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渊秘境Ⅱ（五）
月渊秘境2（五）
百冽华看着疯二消失的方向，虽然比起上辈子，再探此秘境多出了很多无法控制的变数，无论是百冽芳、谢一时还是疯二，亦或是方罗，但他该做的事情永远不会少。正如方才疯二所说，此秘境非时限结束则无法脱出，刚才那骷伞临走前放出的话语，显然，有些事，远在个人与门派利益之上。
鬼王复活，无论此事真假虚实，要凑出令其复活的条件必然充满了血腥，而背后的目的更不会不恶毒。
百冽华冷然擡眸，黑眸竟染上一层空渺的银白，似乎能全览此界的无限虚空。他五指微弯，足劲虚空一拽，好似用极翻天覆地之力，“……云·罗·天·网。”
话音刚落，头顶昙天陡然亿云爆散，千万里之内，天空净如灰镜，虚无得好似未知异界。
细看原先那厚重无比的万里灰云竟全部化为丝缕，隐没于高空，非凡尘肉眼所能察觉。身处秘境中人发觉天色大变，但本就暗沉的天色统一清透几分，不以之为险；修为高些的，也只是似有所感地看了看天；即便真有所觉之人，面对这有如日更月替一般天然且动及乾坤的变化，不知是哪位大能降临此境，亦只能感叹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此时秘境另一角的某处山洞中，一人喘息微急地从中幽幽踱步而出，正是实体的骷伞。他神情后怕，毕竟若是逃得再慢一些，他的神魂都会一同被噬死。
庆幸自己没以真身对上那万里宗的新宗主，毕竟当时连虚影都未能做出任何一丝逃离的反应，直接化灰，若当时是真身，恐怕也是一样的下场了。
探了探之前下在谢一时身上的追踪阵，疾行跟去。骷伞赶到的时候，谢一时已在闭目炼化九土神卷了。
此前，谢一时在先行一步远离骷伞时，便与门派通了信，将目前景况一一如实告知。有前魔门护法的掺和，此事已不单纯是夺还与复仇，完全好像是他们白忆会被牵扯进了惊悚的魔门他们自家的乱七八糟事件中了啊喂！
哪怕是门派高层，听到这样的消息，恐惧感也不比小辈谢一时来得少。
开什么玩笑，这种时候已经不是顾忌由谁来继承九土神卷的时候了，随便是谁，只要掌握在自家门人的手中就好！赶紧与魔修尤其是跟前魔门尊主有关的人完全割裂，不要扯上任何关系才是首要！
既然那骷伞要他谢一时炼化，那就赶紧炼化，提什么问题都回答他，管他什么目的，说破天也就是个四等秘境中的宝贝。平安回来门派，天大地大，有九土神卷在手，什么宝贝寻不到？！
既然得了掌门师祖的应许，谢一时自然也不再顾忌，且有长辈的指点，炼化过程也是极为顺利。
炼化后，骷伞要求告知他，那名为“怙主鬼骨”之物的所在地，谢一时召使出了可以说是此秘境中数量最多，分散最广的小兽黑背蛛，竟真的找到此物的苗头。
骷伞也没有出尔反尔，直接让谢一时安然离去了。他只觉得，反正待传说中的鬼王出世，综天界必会大变天地，若是生灵死绝，没了本土妖兽，九土神卷就也失去了价值。此种倚仗他物存活着才能使用的能力，骷伞也并不以之为宝。
谢一时自然也多了个心眼，放妖兽回去时，偷偷多问了句那“怙主鬼骨”的来处与说明，却只得到了大概是上古时期某种药材的解释。
既是药材，毒人亦或救人，无非这两种。谢一时也不再多思虑。
谢一时本以为自己会受到万里宗宗主的阻拦，躲藏了一阵，却并未有人扰他。他不知，百冽华已然使出了综天界最大也是最高阶的寻踪术法，在这个秘境中，只要心力足够，百冽华完全能被称得上手眼通天。哪里还需要问他人得什么踪迹呢。
但百冽华不找，谢一时却也不会那样顺利就脱逃，很快，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谢一时面前，谢一时脸色阴沉，咬牙道：“你还没死，百冽芳。”
