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相吻
顷刻相吻
段之途话落的一瞬间,坐在另一端的凌准,终于转过了头。
他看着平时喜欢耍脾气的小少爷此刻低着头一言不发,交叠在一起的手,只有手指摩挲着转个不停。
灯光与所有人交汇的目光之下,时湛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次一饮而尽。这瓶酒是新开的勇闯天涯,时少爷闭上眼,片刻未停的,还是回避了这个问题。
只是在所有人眼里,他已经做出回答了。
段之途及时救场:“准哥,坐这么远干什么?你们两个今天一点参与感都没有,快点坐过来,玩儿两局。”
段之途说完话就让了个位置出来,凌准一言不发的坐到空出来的地方,已经能闻见时湛身上浓浓的酒香。
他下意识的还是想要去擡手,阻拦时湛拿起新酒的动作。可却又中途收回去。小少爷今晚就像是没有够一样,一个问题,他一直喝,一直喝。
凌准突然拿了离自己最近的最后一瓶啤酒,单手将瓶口叩在大理石桌沿上。
“准哥。”段之途问他,“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宁栀亦看着自己对象有点儿喝傻了的意思,捂着脸不知道在哀叹什么。
然后,他们听见凌准说:“有。”
“那......”
时湛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努力遮掩着微颤的指尖。再看着所有人的目光突然从凌准身上转移到他身上,才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想吐。”
然后拉上拉链,腰板儿挺得直直的,快步离开了包厢。
时湛离开时候,凌准默不作声的站起来数了数时湛面前的空酒瓶,一共八个。
他知道小朋友是别扭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又担心极了他是因为胃病还没痊愈又一下子喝伤了。
段之途放下酒瓶,看了眼喝得半死正在互戳的魏孟泽和程执,对凌准说:“准哥。”
“你还是得跟着时湛。”
凌准朝着两个女同志微微颔首,不知道是在为了什么道谢。随后一手捞起自己的外套,出了包厢。
如他所料,时湛没有在厕所。而是搭上一辆车走了。
ktv门口的黑出租很多,但因为海江市的黑出租已经开出了天价,所以很少有人坐。
凌准搭上一辆车,对司机说:“麻烦您,跟着前面那辆白色的车。”
司机看他也还算清醒,又看了看他这一身的名牌。一脚油门起步,直接跟着时湛上的那辆车扬长而去了。
凌准没想到,时湛的车开到了城南陵园。
晚上九点整,时湛下了车。身子很稳,走的路向很直。在司机看神经病的视线里走进了陵园。
凌准没跟着他进去,只是静静地呆在了门口。
他知道时湛要去看谁的墓碑。
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跟过去。
时湛自己一个人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块墓碑前停下来。和照片上的人对视的第一眼,时湛眼睫发颤,全身都抖得厉害。
照片上的人,笑的阳光俊朗。脸圆圆的,看着有些微胖,但不如说是最健康的身材。单眼皮,眼睛也很大。
看上去,好像比时湛年纪还要小点。可是又凸显着成熟的气息。他也在看时湛,好像是因为时湛来了,他才笑的那么开心。
“对不起。”时湛说,“我太久没来看过你。”
时湛慢慢半蹲下,用袖口擦了擦浮在照片上的一层灰尘。陵园的路灯就立在墓碑旁,被擦过的照片,还在路灯下发亮。
“我不是不想来。”
话说到一半,时湛却觉得有点开不了口了。一股酸涩的感觉从心口朝上涌,他用尽全力才压制住所有的哽咽和哀戚,努力地擡起头,努力的越过眼前那层模糊的屏障,与照片上的人对视。
“就是觉得不敢来。我是个傻子,韩森。都一年半了,你是不是快原谅我了?”
不争气的泪珠还是从时湛猩红的左眼角流出,他低头苦笑:“我也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们都说,是我害死了你,说我不配提你。”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装傻。”
“还有就是,我也有一个一直喜欢的人。”
“他也是个男生。”
“可是我们应该一辈子也不会在一起,也不会修成正果了。”时湛说,“我这,应该也算是赎罪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时湛的错觉,可他一点也没感觉到恐惧。他总感觉,韩森现在笑的不是那么开心了。
“你之前说,我要遇见自己最情投意合,频率一致的人。你说,这是你送给我最好的祝福。”
时湛终于忍不住:“我遇见了,只是他不喜欢我。我们只能是朋友,也许过不了几天,就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我犯了太多错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时湛被包裹在北风里,蹲在墓碑前,这一片净土,只剩下他隐忍的哭声。
等他哭够了,朝着韩森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时湛一个人回到家中,对跟了他整整一路的凌准毫无察觉。他现在全身难受,刚压下去的病痛此刻又卷土重来。
被酒劲和胃部的同感冲刷了长达半小时,时湛到家连外套都没脱就倒在床上,觉得自己马上要昏睡过去。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见了自己家密码锁被打开的声音。
时湛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在楼梯上遇到了正上来的凌准。
时湛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是喝多了见鬼:“你怎么来了?”
凌准低头,看了眼时少爷还搭在胃部的手。
他叹了口气,转身就准备下楼。
冷杉气息和朗姆酒混合的最浓烈的一瞬间,时湛张开双臂,抱住了凌准的腰。
“哥。”
一声熟悉的呼唤出口,骤然间,凌准被他炙热的体温灼烧。滚滚而来的酒香环绕着自己,就像是自己也喝醉了一样。
“干什么?”凌准说,“松开。”
“我不松开。”时湛喉结滚动,闭上了双眼,从背后将额头埋在凌准的肩膀处,“你别走。”
凌准气笑:“怎么现在又不让我走了?当初说不要我多管闲事的是谁?”
