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芒 作品

光影交错

光影交错

“湛湛。”

一声亲切的声音把时湛从脑海里的一幕幕的过往中拽出来,看清来人,时湛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凌准正跟在凌在洲身旁,一人举着一把伞,凌在洲看见他,先是下意识帮他扫了扫落在面颊上的雨珠。

“凌爸。”

“在这站着不嫌冷啊傻孩子?”凌在洲揽着时湛就往德育楼里走,报告厅礼堂在四楼,这种演讲他从小学讲到高中,早就轻车熟路了。

凌在洲快走到二楼才察觉出来自己的亲儿子没有跟上来,刚拿出手机准备问怎么回事,就收到了凌准的消息。

【小准】:爸,你们先上去吧,我回班拿点东西。

【凌在洲】:好,你抓紧。

“你哥说他回班有东西要拿,咱俩先上去。”

“哦,好。”

时湛不禁疑惑,他明明记得今天的学生代表不是凌准。

这样子的学生大会一般没有固定的座位,凌在洲在幕后准备进行脱稿讲话,时湛一边张望着找人,走着走着就到了最后一排。

他越来越喜欢找个安静的地方,不需要有人和他说话,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自己。

时湛找了最边上的一个角的位置坐下,思考着应该怎么收拾今天白天的残局。

他实在不好意思让凌在洲知道,也不想给人找麻烦。就好像前脚刚发完言代表完家里老大优秀学生,后脚就要收拾废物老二的烂摊子。

想着想着时少爷被自己逗笑了。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见微信有好多条未读消息。

【父皇大人】:湛湛,最近学习怎么样?

【父皇大人】:【语音”9】

「转文字」:湛湛,这几天爸爸科里太忙,今天的家长会你凌爸去了,有什么问题和他沟通沟通。

【父皇大人】:【语音”7】

「转文字」:入秋换季了,你和小准多注意身体,不要老是吃这么多甜的。

时湛嘴角挂上淡淡的笑容,随手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大概是他又想了想,觉得自己太冷漠了,不想寒了时主任的心。

于是他又加了一句“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这才心满意足的按下返回键,又看见了凌准的两条未读消息。

【.】:到报告厅了吗?

【.】:我马上来。

时湛一看时间,三分钟前了。

他刚打开键盘准备回复凌准说他坐在了最后面,转瞬间听到呼吸声,擡头就看见了来人。

凌准呼吸显得很急促,看上去是跑着来的。时湛再仔细一看,他发梢都被雨打湿了。

时湛原本瘫在椅子上的身子都坐直了:“你怎么不打伞啊?”

“麻烦,雨没那么大了。”

时湛又看了看他空空的两手,不禁挑了挑眉露出疑惑的神情:“你不是回班拿东西了吗?”

凌准也看了看自己还沾有雨水的双手,随即对上时湛的目光,什么也没说就把时少爷噎回去了。

凌准下一秒换了个话题:“政治书找到了吗?”

“找到了。”

“在哪儿找到的?”

“夹在练习册里了。”时湛眼球一转,目光包裹了整个礼堂,两个拇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手机屏幕,“我当时没注意。”

他这些小动作都被凌准尽收眼底,他一下就知道时湛在说谎。

鉴于他刚撒完一个谎,他也不好多问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时湛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凌准,他自己也没闹懂冯路泽演的是哪一出。

没再沉默多久,就听见主持人开始cue流程了。

“接下来有请高二一班凌准同学的父亲凌在洲先生,为本次开学动员会发表感言!”

一阵掌声之后,看着凌在洲从容的上了演讲台,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短袖外搭黑色毛衣,被话筒台旁的鲜花衬的干净儒雅,风度翩翩。看上去就像是个下班后回归生活的职场精英。

现实中也是这样的。

这里有很多学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凌在洲讲话了,只要是和凌准做过同届同学的,大抵小学、初中、高中,平均两年就要听一次。

很多人也都知道凌准的家世,海江市著名的企业人凌在洲的儿子。只不过凌准平视为人冷漠又低调,反倒是时湛成了段之途这些老同学嘴里的时少爷。

因为时湛小学和初中时期比现在傲太多,虽说算不上何种小事都要斤斤计较,但绝对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像00后整顿职场一样,时湛在学校里暴揍招欠的段之途、在学生会挑明上报总支书选举主席流程有水,之中当然存在看不惯他想报复的人,但一看到家长会领着时湛的凌在洲,就把这些想法默默的都吞回去了。

时修晏每月给时湛的钱都不少,他妈离婚时留给他的也不少,时少爷现在卡里比同龄人富的不是一星半点。逢年过节还会收到凌在洲的超大份额红包,他平日里请客也是大手笔,所以人缘极佳。

当他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就会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好像很惨,却又不惨。

哪怕是从前傲气凌人的时湛,在做所有事情之前也会有一个条例,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是时湛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善良,并且他以前是阳光又爱笑的少年,会逃课和兄弟们打一中午球,回来被罚站的时候笑嘻嘻的约定下一次的时间;会在被老师误解时和关系好的班主任撒娇告状,让老班为他“拔创”。

掌声再一次响起时,看着现在的时湛,凌准总觉得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也不过才十五分钟。

不过才一年多一点点。

“今天受委屈了,怎么也不说?”

凌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这句话,他声音不大,本以为会淹没在掌声中,可旁边的人鼓掌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时湛转过头看着凌准,下一秒又把目光挪到了地面上,没说话。

“自己一个人憋着就好受了?”凌准替他拦回了快要从他上衣口袋滑落的手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忍气吞声了?”