百冽芳斜倚着站在身边的疯二，状态显然很不好，但身上的气势却带着十足险恶的气息，“把九土神卷，交出来。”
疯二和他身后的一众七木堂手下没有出声，只是旁听着。疯二与百冽华告别时，本打算召使手下再去接近谢一时，但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也没有谢一时的任何踪迹，所幸先走一步的百冽芳的踪影他还能隐约能看到。想着不如就利用下这个百冽芳。
反正此前向百冽华吐露自己对九土神卷的欲望时，百冽华没说什么。那自己会利用百冽芳，也该在百冽华的容忍范围内了。
他虽承诺过百冽华，此事不会算在万里宗头上。那顺水推舟，直接嫁祸给百药阁就行了。反正，百药阁，它值得。
“衾异。”疯二直接吩咐身后七木堂的四个人围攻谢一时。这四人可个个都有张人允一般的实力，一个谢一时，哪怕再天才也难敌四手。很快被压制束缚，被带着远离当场。
毕竟，秘境中白忆会的人若是听到门派让谢一时继承九土神卷的消息，必然会火速赶来会和护卫这个新一任的九土神卷拥有者。
确定附近没有任何被可疑人追踪来的可能性，几人才停步，强制谢一时交出九土神卷。因为目前的百冽芳仍然无法使用灵力，所以只能逼迫谢一时主动交出。这也是百冽芳勉为其难跟疯二合作的原因了，虽然这个疯二身份不明看上去还特别不靠谱。
看着被打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的谢一时，残忍的酷刑一旦延续时间长了，哪怕是本性残酷的疯二也会突然惊醒，自觉到自己在做的，与强盗并无区别。
谢一时若是不肯主要交出，此种收服在识海中的宝贝，直接杀掉他应该就能拿出来了。但是，为了个不太重要的宝贝，有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吗？
说实话，想要九土神卷也只是慕名，对小说里出场过的宝贝也想要拥有，实际得到后拿来做什么，疯二也并无什么大志向。就好像大家都吹“那是神器那是神器”，机会就在眼前，总也会因为好玩与好奇想去抢抢看的。
但实际去做了之后，看着与自己并无瓜葛的人血涕横流，奄奄一息，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有够卑劣。本来以为谢一时会更好玩一点，毕竟看上去好像是个精明又厉害的人嘛，虽然谢一时挑错了对手。好不容易主动参与一次支线剧情，结果对手却这样不堪一击，真是……无聊。
疯二看着地上有如烂泥的谢一时，眼神无比得冷漠。
他没有意识到，比起率人抢劫的行为，自己此时心中觉得反抗不了的谢一时太无聊这样的想法，要更恶劣百倍。
“算了算了。”疯二挥手，示意手下停止施虐，“别打了，总有种现在在做的恶事早晚有一天会反馈到自己身上的感觉。”他说着直接让开走到一边不再说话，旁观着百冽芳，心中突然跳出个念头，觉得“同为”穿越者的百冽华对此物毫无欲念的理由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掺和旁支剧情确实不太明智。
见百冽芳不动弹，疯二双手枕在脑后，悠然道：“你不能用灵力的话，也没办法强行把收服在识海的宝贝勾出来吧。我对这类术法也从没学过，虽然不会……但要帮你，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疯二干脆道。
见到谢一时的惨相，疯二心中对九土神卷完全没有了抢夺的欲望。就像个已经厌弃了手中玩具的恶劣顽童一般，现在还待在这里，单纯只是想把这条支线剧情走完罢了。
百冽芳仍然不说话，疯二已经不耐烦了，回头吩咐道：“衾异，搜魂。”只要知道是如何炼化的就有办法了。
