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渊秘境（五）
月渊秘境（五）
安心下来，肩胸的伤口每分动弹都让他剧痛不已，直接趴倒在了棺板之上。
棺板被他陡然砸下撞击得一顿，疯二回头，就看到身后仿佛搭晾着一块沾血的湿抹布，四周满是趴砸时溅出的血液，扑鼻而来的浓重血气让疯二都呛了下。
不愧是修真界本土人，如此心狠手辣，他果然还是适应不了啊。
“没事吧？”疯二忍住生理的反感，伸手摇了摇方罗的头，触手温热，让他稍稍安心。
方罗哼哼了声，表示他还没死。
疯二迅速寻找着隐蔽处休养，一边对着边上跟来的张人允严肃道：“方才那元婴身死时，好似传送了最后一道神识出去，恐怕我们已经被白忆会标记了。”
张人允打量着四周的飞鸟，从胸前那与他锦绣长袍不同的粗布包中拿出一只苹果，勾起唇角道：“进入秘境来我身上背负的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还要承受顶尖门派白忆会的追债，受不了啊受不了~”
疯二挑眉瞥了他一眼，那哪里是受不了的表情，分明是乐在其中啊！他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就是因为追寻刺激才特地跟大部队分开的。
不过，他作为七木堂堂主也跟队伍分开了，好像也没资格去教训他们的不守规则。
就在他们前脚离开白庙附近，就有一名白衣修士随着一抹好似幕布的淡光的消逝，出现在白庙前的石桥之下。这里是鲜为人知的，白庙内试炼的出口。
此人正是百冽华。他进入秘境后，便直入白庙，将四枚兽茧全部拿出，召出嗜月兽后，便直接将其传送去了八荒玄界中。不得不说，魔门尊主手中的东西，确实都是极品。
嗜月兽听了他的解释，也愿意跟他离开。所以他也就顺利从白庙中出来了。
但是……百冽华看着脚下的尸骨，很新，分明是刚才扔下来的。再一细探其衣物等饰物与身份铭牌，竟也让他轻松识别出了是某派某人。没想到还是熟人。愕然就是上辈子首先进白庙夺得兽茧的那几位。
再看桥头的战斗痕迹，识别出桥头疯二用剑戳出的堵路痕迹，百冽华明白，竟是曾有人据守这处，阻人进入的。但他出来前特地探过，白庙中仅有自己一人。那这人不进白庙却执意要阻人进入，是为了什么？百冽华想不通。
但看着这些人眼熟的化为白骨的死法，百冽华眉头一跳，会是方罗吗？不会吧，他才只有筑基修为，来这秘境能做什么。
但看着脚下的白骨，百冽华神情复杂，觉得心中被某种很柔软的物什填满了，充盈而又温暖。
那些早已不愿去追忆的往事已经不会在他的心中泛起什么涟漪了，但，总觉得隐隐约约有一只大手在尽力抚平那些曾经形成的伤痕。
恩赐……这世界是对他的恩赐吗？
百冽华想着露出一丝苦笑，如今的自己，都能将他人的死亡当成是对自己的恩赐了啊……
但是，百冽华自知自己性格超乎常理，可对他人的好意，即便是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事实上，他也绝不会装瞎子。
突然，一道金光从天边向着西南方向划去，竟是绝命啸！由元婴以上修士临死前最后一道神识凝聚而成的意念传信。
那边有恶斗？！百冽华飞身而起，循着绝命啸的来处一探，便又看到了满地的碎裂尸骨。
若非天大的巧合，百冽华此时已经确定了，方罗必然来过这里！毕竟只有身躯爆裂的情况才会造成满地尸骨部位的画面，但同时，也很少有魔修的功法能将血肉尸骨中的灵力与死气都吸收得这样一干二净！
必然是方罗。
看了眼地上唯一还附有血肉的身躯，胸口的致命伤口让他同时想起了与方罗相识的哲匠会的张人允，他都听凌修提过。识别出尸身上白忆会的门派服，联系刚才看到的绝命啸，百冽华知道马上必然会有白忆会弟子前来收尸骨。百冽华消失在了原地。
