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风云113
桐桐把孩子带到舆图前,舆图那么大,李唐和华朝在其中不算小,但也不显得有多大。
她把手指点在李唐的疆域上:“永远不要视这里为仇敌!你待李唐皇室虚伪,他们会愿意陪你们演戏,就如同我与始毕可汗一样,将戏演给天下人看。可天下人……傻吗?谁看不懂我们之间的虚情假意?”
两孩子不言语,静静的听着。
“故而,我才说,待之以诚!你以诚待之,天下人会信的,只要你们的心足够真诚。正如当年,位居高位者,谁信‘为国为民,天下为公’?他们不信,但是天下人信。因天下人信,才给我了机会,也才有了今日之华朝。”
桐桐说着,就低头看两个孩子,“你们只管真诚,不是为了取信李唐皇室!你给他们真诚,他们或许跟那些昔年的高位者一样,并不信任你们,他们会跟你们虚以为蛇。但没关系,天下人的眼睛雪亮!还是那句话,得人心者得天下。
你们给与他们足够的尊重、善意,那么假使有一天,你们与李唐皇室有了冲突。那么,普通士卒手里的兵戈就不会朝向你们。
善因是种子,得埋下去,然后不停的浇灌,也许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那又如何?它终会发芽,会长大,会开花。”
她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在舆图上游走:“……在华朝,咱们经常说的是,不论部族,不论男女,尽皆一视同仁。在将来,你们说的是,凡我天下子民,一般无二。前隋之灭,我告知过你们。隋炀帝如何死,我和你们父亲都是亲历者。
隋炀帝不懂宇文家为何会反,他认为天下庶民反他,这很正常,他自知对庶民严酷。而他对天下之乱,并不惧怕,原因是他认为厚待了贵族世家,这些人便会帮他平天下之乱。他总以为,他倒了,贵族、世家便无可依仗。”
两个孩子听的认真,并不插话。
“其实呢?”桐桐问他们,“这些人随波而走,顺大势而为。他们永远只在乎自身利益,而非庶民。由此可见,为君王者,需得与大多数人站在一处。君王不是贵族势力的代表,反之,君王该是庶民的代表,是为庶民争取更多利益的!你为庶民利益,庶民托举你,故而,你为王为皇。
而贵族世家呢?这些会被消灭吗?显然不能。杀了一茬,还会有新的贵族,新的世家,他们会源源不断的涌现,杀不尽。那么君王还有一个作用,那便是一边利用这些势力,一边制衡势力,从这些势力中为庶民争取更多的利益。”
望岳便懂了:“便是与李唐冲突,也不该是与庶民为敌,更不能祸害百姓。真正与我们利益冲突的是他们的贵族、世家,皇室。”х?ζ?
对!就是这个意思:“为君者,尤得记住一点——不可为了君王权利欲与野心,祸害天下。”
临川便明白了:“李唐与华朝不能相互攻伐,那是因为阿母和二伯都在控制着自己的权利欲与野心,没有为了夺天下而夺天下。”
换言之:双方都得民心,攻伐对方,不占‘人和’之利!
桐桐这才笑了,对!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只知道道理是不行的!她看向四爷:“此次与突厥之战,我想带着两个孩子。”
四爷便笑了:“好!”那便带着。
不是为了带孩子去看战争,去看杀人,去看血腥的场面的,而是看看,桐桐为什么要打这一仗,为什么在对方称臣之后,依旧要找茬把对方给灭了。更得叫孩子看看,她要怎么去打这一仗。
这一仗还跟以前一样,最精彩的不在战场上厮杀,而在于前期的部署。
而今华朝跟突厥有一个最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突厥还属于奴隶制。
两个孩子坐在爹爹的身边,听着母亲跟大臣们议事,“……在突厥,一百个人里面,有一个是贵族,有四个是平民,其余九十五人尽皆奴隶。
奴隶生病是不许看病的,因为他们的命没有比医药更贵。故而,他们更信奉神明。因为神明是唯一他们可以祈求的对象。生病之人总有一定概率自愈,于是,这便是神明显灵了。若是生病之人亡故,这便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或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这才被惩罚了。既然惩罚了,那以后就会好过些,人便得到安慰。”
华如站在小主子身后,默默的低下了头:是的!我的阿妈就是这么死了的。其实,那不是大病,在华朝只要挖一筐子草药就能换一粒退烧的药。若是如此,阿妈就不会死了。
“奴隶与牛马羊是一样的,甚至于,他们的待遇往往不如牛马羊!为何?因为牛马羊没有人的灵性,好管理。但人不是,是人就会在某一瞬间想要反抗。故而,只有压榨更狠,将其贬的更低,把他们不当人,让他们也不把自己当人,这才更好管理。所以,奴隶不如牲口贵重。”
金山:“……”是的!在北华女人同男人一样,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一样能干。在北华,谁也不能欺辱女人,此乃重罪。
但是在突厥不同,女奴隶是没有任何权利的!谁想对她们做什么都可以。男主人可以随意侵占,可以将其当做物件赠送,可以当做工作借给任何人使用。
桐桐给出了一个数据:“近些年,咱们的官商与各个部族贸易,得来一组数据!女奴隶的平均死亡年纪是二十六岁。她们多数从十三四起开始生孩子……平均每人在短短的一生中可生育五到十个孩子……孩子大多父亲不详,母亲死亡后,年幼的孩子无母亲照顾,多数如同牲畜一般被养大……然后再继续为奴……”
满大殿是翻看记录的动静,而今数字普及,便是外族官员也能看懂其中的意思。“而男奴隶的死亡年纪是二十四岁!”