时湛还是没有掀起眼看他,良久,小声说了一句:“不好受。”

“不知道。”

“等会结束了,你就跟爸说。”凌准语气比平时都要温和近人,“让杨悦也知道,她不会不管。”

时湛的注意路落在了凌准这句“跟爸说”上。

好像在他眼里,两个人一直都是亲兄弟。

时湛今天实在是开心不起来,他什么也不想做,又不想说是为了不给凌在洲找事。

“算了吧。”

“你晚上把书借我,我补好笔记就算过去了。”

凌准好像早要知道时湛会这么说,他也没有再反驳什么,只是点点头作为回应。

他知道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今天是被那些话戳了心窝。

他知道时湛不是害怕记处分,也不会害怕找麻烦,他就是太累了。

已经被这些糟心的事情压的懒得再拔地而起去反击了。

新生动员会大概开了四十分钟就结束了,凌准和时湛在德育楼楼下和凌在洲进行了汇合。

凌在洲举着伞看了眼表:“湛湛啊,你和小准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我把车开过来,你俩在校门口等我,等会咱们一起走。”

“行。”凌准回过头又说,“你快,就等我们一会儿。”

时湛回到自己座位上收拾书包,发现座位上放着一本套了透明书皮的政治书。

他看了眼身旁空荡荡的座位,翻开书本,看见的是今天这堂课上满满当当的笔记。

时湛没想多会儿,直接把书塞回了旁边座位的书箱里,然后单肩背上书包,跟凌准说:“咱们走吧,一会凌爸等久了。”

“不着急,先等等。”

时湛还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高跟鞋重重叠叠的脚步声离教室越来越近。

时湛目光挪向教室门口,发现是杨悦。

杨悦身后还跟着屈作玉。

有那么一瞬间时湛脸上的神情变得隐忍又焦虑,他宁可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确实不愿意再回忆、处理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

不管是今天被侮辱、被嫁祸、过去他妈抛下他们父子走的事情,还是别的其他什么事情。

时湛觉得自己累的要碎掉,他一刻也不想待,乃至于没有考虑杨悦在这里会不会失礼,转身就要逃跑。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凌准握住了他的小臂。

时湛眼里带着诧异微转过头看他,他像是拼命想要逃走的小孩,却被自己的家长带头拦下。

凌准什么也没说,看着时湛的眼神带有坚定和执着,他把时湛扭了个个儿,让他面对两位老师。

时湛不知道这是不是又要有一场血雨腥风。

“时湛。”杨悦先开了口,“我已经听说了,今天屈老师冤枉你了,不用担心,她现在是来和你赔礼道歉的。”

学生和科任老师之间怀有矛盾,班主任调节也是常事。

杨悦平日里说话的语调就是铿锵有力的,现在也是一样。奇怪的是杨悦此刻并不像一个调和的人,就好像她也很生气。

他再反观屈作玉,满脸都写着不情不愿四个大字。

时湛在原地被一股脑儿涌上来的情绪冲昏了头,半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下一秒反倒是凌准先开了口:“如果屈老师不愿的话,不必为难自己。”

时湛惊异的目光又落在了凌准脸上。

他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凌准疯了。

屈作玉现在看凌准的眼神显然更加狠毒,可她又不好发作,只能压下自己心头的一切恨意,朝着时湛说了句“对不起”,说完扭头就踩着高跟鞋离开了班,一下下哒哒声似乎抒发着自己的愤怒。

至此凌准才收回了刚刚自己身上的锋利:“麻烦了杨老师,您还亲自跑一趟。”

“应该的。”杨悦说,“屈老师在学生嘴里的评价确实不大好,但不知道她嘴这么毒。时湛,她说了这么过分的话,你还是应该要主动来和我说,不要总是往自己肚子里咽,不然我这个班主任是干什么用的呢?”

“这件事没有第五个人知道,你们放心。赶快回家吧,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和杨悦道别以后,时湛才后知后觉,凌准开会之前离开的那一段时间是去干什么了。

出了教学楼,果然又下起了雨。

“中午的时候,你录音了?”

时湛声音很小,差点被雨声淹没。两个人在各自的伞下相顾无言。

“嗯,录了。”

随后凌准又补了一句:“这种事必须要解决。”

“谢谢。”

两个人同时开口,盖过了雨声。

凌准想了很久,他看不惯也不喜欢时湛现在慢慢变得忍气吞声的模样,一点不带有从前的热烈和轻狂。

所以哪怕时湛可能会埋怨他、讨厌他,他也要做。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时湛自己解决不了的摊子,那就做哥哥的出面。那时候一群熊孩子看见凌准这张冷脸就吓得屁滚尿流。

在自己这儿,时少爷就不是能被欺负的主。

他不知道的事,时湛也很依赖他这个当哥的。兄长带有的特定光环,时湛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只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叫着。

时湛觉得,长大了,毕竟不是亲生兄弟,应该就是朋友了吧。

朋友,总不能一辈子粘在一起的。

凌准的生活里早晚一天会不再有自己,也许上了大学之后,再晚点考研、读博、工作了之后,世界里就不会再有对方。

时湛最冲动的一个想法,是推开父母,推开自己最亲的人,靠自己走完剩下的路。

他的世界观念里,没有人是不会走的。自己最亲的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关系多好的朋友,最终都还是走的远远的。

可凌准还是在管自己,监督自己。他真想好好学习争取多依赖哥哥几年,可是又不想给他们惹事。

今天凌准又像小时候一样,像那时候拉着自己一本正经地去找欺负自己的人评理。

时湛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哥。”

凌准心不在焉的看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自然的接了句:“嗯?”

“我想吃凌爸烧的糖醋排骨。”

凌准有短暂的一秒是愣在了原地,下一秒在暗处轻笑了一瞬:“自己跟他说。”

他不禁感叹,小孩永远都是小孩。

等到凌在洲炒上这盘菜的时候,暴雨下的更大了。凌家的别墅里却满是烟火气。

今天凌准的书房里,有两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