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会(五)

洗尘会(五)

待头颅落地发出“咚”一声沉重的声音,众人才始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那是怎样一种可怖的杀意啊!

吞噬了空间,几乎能抹消人的存在感!

阴森诡谲的威视从上方罩下,无处可逃;血的味道弥漫于周身空气,无力闪躲!

他们好似身处一片满是尸骨的战场,而在战场的中央,一只血眸修罗,慢慢地躬身从地面站起……

那瞬间冰冷凝练的杀意就好似被修罗的刀尖,狠狠刺入骨髓,身子都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就连单纯醒着都让人感到痛苦万分。想要挣扎,却发不出声,想要逃离,却无法动弹。

他们纷纷将目光看向中央的方罗,一言未发,大气不敢出。他们甚至连他是如何下手的都没有看清,生怕下一个头颅落地的就是自己。

其中,要数还算镇静的便只有吴因鹤了,因为他深知那人的身份。这点杀伐果断的程度在他的心中,在这人的身上理应如此。他不禁想起上次尊主升阶时,问过自己修为变化多少,他这次大着胆子一探,竟然已到了自己看不清的地步!所以,尊主怎么回事?!前阵子原来一直是在养伤恢复修为吗?

方罗定定地站着,他此时被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所包围,鼻头萦绕着一股血气,浑身的灵力都能被自然调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手上因为初次杀人的那份颤栗、能感受到边上的数人因为害怕而无法抑制的抖动、甚至是脚下一小片绿叶之上的仅一丝的微露凉意。

对善恶与世界的联系、自己与万物的存在,隐约产生了另一种其实都毫无意义、不,不是毫无意义,而是另一种更“高角度”、更“紧密”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仅仅只是一闪而过,仔细回想,却又没有实感。

他隐约有些明白,那可能是自己的道。

且他能清晰地认识到一点,便是自己在刚才一瞬间,竟对“杀人”,产生了一种狂妄的实际感:他要将天下恶人杀尽!

以杀入道吗?

方罗看了眼脚下的尸体,心中却产生了一股怆然,那人死了……

以前在屏幕前,他总能叫嚣着“这个能杀”“那个也赶紧下手”“这家主角怎么这么心慈手软”“那家主角心狠手辣好爽”之类的。原来都是因为隔着屏幕。原来当现实中看到真正的尸体时,无论是好人还是所谓的恶人,都会有种同为人类的悲哀。

但若要问下次,他还杀不杀了?他会,他还会继续。不杀,自己可能也不一定会死,危急时刻,自己也能逃跑。但是,他总觉得,总会碰上逃不了的时刻,若到那时,再去后悔什么,早知道平时应当多多磨炼杀人技艺的,可就来不及了。

也许以杀入道,就应当连那种为人之根本的仁慈也应当克服吧。

但是,要那种极限的强大干什么呢?

方罗自问,随即再一细想,则定了心。要,多强大都有必要。尤其是对于长生者来说。

他也隐约能明白,为何杀之道在自己心中是最强的。

普通的现代人,有人护着,护个100年就已是一生了,一个国家,被人护着300年,就已经是几代人的和平与盛世了。但作为长生者,几百年就不够看了。可就纵观那几百年和平的历史,又发生了多少血腥的争斗啊。

所谓的法律与文明,只是维持社会多数人群的稳定罢了,换了个世界亦或是遇到个钻漏洞的恶人,又能护到什么程度呢?人类是一个永远有纷争的物种,只有杀之道,才是他心中的最强!

方罗顿悟,随即睁眼。

吴因鹤打量着方罗,猛然看到他浑身气势一震,周身空气都给他震出一圈白气。竟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又有所突破!不愧是他的魔门尊主!

方罗内视自己,身体的心法在方才的瞬间,竟已全通了,那两股灵力也已化为自己的灵力进入了丹田。而到底是因为开了生窍还是由于自己用灵力冲破了封印,他也暂时不知道。

只是体内并无什么异样这点,还是让他有所心安。他连忙拿出纸笔,从怀中掏出每日读背的人体图,在上面沿着筋脉将自己方才学习到的功法画下。毕竟,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与此同时,身在远处的百冽华心脏狂跳。就在刚刚,魔门尊主,打破了他的封印!虽然对那魔门尊主来说,那等封魔印,用灵力巧妙冲击便能破解,但之前封闭了那么久,怎突然有所变化?隐渡门发生了什么?!

这边的方罗迅速记录完刚才“学”到的心法,回头看了眼章蔷问吴因鹤:“她没事吗?”

待他开口,周身空气的压迫力好似才有些许缓和。

吴因鹤点点头,“我未触及她内脏,血刚才已止住。”

方罗点头,随即看向不远处坐在地上的吴风。

吴风一怔,猛然想起之前这人说过会杀了自己,当即身子发抖道:“不,不要杀我。”

“我还想在隐渡门待下去。死人才不会说话,你明白吗?”方罗说着正要上前,左手却突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方罗侧目,看到古质眼含惊恐地看着自己。

方罗拍了拍他的肩膀,眨了眨眼。吓吓吴风而已。

吴风见他被古质拦住,慌乱叫道:“我吴风以心魔起誓,绝不会跟任何人说你是魔修!”