七木堂四人听了都一惊，这疯子堂主，早前听说他要杀魔门尊主就够惊吓他们了，但好歹魔门尊主层次太高，一般人碰不上，他们做点小动作，自觉就好像蚍蜉撼树，人魔门尊主要杀的人太多，估计都不屑来杀他们这些不痛不痒的小角色。但现在直接对大门派的娇子，都明目张胆用这么邪的术吗！虽然他们现在好似是顶着百药阁的名头打人，但若搜魂一不小心变痴呆了，真一一追究起来，他们八埏棺堂还要不要活了啊！
四人心有疑虑，但终究还是没敢质疑，毕竟这堂主疯惯了，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微小的地方不经意就惹怒他了。
正要上手，旁边百冽芳突然一言不发地伸手拦住他们。
百冽芳虽然不能用灵力，但为了这九土神卷长时间埋伏在谢一时身边，总有点小手段。他拿出一柄金色长刃剪，直接对着谢一时的脑门就那样插了进去，疯二看着都不免眼皮一跳。
可神奇地，谢一时的脑门上没有出现任何的利器伤口，连剪刀尖都没有流出任何一丝血液，谢一时整个人只如同魂丢了一般定在当场。
紧接着，更诡异地，谢一时的身下，出现一口有如十人合抱的巨鼎一般，白雾气漩在其中有序地浮动。像仙人的丹炉，将他们都容阔其中。而丹炉的中央，囚着神智不清的谢一时。
一旁有人忙望着头顶与周身惊叹道：“竟是索魂剪！”是一种能将识海具象化供人搜寻久远记忆或清除识海寄物的对心魔十分有效的外用医治道具，但也只对神智不清的修士有效，若是清醒，使用者会被轻易反噬。此物效用独特，造价也极高。
百冽芳伸出两指一一探着周身往其中细细探了一周，脸色越探越黑，抽出了谢一时脑门的剪子，四周的巨鼎与白雾幻象也瞬间消失。
“九土神卷不在他身上。”百冽芳紧握右拳，疯二也一愣，“那，应该就在……骷伞身上？”
显然，谢一时从门内长辈处学来的，还有如何隐藏识海中收服之物的手段，至少是非他人搜寻记忆所能被轻易看出的。
“走。”百冽芳倒也干脆，听他这样说，脑中回忆起刚才在谢一时记忆中看到的骷伞所向的目的地，直接招呼他们离开。
疯二最后一个站起，看着地上的谢一时，做坏事不斩草除根可不是他向来的风格。但用哪种杀法能不留痕迹，能让白忆会绝对追究不到自己身上？稍微犹豫了一瞬，正要抽出那把枪剑，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声，“你要做什么？”
疯二一愣，回头瞄了眼百冽芳，想起刚才谢一时被打时，百冽芳长时间的沉默，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这百冽芳，莫非对这谢一时……
疯二不禁勾起唇角，好似终于觉得有趣起来了，“……遵守家族的命令，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明明自己本心可能是完全不想背叛朋友的？明明自己实际上对九土神卷也没什么贪欲？
见百冽芳不开口，疯二回想起小说中百冽芳的事情，下意识感叹道：“百药阁，到底有什么好。”
百冽芳垂眸，突然低声道：“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唯以忠心可偿。”
疯二听完，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那种复杂的神情，不禁出神回忆起了百冽芳忠心的来由。他不再是作为一个作者回忆人物当初的设定，而好像真正地回忆起了脑海中所知的这个人的过去。
百冽芳早前也是个流浪乞儿，在身上满是烂疮将要死去之时，被百药阁阁主之妻紫夫人捡了回来，这是百药阁广为流传的百冽芳这人的出身。
但只有当时少数几个老仆知道，实际救百冽芳的，是紫夫人的某个陪嫁的姊妹。但那人长年在外游历，钻研医道，是个游医。