这边，在张人允等人的带路搜寻下，很快疯二他们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歇脚处。
方罗迅速清洁自身，并换了套衣服。在野外，留下浓重的气味可是致命的。换好后便开始打坐疗伤。
期间，众人看着地图商量之后的去行。
“斗辰林。”张人允在边上啃着苹果，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图右上角，淡淡说出个地名，“赶来会和时，我注意到那边有法宝预将出世的光芒，是亮蓝色。”
法宝出世时的霞光是因其自身灵力与周身灵气产生碰撞爆裂出的。越是品阶纯正的法宝散发出的霞光则越夺目。
疯二本打算去他较为熟悉的小说中的骨桃河去会一会那里的金陵猿，但他无法保证现在去了骨桃河就能碰上骨桃果的成熟。既然张人允已经看到斗辰林已有法宝将要出世，先去探一探也好。
至于白忆会，只要他们小心些，不至于非打不可。夺宝行本来就是容易丧命的危险之事，在这种时候死个门派师父和弟子应该也不至于让白忆会的所有人都放弃眼前的宝物大动干戈倾巢而出来杀他们。
方罗吃了疯二赠予的凰今琼，皮肉伤好得速度惊人，就在他伤势恢复到不影响行动时，众人便出发去往斗辰林。
路上，方罗掏出之前从那金牙商人身上拿来的兽话镜，递给疯二，让疯二对自己进行神识压制。多次验证后，方罗发现了自己之前不惧他人神识压制的原因，果然是因为此镜。怪不得那金牙商人会将其嵌刻在帽前。
斗辰林是一片郁葱的竹林，可就在茂密冲天竹林的中央，有一棵几乎需十人合抱粗细的古枫香树如同巨蟒一般踞挤在中央的三颗高竹之间，气势惊人！粗糙的树皮蜿蜒而上，看得下方的人如同见到了千古巨蟒这般的活物一样，心生畏惧。
在这里攀附植物一般藤类或者蕨类较多，这种情形方罗还是第一次见，颇有种这块本来是枫香树的地盘，竹子才像是外来物种，而这棵被围攻的巨物，像是誓死抵抗，挣扎幸存到最后的枫香树。
据说就在刚才，亮蓝色光芒从古枫香树的树顶生出。因这块是黄心甜蝉的地盘，它们爬在枫香树和竹干上，只要有修士意图高飞上树顶，它们就射出蝉丝跳上飞行法宝吸食吞噬法宝。
这些钻地甜蝉不光吃灵力，还喜食法宝身上的原材矿质。
而驭兽师也苦于这些甜蝉的蝉丝缠了他们驭使飞兽的翅膀，也无法驾驭飞兽行至树顶。
幸好这些甜蝉等阶只有三阶，不难杀，但胜在量大而且体型小，不出声就难以察觉。
正在方罗等人观望时，突然高空一道爆炸声，正是又有谁人意图飞上树顶不小心被甜蝉啃噬法宝，导致法宝损伤后自爆了的。同时旁边一名使阵者也因为设置在树干上的瞬移阵瞬秒内甜蝉侵蚀了灵力，掉落中扯着一旁的竹干小心翼翼地滑下。
于是大多数修士便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攀爬手段行至枫香树顶。
据说有差点就能夺到宝物的修士说，树顶缠吊着一枚几乎有半人高的蝉茧，茧线水火不侵，还没看到里面包着什么，就被在周围守护的大型甜蝉打了下来。
方罗虽然也会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但是他对甜蝉的兴趣显然比茧更大。
就在张人允等人都跃跃欲试打算驭法宝疾冲上去的时候，他倒是高举着那柄充满了血锈的亡莲皇在往上够着什么。
方罗好奇啊，这些蝉还喜欢吃矿质？那没准能帮他把这些血锈吃掉？
“你们这些魔头，在我等罗天门杀僧众的面前，竟还敢如此猖狂！”
