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酒浇愁
借酒浇愁
时湛像是被一杯浓酒泼了一脸,他觉得越来越醉,越昏。
“你也知道?”
时湛又说:“不是我发现的,是你没在的时候,他们告诉我的。”
凌准提起笔,翻了一页练习册,在右手下的题目上勾勾画画,一边回应他:“我看出来的。”
时湛眼底闪过一袭复杂的神色,像是被什么包袱堵住了嘴。
“别人的事,确实不要过多评价。”凌准忽然放下了原本在划动的笔,姿势不变,“不过我从那天打篮球的时候,就觉得他们两个不一样。”
凌准自顾自的讲着:“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一开始没往那个方向上去想,后来在吃饭的时候我才确定,真的是这样。”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进入了下一场沉默,就好像再说下去,就要触碰到什么难以言说的过往。
“别想了,人家的事。”凌准又重新提起笔,“早点休息吧。”
时湛嘴上应着,实际躁动到根本无法入睡。
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在深夜悄悄地起床,走到浴室里,用凉水狠狠的泼了自己几下。
流水声在门后依旧扰人清梦。凌准很快就醒了,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后面的人影。
夜很静却又匆忙的转瞬即逝,两个人谁也没睡着,却又都在床上假寐。
转天,他们安安分分的坐上了回学校的高铁。下午的时候返回了学校,实验给他们放了一下午的假,回家收拾休整,取消了当日下午包括晚上所有的课程。
时湛看着段之途一直到了下车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觉得颓废的有点不像他,怎么看怎么别扭。
于是小少爷装着没事儿人的样子主动提出:“要不晚上出去玩会?”
一旁找了很久机会插话的程执赶忙答应下来:“我觉得可以,我有时间。”
然后时湛又用胳膊肘不情不愿的怼了凌准两下,把人怼的轻轻“嗯”了一声。
段之途没吱声,时湛便直接走上前去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脖子:“能有什么事儿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你别给老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嗡嗡。”
没等到段之途回应,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被拉到了凌准手机上。
只见他没说几句,就接应道:“好,知道了。”
“怎么了?”时湛在他身边悄声问。
“没事,我大姑来家里了。”凌准把时湛的书包接过来,“我回去接应一下,你们去吧。”
时湛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懂事的问道:“我不跟着可以吗?”
“没事。”凌准没多交代,拿着时湛的书包就往回走,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时湛终于不再伪装自己的神情,变得比刚才更加无精打采,像凋谢的花,“那就咱们三个,去不去啊?”
“你哥不去你就这表情?”程执吐槽他。
段之途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去了:“算了吧,你们又不喝酒的。”
程执看了看时湛,又看了看自己。
作为班长,家教也比较严,他根本没在外面喝过酒。最怕的就是喝成段之途昨晚那副模样。
他又看了看时湛,实际上不用看都知道,他们也全都了解,时湛高中之后再也没有喝过酒。
无论在哪,无论跟谁。这方面自律的不行。
低头沉默了良久的时湛突然开了口:“走吧。”
“去哪儿?”
时湛沉声:“冰江道,906。”
段之途和程执面面相觑,906是海江市评价最高的一个清吧。
他们不知道时湛今天是抽了什么风,但程执绝对不信,他只是为了安慰段之途,要重上酒场。
清吧中蓝紫色灯光昏暗,每桌上都坐满了人。小店里还放着老乐队的流行音乐,调酒师摇酒的声音层出不穷。
906老板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看着也就是大学生的模样,看见时湛似乎非常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想要寒暄:“哟,时少爷,好长时间没来了啊,我记得上次看见你还是前年你毕业.......”
时湛强扯了下嘴角,打断老板的话:“闻哥,三个人,vip包间还有吧?”
这个姓闻的老板愣了几秒,又恢复了刚刚的笑面:“有有,跟我过来吧。”
“来吧,这里绝对安静。”闻老板把他们带到了靠里的vip包间,里面有小的投影仪,有麦克风也有音箱,酒桌上各式各样的游戏。
另外一面墙壁上还有一台Led屏,可以点酒的。都会送到墙壁的窗口上,隔着帘子,隐私性极佳。
“喝什么你们来点?”
“十二个福佳白啤吧。”时湛没看菜单,“两杯鸡尾酒,再来两杯柠檬茶。”
“好嘞。”闻老板打量了一下时湛旁边的两个人,发现都是熟面孔,于是问,“上次跟你来的那个小哥呢,今天没来?”
段之途一开始疑惑了几秒,以为老板问的是凌准。
后来他发觉,凌准上次根本没来。
老板看他们没人说话,就又加了一句:“就是最后你喝多了他把你扛走的那个小哥啊,你们......”
“老板!”
段之途突然睡醒了似的差点要吼出来:“.......那个,柠檬茶有一杯不要冰。”
老板嘴上答应着,看着时湛的脸色越来越沉,懂事的赶紧先离开了。
没等两分钟,他们桌的饮品就全部来齐了。
段之途隔着绚丽的灯光注视时湛,看他满脸淡定,拿着棕色的、表面玻璃上还泛着冰雾的啤酒瓶,左手轻松发力起开瓶盖,倒在了巨大的啤酒杯里。
一瓶,500l,刚好倒满。
紧接着他给自己也满上一杯,自始至终没开口说一句话,静静地和段之途碰了杯,一饮而尽。
时湛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的一杯酒模糊了意识。
他到底是来安慰兄弟,还是在借着机会浇自己的愁。
段之途和程执没人敢说话,只是陪着酒。程执还好,柠檬茶毫无负担,段之途连着配了两大杯,觉得有点儿顶了。
他差点忘了,时湛真的很能喝。
“段之途。”时湛第三杯酒倒满的时候终于开口,嗓子好似被冰冷的酒精覆满了一般,“你干什么啊?”
