微熟识的陌生人而已。

突然方罗一掌重重抓在他的肩头,侧身凑在吴因鹤耳边轻声道:“我的背后,交给你了。”说着也瞄了眼外面的睹千青。

方罗可没有被他的身份唬住,在自己一窍不通的阵法里,被告诉了乱七八糟的解阵方法,为了出去还不得不尝试,万一这是个超出自己预计的陷阱,如果三人都在里面完蛋就真的完蛋了。

虽然他也不太信任吴因鹤,即便很早认识,但其实也不是很熟。当然他也可以让吴因鹤去干这累活,不过没必要。正如他刚才所说,这是他的试炼。

对骷伞的不了解,具有信息差的同时,还一直寻不到骷伞的踪迹,这个隐患在心头萦绕太久了,一直避免掺和这种原身的麻烦事,但这次被对方欺到脸上来了,要是再不作为,是要闹哪样啊。

所以本身就是自己为了找骷伞才不小心被困进来的。让别人分担痛苦,他可绝对不要。他讨厌欠人人情。这次求助睹千青是万不得已,他可不想再欠更多了。

吴因鹤一直关注着方罗,看他眼神的方向也突然醒神,意会了方罗的意思。当下虽仍有些许不甘,但也是明白,若从始至终他们都是在那所谓界主的陷阱中的话,若尊主遇害,就只能靠自己了。吴因鹤懊恼地想着,竟然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直以来,在他人的算计中吃了多少苦,这次竟然连这么明显的事情他都没想到吗!

方罗见两人都安分下来了,也不再多说。拿出黑巾绑好,再度覆目,避免露出拙态,太不堪。

当即运转灵力,折断身旁最近的一根冰匕,刺骨的寒意从指间传来,冰凉得不像现世真实存在的东西,仿佛被黄泉的寒气入侵。随即,可怕的窒息感由心生出,脚底好似踩入了万丈泥坑。

一瞬间,方罗就明白此冰匕中魂丝的主人的死法,大概是被沼泽吞噬的。他捂住口鼻状若无恙地坐了下来,窒息感尤为痛苦,但手指却明显感到自己正常有鼻息,虽然明显急促,但至少能证明,此时的一切只是尤为真实的幻觉。

冰冷的某物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浑身上下的触感也极其恶心,方罗低头死死盯着自己,没问题,身上什么也没有,这些只是幻觉。熬了数分,大概是魂丝的主人就熬了这么点时间就被憋死了,难受感都渐渐散去。

经历过一次,方罗也不再客气,既然都是生不如死,不如一起来吧!不过数分而已!心一横,方罗直接打碎一片冰匕。

刀剑伤、窒息感、极度空腹的痛楚、断手断腿……多种诡异的感觉一同袭来,方罗紧抓着胸膛,眼前身体实际并无任何异样的画面牢牢地刻印在自己脑中,虽然痛苦,但因为眼前有更真实的证明,所以没有问题。

但仅仅到第三波,其中有一种死法竟令方罗视线全黑,而在渐渐恢复视力之后,方罗竟发现自己留下了鼻血。

内视自身,实际也并未有受什么重伤,怀疑是精神过于紧张憋的。一旁吴因鹤注视着他,一直不敢打扰他可又十分不忍,这下看到直接流血,更是极为难受,竟直接跪在他身前惊道:“方罗!”

方罗被他吓了一跳,在自己与自己斗争中,本来百分百沉浸在与幻觉的痛苦对抗中,突然一个本也不太熟的人离自己这么近,直接将他激得跳起,手中巨镰尖直钩吴因鹤的头颅,恶狠狠道:“不想死的话,离我远点!”

吴因鹤虽畏惧,却不退身,只因他听出方罗的语气都极为不正常。扫了四周密麻的冰匕,心底干脆全部由自己打断冰匕的念头闪过。

方罗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警告道:“你若是敢私自插手我的事,后果自负,我不会可怜你。我只会远离你。为别人自我牺牲的人,只令我想吐。”

吴因鹤脸色一白,他明白方罗的意思,若是自己打断所有冰匕,即便能出此禁制,尊主会厌恶自己,在自己可能无法动弹的数分内,可能尊主就会再次远离他。他死也不想那样!对比起那种事,仅仅只是看着他人痛苦,他能忍!况且,若是那界主真有二心,极有可能在等着他也自投罗网。他能忍!

吴因鹤恢复了冷脸,再度默默地站到了角落。

方罗朝着冰匕再次开始,只是手指在触及冰匕时,突然想起一事,魔门尊主的道侣,是怎么死的来着?