正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怒吼，方罗听到魔头两字，就比较敏感，侧头看去，就看到一群人聚集在侧边树下，站位看上去共分为两个阵营，十来个青头和尚面目凶憎，脖颈间缠绕着一串动物头骨，腰间也别着不知什么动物的骸骨，看上去颇为骇人。
然而就是这群人，刚才“魔头”两字却是从他们口中喊出。
他们的脚下，也躺着一名和尚，他卧躺在地上，抱握着自己的右腿，期期艾艾嚎着什么，看上去像是刚才从树上摔下来时摔痛了右脚的。
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一群青衫修士，看上去年纪都尚轻，眼神也很干净。但神情颇为窘迫。只有站在最前的两名弟子，义愤填膺道：“尔等休要诬陷！此人分明是他自己摔下，怎说是我们推的？！若不是我家小师弟心善扶了一把，恐怕他要摔个粉碎！”
“嗬嗬。”几个青头和尚笑了笑，“但是我们几个都亲眼看到了，就是他推的！”
青衣小弟子间有几人不服气，手中武器乍现就要与那些罗天门自称杀僧众的人打起来，但都被领头的人拦下，“空口陷害他人的无赖罢了，不必管这等小人。我们去别处便是。”
说着正要走，却被和尚包围起来，“想走，没那么容易！留下你们的储物袋，可饶你们不死！”
方罗听着他们吵闹，也懒得管，听上去就是表面碰瓷，实际上还是看中了那帮青衣小弟子们鼓鼓的储物袋来的。估计就是看他们涉世未深好欺负吧。
因为怕被树上掉落的蝉壳等砸到，疯二则遥遥坐在方罗身后的一处空地上，一边照看着方罗，一边看看别人的热闹。
方罗则踮起脚尖伸着长镰在树干上的一只甜蝉一戳一戳，企图勾引它来咬自己的镰上的血锈。
可试探了半天，那甜蝉哪有半分啃噬的欲望，跟块树皮似的，一动不动。方罗一气，收手一重镰锤定在了地面，好巧不巧，地皮有不少巨香枫树从地面挤出的根虬，紧紧的根虬中极细的一根被方罗一重镰扎断。
也不知怎么的，看上去枯败的树根，竟然如此富有弹性。就如同紧缚的藤条突然断开一样，直接从地面弹起，鞭打向那群凶横脸的和尚。
本来那边两队人就有些剑拔弩张，被树根这么一鞭扫，虽然谁都没受伤，但和尚们的恶目就如同导弹一样倏倏对向了方罗。
“……”方罗抽了抽嘴角，“不好意思啊，你们继续，继续。”
“嚯，怎么，这位小兄弟是想替他们出头？”
方罗翻了个白眼，“刚才只是误伤……”
但那些冒牌和尚怎么可能放他走，看方罗的修为才不过筑基，在秘境这种不法之地，能多坑一个是一个。当即就走向方罗。
方罗皱眉：“警告你们，三思后行。”
领头和尚调笑，一个小筑基还敢出口威胁，太好笑了，当即释放出金丹修士的强大威压，冷笑道：“区区筑基，让我们思什么？”
边上疯二扶额，不知道为什么方罗这么能惹事，打算待会儿看情况不对，他就出手。
而方罗则悠悠擡镰，做好了备战的姿势，与此同时，漫天的血雨铺天盖地落下，虽然也有不少落至旁边青衫弟子的头顶，但袭来的和尚们的头顶确实最最密集的。
周身的众人都被这样突然的变故惊到，方罗却在这瞬间，对着其中一名和尚扫镰就打。长镰带着劲风与压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前有方罗，后有镰尖，那和尚立马反应过来，一跃而起，却被血雨滴中烫得他一颤。
就在这瞬间，方罗手中一旋，擡镰一刺，那和尚的尸体便如同虫蚁般钉串在了朝天的巨镰上。随后被方罗用力一甩，砸向了地面。
此时连喧嚣的蝉鸣好似停住了，整个世间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突然死一人的发展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这就好像站在路边想碰个自行车的瓷，才仅踏出一步，就被违规酒驾的重卡拈成了肉泥一样。