凌准身上的酒味比时湛自己身上的要少得多。浓烈的冷杉盖过了自己鼻息处的酒气,时湛现在变得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贪婪。
他知道凌准有对象了,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么做很不要脸。
可凌准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就当是弟弟抱了抱哥哥,没关系的。时湛这么安慰自己。
再抱两分钟,凌准就是别人的了。
“对不起。”时湛痛苦的解释道,“因为我不想让你和韩家的事扯上关系,我怕......”
凌准问他:“你怕什么?”
“......怕他们没有分寸,怕他们伤害到你。”
时湛已经是眉头紧锁的说出这句不该说的话,凌准却更加步步紧逼:“为什么怕他们伤害我?”
为什么?
时湛一下子,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此刻再多说无意义的话,只会将自己和凌准之间本就已经足够遥远的距离,扯的越来越远。
“你也知道,我是你哥。往前算的十年里,什么事情没替你扛过?你跟人打架,学会逃课,把膝盖摔骨裂,你哪次觉得对不起我了?”
“这次是为什么,突然学会了这么多你以前不敢说的话?”
凌准自己心里已经明白的很了,他只是想要时湛一个答案。
“时湛,为什么学会了躲?”凌准平静又温和的询问,让时湛难以招架,“一起长了十年,怎么现在想起来躲了?”
过往的十年岁月,顷刻像是一盏封存了记忆的走马灯。所有的柔软和细腻都历历在目,只有时湛,自以为是的把自己从其中剔除。
时湛突然想起,凌晨的时候,睡不着觉,和段之途聊天时他问自己的话。
【段之途】:我看你挺粘你哥的,有什么别扭可闹的?
【z】:就是从小依赖他,可能习惯了。
【段之途】:我看不是吧。
确实不是。
察觉到了一切的时湛,像是招惹了猎物却要满处藏匿的小野猫。此刻满身酒气地说:“哥,我可能是喝醉了。”
凌准轻轻“嗯”一声。
“哥,我喜欢你。”
说出来,应该就算是结束了。
时湛也不后悔,恋恋不舍的、懂事的松开抱了好久的人,准备转身逃离。
下一刻,他轻而易举的就被凌准攥住了小臂,稍微用一点儿劲儿就带回了宽敞的胸怀中。被凌准用冲锋衣裹住,顺手把时湛的帽子撩起来,盖住了小少爷的眼。
凌准轻柔的触碰着时湛的脸颊,弯下了腰,与时湛平视的一瞬间,说了句:“嗯,我也是。”
冷冽的冷杉气息还在不停发散,凌准却带着安抚,温柔的吻了下去。
时湛眼眸一瞬间被涌上来的泪水挤得发亮,不受控制的顺着眼角和下颌滑落。他无比享受地迎接凌准缠绵的亲吻,像是抚平了这些日子内心深处所有撕裂开来的伤口。
唇齿间的气息交换,这一刻他们各自的灵魂属于对方。
周遭空气中的冷杉味逐渐消散之后,时湛还恍如隔世的依偎在凌准的怀中。
之后他洗了澡,洗去了酒味,留下了木香。
他在温暖的被窝和温暖的怀抱里,擡头问旁边抱着自己的人:“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凌准温热的手掌还放在时湛的胃部,此刻一点都不烧也不疼了。
“嗯,问。”
“你那天,怎么进我家的?”
凌准没有仔细回想过。
那天晚上,他失眠,半夜四点也睡不着。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被小少爷白天的话气的发愁,又一边担心他的身体。
然后,时湛打来了电话。先是把他认成了120,又说自己快死了。
凌准几乎是一下子就从床上下了地,家里的休闲运动裤和短袖都没换,套了件衣服二话没说就下了楼。
他全程手抖,却连电话都没敢挂断。
最后把人背到医院,看着一通抽血扎针,凌准心里疼的不是滋味儿。他觉得太痛苦了。
不过他还是狠下心来,要给时湛这次教训。
之后凌准问他:“为什么一直这么别扭的要躲我?就因为喜欢?”
时湛沉默了良久,最后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之前是觉得,我不该这样。”
凌准有些失落,可是他又听时湛说:“后来觉得,你不该是这样。”
“可我就是这样的。”凌准一只手抚摸着时湛的指尖,“一直都是。”
时湛觉得自己永远都是个傻子,他才明白,凌准早就知道了,也早就动情了。可他偏偏由着自己闹,看自己别扭。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那怎么办呢,湛湛?”凌准眼底含笑,出口的话无奈却又带着释怀,“因为我也会害怕。”
“害怕你不喜欢我。害怕以你的性子,接受不了这种事。”
“更害怕你一觉得不知道怎么处理了,就会藏起来,让我再也找不到你。”凌准说,“你好像猫,好会藏,总是让我找不到。”
时湛内疚的回想,好像每一次每一次都确实是这样。
过去的事情,因为被时间冲刷、洗涤,凌准差点就以为他们都可以不在乎了。
可是知晓了到夏连枝和江愿的事情,发觉了自己的心意却不知道那是什么的时候,时湛还是下意识的要逃跑,要躲起来。
凌准深呼吸,时湛清晰地感受到他炽热的胸膛在起伏。之后凌准轻轻的吻了时湛的手背:“以后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那样我会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