仅仅是这样一个想法,方罗由心底,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断手断脚他都能忍,但是那种……不。

方罗握拳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刚才打落的大概有三十来支,虽说大多数都是速死,袭来的幻觉也全部聚集在了那数分中,即使量多,却并未麻木他的精神,每一种每一丝的痛苦都仿佛利刃在绞割着他的识海。

若真如同幻觉一般,数分过后就完全消散便也罢了。

但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此时也正混乱着他真实的五感。

方罗下意识握拳折着指骨,好似要将其折断,但却没有产生预料中的痛感。自己的动作所带来的真实触感,甚至被脑中残留的虚假的痛楚覆盖了。在其中某次因断手失血过多的死法幻觉消散后,自己的手,好像已是亡者之手一般,带着一种膈膜的陌生感。

说经历了那些感受,还能不畏惧的,那是骗人。

刚才吴因鹤突然跪在他面前,他第一感以为是什么来杀自己的恶物。还有很多很多令他畏惧的感觉,只是过于密集,他也没有时间去一一细思分辨,只能强行压下来,强迫自己装出冷静的样子。光是忍下那些痛苦就已占据着他全部的心力了。

尤其……尤其是刚才因幻觉致眼盲时,无法以现实身体没有受伤的画面来作为唯一的定神针,精神就溃散了。人以“真实”衡量世界,若遮蔽了用以判定“真实”的五感,世界都可能随之崩塌。说实话,刚才那眼盲时的几分钟,足有仿佛十年般漫长。

即便是他,也有感到害怕绝对不想去做的事情,是他把这些死法想得太简单了。那些魂丝,那些直击灵魂的感触绝非只有身体上的痛苦。恐惧、屈辱、不甘、留恋,无尽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将他本我的思想淹没,这还只是他数分内所能识别出的,可能还有更多已然藏匿在他潜意识中。

而现在,他突然意识到,魔门尊主道侣的死法,他死也不想去感同身受。

试炼?那不过是他不想欠人情随便拿出来的借口而已。这种东西,承受下来能有什么提升。最底层最烂的逃脱方式不过就是一死。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有不做的自由!

方罗退缩了,他甚至开始想,就这样永远被困在里面又怎么样。

“到此为止了吗?”见他停顿,外面的睹千青突然问,“真令我失望,原以为体质特殊之人,精神也当拥有非人般的毅力。”

旁边定渝也突然笑了起来,“师尊,太严格了。哪怕是湖生木灵的我,也只能消化十道魂丝呢。”

方罗疑惑了一瞬,什么意思,是他们师徒两也有经历过这种事?也因此才有相关破解之法的吧。但为什么,外面两人看着自己的笑容中,突然给他一股莫名的渗人感。

“呵呵,看样子,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呢。”定渝调侃道,“一开始师尊说要破阵,我还奇怪为什么突然要做多余的事,原来如此啊。之前师尊还让我离他远些,自己玩起来倒是毫不留情。”

睹千青也勾起唇角,“总会好奇吧,那阵养凶物的歹人长期只挖死坟、掘枯骨,这次的目的竟是个活人,是想要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

定渝笑笑,“是呢。况且没想到他就那样完全相信了师尊说的话,天真得令人发笑啊。一定是被他家宗主很好保护着长大的吧。”

睹千青微眯眼,盯着方罗到:“不,定渝,能生成这种体质,他的过去,恐怕没你想象得舒服。相对应的,魂魄的极限……也不该这么快到!”

方罗听着他们两个已经自顾自地说起莫名其妙的话来,傻子也能感受到话语间对自己的嘲讽来,这下看着睹千青渗人的目光,险意由心而生。

正在这时,四周的冰匕突然自发性地直直朝着方罗袭来,无处逃离。

吴因鹤与玉河仙见变故突生,既然逃脱不出禁制的范围去截杀睹千青他们,也只好赶去帮方罗挡住那些匕首。

哪知,匕首竟好似被人为操控一般,十分灵活地绕过扑来的两人与随之打出的术法,直击方罗。

“唔嗯——”无数痛楚与无尽的绝望侵蚀了方罗的识海,他痛苦蜷缩在地。

看不下去的吴因鹤压住方罗,企图以自己的身躯来挡住冰匕。却未想到,那些冰匕竟能在三寸之外突然被以一抹红光附体,穿透己身,直入方罗的体内。源源不断,一枚接着一枚。

“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吴因鹤红着眼眶,看得痛心疾首地怒吼道。哪怕,哪怕提前有所警戒,可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吗,可恶啊!