边上疯二看着地上砸出去的尸体，忍下恶心的感觉，看来这帮人和方罗，恶的水平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啊。他们为了做坏事，会找个理由冠冕堂皇地碰瓷，但方罗就不一样了，说杀就杀，连个预兆都没有，做坏事都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来为自己正名啊，什么人啊！
“师兄弟们，给安六报仇！”领头和尚最先反应过来，沉声瞪着眼就吼了出来。却在看到方罗转头过来的血红双眸瞬间，大腿肚都不约而同地抖了抖，是，是魔修啊。
此时，刚才不死心亲身试着驭使飞行法宝飞上去果然被啃噬炸了法宝的张人允等人才从树上下来，就看到方罗正与一群人乱斗。
因为血雨而红了一大片的半空让不少纤细的高竹都倒了下来，下方本来有些修士想看个热闹的都远离了他们。
疯二还没开口解释，只看到边上张人允等人神情颇为兴奋地冲了上去。
对好战嗜杀者来说，这里可是秘境，随便什么事都能成为他杀戮的理由，比如不太熟的同伴正在苦战中。
方罗一挥幡，身前被血雨滴中的五人瞬间被迫离魂倒下。
好吧……或许都根本不算苦战。
张人允残忍的笑声带着手掌入肉的声音传入耳中，方罗看着他砍瓜切菜的动作，带有韧劲的筋肉在眼前以一种象征着最原始力量的画面感掐着弱小者的脖颈。脆弱的肢体舞不出反抗的动作，哑住的口也呼不出求救的言语。
张人允斜睨着自己的狂笑神情，其中带着些许挑衅，暴力干翻本该属于方罗自己的目标。血液顺着张人允的手掌往下滴落，还有部分则顺着筋肉横曲的手臂流进袖口。溅至脸上的血液则好似天生诡异的花纹烙印在张人允那嗜血的灵魂中。
不得不说，近距离观察他人是如何杀人的，这还是第一次。方罗在危急时刻从来没有这样的闲暇和心情去“欣赏”这些。但此时，就好似有个非凡的人傲然地站在自己的窗口，朝平凡的自己伸出沾满血液的手，说“来，跟我一起去毁灭世界吧。”
方罗心脏狂跳，违背社会人常伦理的厮杀同类的快感，源源不断的血戾之气成为了自己的能量涌入体内，旁人对他的极端恐惧更是壮大了他心中那判定强大的认同感。这就是……杀人的快感吗？
方罗看着张人允，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丝嗜血的弧度，他喜欢这种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且能沉浸其中感到快乐的人。
本来无论杀什么修为的人，对方罗来说，都是一种非生即死的挑战。他也从来不会有什么残虐弱小者的欲望。但此时，看着张人允，方罗打心眼里想要变得更强，成长到能跟这样的强者酣战一场的程度。
张人允看着方罗的神情变化，好似有共鸣之感一般，杀得越发肆意。
可就在方罗转眼的瞬间，唇角勾起的弧度却僵在了脸上。
因为他看到，在对面一株青竹的顶端，飒飒站着一名白衣人，面容肃酷，颜姿冷秀，眼眸中仿佛结着千年不化的冰霜，冷冷地盯着自己。
竟是……百冽华？！
在他愣神瞬间，张人允三人已经迅速解决了周围十来人，方罗站在尸体横陈的中央，只觉得喉嗓发干，说不出话来。想要逃离百冽华的视线之中，却只觉得动弹不得。
好似刚才因看到张人允的杀戮方式，内心激起的热血都在瞬间冰凉至零度。
他以前还想着，若以后再见到百冽华，他就要问清楚，百冽华当时为什么想要杀自己。但是这样的再见面方式，他都问不出口。是个正常人，看到这样的情况都会想杀了自己吧。就问，谁不想铲除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