方罗微眯眼看着他,这人反应倒是快。他们修真者极其看重心魔誓,只要仍对修真一途有所希冀,就绝不敢小觑心魔劫。

而吴风既见到了方罗刚才下手的狠绝与迅猛,知道自己必然逃不过,若不想在此丢命,总要付出些代价。他便咬牙发了心魔誓,以求方罗饶他一命。

方罗也确实没有再动手的打算,其实他本来也没想杀人,吴恙……只是被逼到那个地步,不得已为之。

吴风见他没有再执意要杀自己,便踉跄着爬起。

方罗盯着他,本以为吴风爬起是想逃命,结果,吴风却朝前一伏,脸色惨白地抓住了吴恙的尸身,注意到方罗看他,他才气息不稳道:“我不能将吴恙就这样头颅分家地扔在这里……”

之前口口声声说讨厌吴恙,但终究还是家族兄弟吗?

方罗看着吴风的侧脸,心头莫名一酸,他吸气道:“吴家若要报仇,尽管来便是。”这是自己杀了人必须要承担的,若日后被他人杀死,也终究只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

吴风看了他一眼,作为世家子弟,从小接触的算计就不少,心中想的总要比方罗多一层,他以为方罗这句是在试探自己。毕竟,若真的害怕被吴家寻仇,他大可杀了自己灭口。

吴风摇头道:“我不会说的,吴恙是他自己找死,怨不得谁。”他说是这么说,但回忆起最开始,谁会觉得,吴恙对上方罗这样的“弱者”,竟还会被反杀呢?

方罗看着他离去,心中暗叹日后的麻烦恐怕不会少,但,若要为掩盖自己的恶行再去杀一人,他也觉得,有些过了。

他回头看向已经醒来的赵浮珠,未等他开口,赵浮珠便缓缓道:“你放心。”她说着苦笑:“我们自己身上的事就够麻烦的了,他人的事,我等必不会多嘴。”

“多谢。”方罗说着擡头看了眼夜色,注意到天边的明月,他这才意识到一边泉碗上空,一直在旋转的那三颗异光石头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他不禁看向古质。

古质看着他熟悉的茫然神色,这才从方罗身上找到些许熟悉感,刚刚那样,实在让他心惊到觉得方罗陌生无比。

古质回想了下,便摇摇头。他也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

几人注意到后,神情中都带有疑色,但各自带伤,实在没有功夫多去细想。

几人离开祭坛,在林中找了处更为隐蔽的地方,赵浮珠帮章蔷处理了伤口,便与古质一同打坐起来,开始运功疗伤。

吴因鹤没有受重伤,他便先帮方罗处理被折断的右手。期间,痛得方罗冷汗直流。

吴因鹤看着方罗的神色,不像在装,终于憋不住心中的疑问,“尊主既能瞬杀吴恙,为何一开始要故被制住?”

方罗回得坦然,“重伤未愈,若不是逼不得已,不想发招。”话虽这么说,但下手时,几乎是靠着身体本能,那两股特殊的灵力归入丹田的瞬间,手中用出的灵力,便与之前的,截然不同了!

他掐的仍然是火线诀,但使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清楚。仅仅是那样一挥手,竟就将吴恙分尸!

但现在无论他怎么尝试,都用不出来了。

吴因鹤点头,看来尊主之前的修为总维持在炼气一层,竟是真实水准?!他心中一跳,有些忧虑地大着胆子探问:“尊主修为……如今只能恢复至此吗?”

方罗打量了他一眼,这问题对知晓这幅身体底细的人来说,还是默不作答、故弄玄虚比较合适吧。他干脆无视之,反问道:“……你觉得我身上,可有魔气?”要是出去了,师长们一看就发现了怎么办?

吴因鹤被他审视一眼,就意识到自己提的问题僭越了。但听完后面的话则是一愣,虚心道:“魔气?这……如何才能探测到?”

方罗怔了下,是他混淆了,看过很多修真小说,哪怕身处此界,有时候也会莫名想到不属于此界的设定来。

在这个世界,魔修发招时,确实会有异样的气息,比如血腥味、摄魂感等。但绝对没有无法自控,就暴露自身的元素存在。就算有异样的气息,也是正常的,因为不论是怎样的修真者,用些特殊的术法,都会给旁人带来异样的感觉。比如使火者用出火属术法时,会让旁人觉得炎热。这些都是正常的。

而吴因鹤听在耳中,只以为他在问魔修的气场。这类玄乎其玄的东西,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各自的气质,但若要说哪些是魔修们独有的气场,这要如何探测,他确实不知。

方罗知道自己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但手上的疼痛让他急需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他干脆又问:“吴因鹤你是魂修?”因为他也从来没见吴因鹤战斗时红过眼。

吴因鹤摇头道:“是尊主不建议我专修那吸取生魂之法,说它不尊敬生灵,称那是纯粹的邪道。尊主忘了吗?”

方罗挑眉,“忘了。”原来吴因鹤不是魔修吗?这魔门尊主虽然觉得魂修是邪道,但还是会允许魂修进入魔门,而且还会连非魔修的人都一并收入魔门的啊。原魔门还真是大杂烩。

方罗想着闭了闭眼,他还是不要闲着多嘴了,多说多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