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梦(中)

他每天下地,忙活农务,自己的儿子不中用,就把气撒在了我这个儿媳身上。


“我这一把老骨头养活一家子,儿子媳妇儿,你可忍心在一旁看着?”


我并不吃他这喊冤叫苦的一套:


“你怎么不找你儿子,倒和我一个外人说这些。”


这话里是堵了气的,毕竟成婚一月有余,许五六仍只带我爬树掏鸟,对我没有半分柔情蜜意。


许父听我这么一说,当即闹开了,说我这个儿媳妇不明事理,不知操持家事,成天往外跑就算了,如今竟然说自己不是许家人了。


许母出来劝和,这个女人身子娇小,脾气软弱,再加上童年时留下的印象,让我不大喜欢她。


闹到最后,吴孙两家的女人也出来劝和,不久,他两家的男人也下地回来了。


吴有量是个身材瘦削动作间却十分有力的男人,我有些怕他。


这个男人一听许父的说辞,立即吹胡子瞪眼,叫人把院门关严实了。


“许五六还没回来呢。”


我出声反驳,却没人听见似的,孙武和他姐一言不发只动作麻利地关上了门。


大门一关上,本就低矮的日头更照不进一丝光。


我心下莫名有些发怵。


“许家媳妇,你做的不厚道,五六他爹虽然身子壮实,可这家的担子也不能全放他一人身上,大哥得和你讲讲理。”


这还讲什么理。


院门一关,你们一群人像鬼一样围着我,我敢讲什么理。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吴有量的可怕。


事情以我的道歉结束了。


许五六回到家,趁着公爹公婆不在,我悄声把事情经过讲给他听。


说的时候我感觉十分委屈,不由得大哭起来,可许五六竟一言不发。


我对他的反应十分震惊,回想以往,我们俩做朋友时共同进退,互相扶持。


成了更亲近的夫妻后,他竟能不管我了么!


他低着头,声音囔囔的:


“我爹确实辛苦。”


哈?他辛苦,那你呢!你怎么不出力,你怎么任由他欺负我。


我和他闹,他只让我打他,也不还手,也不改口。


那天晚上下了雨,雨直到三天后才晴,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再度见到阳光时,我只觉得恍如隔世。


想起了家里的老娘,我突然想回家看看。


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收拾了点干粮便出发了。


雨后山路泥泞,显然不是个出行的好时候。


原一个半时辰就能赶到的路,硬是让我走到了晌午。


晌午天热,阳光照在稀泥地上,反出油亮的光。


我脚边的泥干了又湿,变成沉重的一坨,没走几步就要蹭一蹭,不然脚上就犹如拷上了铁铐一样沉重。


走到家了。


我不敢相信那是家。


家旁的山体烂泥一样在下面堆着,压垮了母亲的小木房。


我疯了似的跑上山坡,用手挖着那裹着树枝烂草的泥巴,推开滚落的石块。


我嘶哑的干嚎传到空荡荡的林间,像蚊蝇一样细弱,没离多远就几近于无。


许家、吴家、孙家的人是扛着锄头来找的我。


他们看到倒塌的房舍,脸上紧绷的表情一下子垮塌了,学着我在一旁哭嚎。


哭了半天才抡起锄头,挖起来。


娘被埋得不深,所幸是挖出来了。


不想看她的模样,在挖出她来的一瞬间,我反而走了。


或许没人想到我会走开。


我钻进了林子,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忽然,一声熟悉的鸡鸣叫醒了我。


我睁大眼睛,猛地转头。


小母鸡,是娘养的小母鸡!


我一下就认出了它。


它还活着,虽然只剩它一个。


它疲惫又狼狈地前行,羽毛湿漉漉贴着,看起来丑陋不堪。


我解开身上的包袱,把高粱米做的馒头掰碎了撒在地上。


它看起来饿坏了,疯狂地啄着。


我看着它吃完,看它转身走了。


林间的碎光洒在它亮晶晶的羽毛上。


走吧,这次我替你送行。


我直接回了许家大院,我走进厨房,做了一锅野菜汤。


其实,只想做一碗的。


就怕到时候他们又会在耳边没完没了地唠叨,我就多加了点水和盐。


野菜大部分都让我吃了,就着馒头。


真香。


今天,我只想自己安安静静地呆会儿。


天不遂人愿,或者是这三家人偏不遂我愿。


他们似乎没想到我回来,许父竟痛哭涕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说了好多话。


大抵是些感念我亡母的话。


等他说完,我下了饭桌,吴翠知和孙朝凤又把我拉到一边。


她们俩洗碗,一边脏盘子塞一个到我手里。


嘴上是些关切话,手上却不挺地把活推到我身上。


这一次,我接下了。


许五六也走到我边上,提议去“秘密基地”待一会。


我拒绝了。


秘密基地是我俩儿时的一次冒险途中发现的好地点,在那看夕阳很美。


许五六把我叫到那里,无非是想要说些让人落泪的话。


可我已经没有眼泪要流了。


娘已经去了。


我甚至连她的那份眼泪都给不出。


与其为安详入土的人流泪,与其把泪送给说些宽心话的丈夫,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毕竟,我再也没有家了。