玉河仙阴阴地站在一旁,紧握双拳,什么也没说,但自周身而起的飓风也掩不住他眼瞳中的暴怒之意。

禁制内玉河仙的飓风已剧烈地仿佛能掀动大地,却卷不动周身好似仅存于异度空间一般的幻冰匕。

外界定渝狂笑着在旁数着数目,“四十三、四十七、五十八、六十一……九十四、一百!好厉害啊,师尊,此人竟已容纳百条他人魂丝,却仍保持住了自身意志吗?!”

一旁背着手傲立着的睹千青,面容中也隐隐带着一丝癫狂意,承受着无尽痛楚的方罗此时已七窍渗血,然而周身的幻匕如同雨势一般愈来愈疾。

对吴因鹤来说,这是极其绝望的一幕。他目眦尽裂,竟好似想催动金丹自爆来企图强行破阵。可正在这瞬间,外界两人的身形突然消失。连带着禁制内的方罗也失去了踪迹。只余留地面因方罗狼狈挣扎而遗下的痕迹。

而吴因鹤与玉河仙两人只觉得头顶一股黑幕突然从天而降,将他们包纳其中。但下一瞬,两人就意识到,不,那根本不是黑幕包纳术!那是他们所在的一圈土地正在以非同一般的可怖速度朝着地心下沉!

方罗被定渝压制着带走,但此时,数百种不同的死法,无数的怨念淹没了他的识海,好恐怖、好不甘、好怨愤、好孤独、好痛苦……临死前无尽刻骨铭心的心绪感触令方罗神智几近疯癫。

想冷静下来,但绝望之中已经没有一丝理智可以把控这样情绪的暴走。那就全部承受下来吧,冷静一点,全部承受……最后一道还属于方罗的情绪这样想着。

于是在意识中,开始有股微妙的熟悉感蔓延至心头。这些临死前的恶毒怨气,为什么,为什么那么熟悉?在哪里?哪里好像隐约意识到过,但因为实在太常见太轻微了,一直没有对自己产生什么直击神魂的影响。在哪里也有过这种感受的呢?

突然,方罗睁开了双目,血泪下意识流出,他想起来了。每次……杀掉他人,在尸体化为白骨之时,总会有股这样的气息被引入自己的体内,在自己的血雨落下时,也总有这种感觉,只是实在太过轻微,也从来不觉得是种恐怖的体感。

他明白了,即便脑中无数他人的思绪疯狂叫嚣乱窜,但方罗想明白之后,突然就不再畏惧那些外来冲挤喷涌进来的恶意了。

啊啊,不要再怨恨了,把所有的不平、不快、不洁、不甘都凝聚到他最终的杀意中吧。你们杀不掉的,没能杀掉的,没来得及杀掉的,全部都交给剩下的生者吧!

想要杀他却反被他杀死的怨愤,缠上来吧,你的怨戾之气,我自当不避,本就该由我这个杀害者承接!

被恶人杀害的不甘者们,因不公而癔死的哀怨者们,别哭了,别怕了,任何人的死,都不是孤独的,因为,他将站在死之地狱的入口,最终的最终,都有我来接受你们的怨戾!

都交给我吧,抛却对死者来说已是无用的哀怨与戾气,重归混沌的安宁吧!

那是一种强行剥夺了名为生的基底而到达的领域,所有的一切恶,都将由他杀尽。世人的恶,便由他来惩罚。所有的罪孽,由他来背负。所有的怨戾与恶意,都将以一种更为恒久的方式,作为永恒不散的力量,来为地狱中唯一活着的鬼神所用!

方罗陡然睁目,流下的血泪仿佛裹挟着绝世的阴毒。不远处行进的睹千青,腰间的细金铃突然响起,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一脚将抓着方罗的定渝踢飞。

可眼前黏连横飞的血肉染红了睹千青的双目。

定渝在一边捂着左腿惨叫起来,竟无视他的灵力防御,生生被方罗抓掉一大块肉!

方罗冷笑着扔下手中血红的肉团。

下一瞬,睹千青掷出一枚虹光团,任由方罗如何动作都无法挣脱,他眸中的红色也很快褪去,神智也隐隐清醒。

睹千青看着脚下的人,不由心惊,刚才的瞬间,那是……何等的杀意啊。竟比他此前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来得锋利、阴狠,甚至,比初时见方罗的那时候,还要来得寒怖百倍。竟连他的死魔铃都在惊响警告。果然,那些魂丝,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有效的历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