百冽芳被拜托给了某个老仆照顾，以百药阁雄厚的资源，院里多个孤儿，完全无关痛痒。但后来那老仆因为惹怒了紫夫人，被紫夫人重罚而死。得知老仆下还有一孩童需照料，紫夫人竟将其收养。时间一长，年纪本就小，在表面温柔的洗脑下，连百冽芳自己都觉得当年救自己的是紫夫人。
但紫夫人的养育方式，完全没有爱，从小就让百冽芳在专训死士的百毒池中修炼，甚至还模仿百家人的眉眼残酷得修了容。只是一味地将其当做无本貌的百家死士般培养，真死了都无所谓。而若不听从她的命令，便是不知恩。
时而归家的姊妹见状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百毒池的修炼是不可逆的，如同万毒谷的药人炼制一般，要么一路修至金丹，否则便是毒瘾发作而死。她也只能在旁加以指引。
因此，也造成了百冽芳超然同辈的强劲实力，与万事以家族为上的忠诚性格。也好似从来没有人，真正在乎过百冽芳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疯二摸着后脑勺，回忆起这些事情，莫名对百冽芳产生了愧疚。不是他的错嘛，大家族里，总要有点这种黑暗的嘛，毕竟世家强大的实力就是以这些痛苦与黑暗为基底的。
可，心里终究有些不舒服。家庭中的恩与债，是最难清算的。哪怕知道对自己是痛苦，也很难真的割裂得一干二净。令百冽芳纠结痛苦的，应该也是这些吧。
疯二低着头道：“奇怪，我……呃，之前偷偷问过我们宗主，你是宗主的娘亲救回百药阁的，确实也能算是他的亲哥哥。你，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报恩的必要，也该向百冽华报恩，而不是百药阁！”
虽然这话从疯二嘴里说出来有些身份上的僭越，但逻辑是完全能对上的。百冽华从小从母亲嘴里听说这些事也很正常吧。而且实际剧情里百冽芳就是被百冽华的母亲救回来的。能稍微让百冽芳减少点心理负担也好啊。不如说，没有挟他人恩图报的紫夫人，百冽芳的人生绝对会更自由更快乐。
就这么说了出来，疯二想稍微哪怕一点点，也想动摇百冽芳一点点。至少，真相才是一个人判别于世中如何处事的基准。有了真相，很多歪曲的事情，自然也会慢慢修正。
百冽芳听着一惊，不知是在疑惑疯二这话的真实性，还是对百冽华竟然也会这么八卦地将自己的身世随便这样告知他人而感到惊奇。他没有说话，只是心头却开始思考疯二所说的内容，十分久远的记忆中，那个寒冬里唯一温暖柔软的怀抱……不是紫夫人吗……
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百冽芳回想起小时候，每次去找姨娘玩，给到的宽大拥抱与紫夫人那僵硬冰凉如同牢笼般的拥抱，是从来不同的。
芳哥，这一世，便抛弃束缚……
脑中突然浮现了前两天百冽华对自己低喃说话的样子，这才意识到，他眼中的笑意和姨娘好像啊……
百冽芳摸了摸脸上那道可怖的疤痕，当时姨娘第一次见到用死士脸模修容后的自己，一反常态地和紫夫人作对，给自己划了这疤，“你不是百家的死士，这道疤是你作为你自己，独一无二的证明。”
百冽芳能理解姨娘的意思，但是，不，普通要传达这种信念，有必要做到毁容这么绝对嘛？就算是百家死士的统一脸模，也是极为英俊了啊，大家族势力也是很看重脸面的。不过……以当时姨娘的身份与地位，她是没有权限为自己赐名的，恐怕也只能为自己做到那种程度了。且自己当时那么小的年纪，大概若不是这道疤，恐怕自己现在也不会将当时的话语，一字一句都记得那么清楚吧。
百冽芳突兀得笑了笑，“走吧，先去找骷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