若想再过上那样舒坦的生活,只能靠我自己。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劳作,天没亮就起床做饭,收拾好家,和公爹婆婆一起下田地,有时还会到河边摸点田螺。


三家人吃我一人做的大锅饭,吃人嘴短,大家对我说是话也开始客气了起来。


儿时家中虽然只开了一小块地,但娘教过我许多农活相关的知识。


我不再和许五六成天晃悠在庄子上。


而是用我的力气,把娘教的东西运用在生活中。


没过多久,我在种庄稼的事儿上越来越熟练,对付起一些菜苗的疑难杂症,手艺堪称老道。


时不时地孙吴两家的人就会找我帮忙,久而久之,连庄子上也有人来找了。


就在我以为终于能重新掌控自己的生活时——


我有孕了。


依然是个阴雨之日,瓢泼大雨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让我想起了娘离去的那天。


身上冒着冷汗,我百般不适,更控制不住地干呕。


公爹给我煮了姜汤,婆婆也关切地坐在我身边。


他们是会审时度势的人,自打发现我能干,便常常对我嘘寒问暖。


眼下见我不舒服,态度更是和蔼,把我当做亲女儿一样照看。


雨一停,他俩便相伴着给我请大夫去了。


听到是喜脉的时候,屋子里所有人都满心欢喜。


只有我,一颗心卡在了嗓子里。


不会有人来找我帮忙了,我曾沾沾自喜的那唯一的用处,要没了。


一开始,肚子不显,我照常下地,后来天冷了,过了下地的时候,我理所应当地不去忙活。


做饭的活又让吴翠知和孙朝凤那两个婆娘分担了。


她俩重拾以前的活计,心中却有些不忿来。


虽然日常也是打着招呼,可我能听出她们话语里对我的不满。


院子里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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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各有各的忙。


我再次变得形单影只起来,时常害怕自己被人抛弃。


愁绪一多,胆子就大。


我不愿呆在家里,有时天已经黑了,也要到外面走走。


直到那一晚,还记得那年的春天格外暖和。


我跑到河边,撞破了吴有量和吴翠知有违人伦的情事,知晓了吴翠知不能生育的秘密。


他们为了保守秘密,自然要拉我下水。


可我还怀着孩子呐!


他们毫不留情。


我无力反抗,忍耐着,只想等一切结束,再一一算账。


你们不是想我保守秘密吗?我偏不!


什么失节,什么耻辱,我通通抛在脑后,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到庄子里,站在青天下,把他们的丑事一一道出!


我不怕!


我不怕这样的折腾,但孩子却怕。


它在我肚子里翻滚着,踢踹着,我听到吴翠知一声惊呼,感觉有东西从底下流出。


我的孩子等不及要从肚腹中出来了。


吴家兄妹还没到断绝人性的地步


他们简单收拾了下我,慌忙把我抬回了院子,对许五六说他们在外边散步时发现了我。


这说说辞错漏百出,但我那丈夫傻乎乎的信了。


要不是身上一阵阵的疼,我一定当场揭穿他们。


生孩子的过程相当痛苦,有好多个瞬间我以为自己就要去见娘了。


但我还是挺了过来,这多亏长年的劳作给予我一副结实身体。


孩子很健康,是个男娃。


他的出现让我生出了一点慈悲之心。


所以,当吴有量和吴翠知威胁不成,又打算用钱堵住我的嘴的时候。


我同意了。


之后的日子,我一心扑在即将回去的庄稼地上。


绿油油的广阔田野啊,那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田野上的风会减轻我心间的沉重,芬芳的青草香会洗涤我灵魂上遭受到痛苦。


老祖宗说祸不单行,确实如此。


我被以坐月子为由留在了家里。


更多院子里的活被分到了我的身上。


他们不让我下地了。


公爹要把地卖了,因为觉得许五六一个人照顾不来。


他又觉得我之前太招摇了,现在是时候把重点放在孩子身上了。


婆婆的沉默如鼓点打在我心里。


她小声嘀咕着:


“这些年咱家全靠她能干日子才越过越好……”


她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劈进我的心底。


我这时候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好好认识过这个小个子女人。


愤怒的我和公爹理论,最后被许五六扯进了房里,夫妻间大吵一架结束。


至此,支撑我活着的一切都没了。


我被困在小小的院子里,成天抱着孩子,像娘一样做起了绣活。


有时候我心里怨毒了这孩子。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老天爷仿佛听到了我心里的想法,把这个孩子收走了。


孩子走的那个晚上,我偷听到那个老杂种的打算。


卖地本身就是断自己后路的决断,我为此争执许久。


每到晚上,我还会苦口婆心地和许五六讲其中利害。


可惜这个孬种只知道猎他的兔子山雀,要么就在街头巷口游荡。


他早就受不了他爹每日唠叨着叫他下地干活,心里只装着闲游天下的美梦。


要卖地,他以为自己过去的“苦难”要过去了,好日子要来临了。


殊不知自己清闲生活的背后是苦苦支撑的我和两个老人。


现在地卖了,我终于知道那老杂种留下的后手。


他要把我当成物件给典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