“你喜欢宁栀亦,你又不说。”
“现在人家跟别人在一起了,你又开始买醉。”
“你图什么呢。”
“你早点说,你说出来。”
“说不准,多少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段之途迷迷糊糊跟着他喝了三瓶,脑子混乱的很。但听到他末尾的几句话,又不敢反驳了。
他知道时湛不是在说他。
而是在说自己。
说两年前的那场悲剧。
“咱今天不说别的,行吗,少爷?”段之途开了第四瓶,“今天喝美了,别的就不提了。”
时湛眼角红红的,闻言笑了一下。
脑海里有一瞬间闪过了两张面孔,一个是凌准。
他哥还不知道他喝酒了。
玻璃杯一下一下的碰,眨眼就从五点碰到了晚上九点。在封闭的屋内无人能感受到夜幕降临。
程执看的生生着急,两个人一晚上喝了十六瓶啤酒,两杯鸡尾酒。
喝酒之前他们全都没吃饭,段之途拿着麦克风重复着昨晚的惨剧。
时少爷依旧平静又淡定,桃花眼擡起时比平日里要更凶。眼眶猩红,眸底波光粼粼,被屋顶的霓虹灯照的复杂又从容。
他屏蔽了段之途近乎癫狂的歌声,手里的第九瓶啤酒没被程执拦下。玻璃口清脆的叩响在大理石桌角,瓶盖被力量弹飞,瓶口在光束下冒着冰汽。
程执一直捧着手机,九点二十的时候收到了凌准的电话。
“你跟时湛在一起吗?我找不到人。”
程执磕磕巴巴的给凌准说:“准哥......我们在......”
他只觉得凌准像是会预知似的顿了一下,之后声音变得犀利又冷:“在哪儿?”
“在906。”程执怕凌准听不懂,又补了一句,“冰江道的那个906。”
“想能不能留才最寂寞———————”
段之途一嗓子乱吼,他听不清凌准那边的动静和反应,只能听见男声很低,似乎不爽又复杂地说:“别让他们喝了,我现在过去。”
程执弱弱的答应了一句好,马上就被凌准断了电话。
他左瞧瞧唱疯了吐疯了的段之途,再看看右手的时湛,哪个也拦不住,他只能默默祈祷凌准赶紧来。
喧嚣的歌声停止,凌准推门而入。
他胸口还起伏个不停,十几度的气温下,他鬓角间细微的汗珠还在灯下发亮。
凌准看了看堆满了桌子的酒瓶,听程执给他汇报了几句“战况”,眼神立刻落在了靠在软沙发上,面无表情的颓废少年。
在喝第九瓶酒的时少爷还很清醒,他看见凌准来并不惊讶,就好像在意料之内。
紧接着,他就目睹着他哥单膝蹲在他面前,拿掉了他手中的冰啤酒,眼神中情绪复杂,想要骂人却又住了嘴。
凌准叹了口气,轻声地问:“回不回家?”
时湛的情绪直到看见眼前这张面孔才彻底释放,酒精在此刻全部变成了催化剂。他死咬着牙根不肯吭声,不肯露馅儿。
凌准看着小孩较劲,没训斥,没走,起身站在他的身边,捏了捏时少爷的肩膀,朝着程执那边说:“你把他送回去,弄得了吗?我给你们叫辆车。”
“没事儿,准哥,我能。”
凌准一只手还在时湛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打开打车软件扫了几下:“叫好了,白色丰田,765。”
程执点点头,架起喝的不省人事的段之途。
“给了小费,你叫师傅帮忙把他送到家里。”
安排好了另外两个人,凌准坐在了时湛身边。凹陷下去的软沙发像打开了两人的话匣子,凌准语气软了下来:“为什么不回家?瞒着我在外面喝酒,也不接电话?”
小少爷低下了头,不回话。像是喝醉了,可是凌准知道,他远远没到喝醉的量。
“我是不是很早就和你说过了,不要关手机,不要让我找不见人。你都记不住。”
时湛静静地听着,不做回应。
这是小时候凌准对他的要求,他起码已经五六年没再听见过了。
凌准无奈的深呼一口气,温热的大手捏了捏时湛的后颈处,滚烫至极,与酒香融在一起,染上小孩的眼角。
“晚饭是不是也没吃?难受吗?”
随着凌准的话一句一句说完,时湛眼前的世界也越来越模糊。他努力的把桃花眼睁大,看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么凶,倔强的不肯低头,就是要较劲。
最后先低头的还是凌准。
他无奈的低下头,手顺着揉了揉时湛的黑发。
“跟哥回家好不好?我来接你了。”
昏暗中,时湛嘴角抽了抽,倔强的偏了下头不想被凌准看到,才克制不住的感受到热泪顺着下颌落下,掉在手背上。
他像是破了洞的气球,一下抛掉了所有的固执。冷杉香气盖过酒精缭绕在身边,实在是安心。
“哥。”时湛声音哽咽又颤抖,“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