这话一出,顿时‘啊’声一片,确实未曾想到。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战争!部族冲突,内斗!年轻壮硕的男子多数死于相互攻伐之中。若只说十八到二十一岁的年纪,他们的死亡率占到了十之六。”
大殿里安静极了,静悄悄的无人言语。
“孩童……保胎顺产,华朝施恩以天下,孩子成活率高了,但生下来……抚养到三岁的概率不到一半。”
“奴隶中若是战场中受伤至残,能活着的极少!他们会将这些人送至供神台,能活下来的那就是天的恩赐;若是活不下来,那也是天意。就如同牲畜的族群抛弃受伤的同伴一样,将其放弃。”
“所有的奴隶中能活到四十岁的极少,到了这个年纪,除非是管事。但他们中完整的人很少!所谓完整便是……没有被割掉鼻子,割掉耳朵,砍掉手指,挖了眼珠……他们若是办事不利,这便是惩罚。”
望岳和临川听的红了眼眶,一个忍不住,哭了出来了。
大殿里是皇女皇子的哭声,这哭声叫华如这般之人跟着掉了眼泪,但心里更加安定。
这哭声代表着悲悯!
褚亮心中叹气:为君王者若无悲悯之心,是难为明君的。
皇子皇女都还小,他们没有做戏,这都是真的!真的……只听听便生了悲悯之心。
然后就听自家这位陛下说:“华朝上下皆要牢记八个字——为国为民,天下为公。那么敢问,突厥称臣,其算不算与我同国。”
自然!
“既然称臣,其民是否为我子民!”
当然!
“既然如此,身为君王,能否看着子民受难而无动于衷!”桐桐说着就叹息,“本来,既然同属一国,矛盾非得用战争的手段解决吗?我们与突厥商议,在突厥实行变法,可行么?处罗可汗薨逝了,颉利可汗是这个能与咱们携手,共同实行变法的人吗?从近期他所行之事看,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为何下这个这个判断呢?因为他娶了杨吉儿,他意图与李唐旧的勋贵媾和,这不仅说明此人糊涂,更说明他们意图南北夹击,威胁我华朝安全。若是如此,那便是他叛我华朝在先,当伐之!”
嗯!四爷看了孩子一眼,听懂了吗?这是说战争的背景、原因、目的,以及直接引发战争的导火索。
反正,华朝的宗旨没变,这场战争的矛盾是尖锐突出的,战争是正义的,目的是纯粹的,所以,战争的结果是可以期待的。
而且,这是在强调,战争的不是为了个人权欲,不是为了疆域扩张。
战争发生的直接原因是颉利可汗与李唐旧贵族相互勾结,威胁华朝的安全;根本原因是解救被压迫的奴隶们。
桐桐摆楞完了,这才说:“在这样的目的之下,我们先要做什么呢?先要叫被解救的人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让他们更好更多的了解我们,知道我们,认同我们……得他们愿意被救,明白他们的处境,知道他们将要奔赴的是什么,他们才会更好的配合我们打好这一仗。”
褚遂良看了这位陛下一下:您这不是要打仗,您这是要撺掇奴隶杀了奴隶主呀!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要做的是动员者,是引导者,是组织者,是指导者……”但不是征伐的主体,“唯有如此,草原才能真的太平!若不然,奴隶永远是没有意识的工具,战火还会再起。”
这个变革对于突厥来说,无疑是前所未有的,其影响也是深远的。
所以,这一仗不是打打杀杀,而是沉入各部族奴隶中,去做前期的准备。
桐桐看向华如等人:“而这一战,你们是主力军。”
众人这才恍然:以为培养的是亲卫,却没想到,这些从奴隶中挑选出来的小奴隶,他们的作用是这样的。
事实上,陛下为征伐突厥,已经暗中筹备了好几年了!底层的百姓是不能觉醒的!
一旦觉醒,便能爆发出洪荒之力来,此力能成摧枯拉朽之势!
又是一年秋意浓,可汗的牙帐里却极其温暖。
杨吉儿披着大氅在牙帐里布置,炭盆里烧的是寿炭,此炭乃是长安左近的南山生的百年树木,伐木后在南山中烧制成炭。而后将上好的炭块雕刻成‘寿’块,在长安售卖,价格都极其昂贵。
更何况这么贵重的东西一路运到北边,这一块‘寿’字炭,比黄金都贵重。
但这种炭燃烧,并无呛人的烟火气。
此刻,寿炭在火盆里燃烧,红红火火的‘寿’字一个摞着一个,极其好看。
她满意的走过,看了看屏风:“换了!梨木屏风怎敢拿出来摆?换檀木的来。”
檀木屏风摆好,又看了看帐幔,这帐幔用的是大华产的棉布:“此物粗鄙,换江都锦缎来。”
“喏!”
再看看案几上用的陶器:“不好,换瓷器来。”再酒壶里的葡萄酒:“西域的酒……太过于酸涩,华朝的酒是好的!取些五谷纯酿来。”
……
粗犷的牙帐被装扮的焕然一新,精美的摆件,罪人的熏香,勾人的美酒,迷人的美人,以及一群李唐来的‘商人’,在这牙帐里对饮。
乐人是隋炀帝用过的,这些人只是年纪大了,不是死了。
舞姬虽不是隋炀帝的,但选来的美人皆出自江南世家选送,训练的女子尽皆为前隋宫廷旧仆。
乐曲悠扬,美人轻歌曼舞。
外面秋雨落,帐篷里美人衣衫单薄,轻纱裹身,鼻尖香汗密布,越发香艳。
大帐外,女奴们佝偻着身子,唯有如此,雨滴落在背上,才能保护怀里抱着的器皿用具不被雨水溅湿!
女奴中,有一身形格外惹人瞩目的,她叫萨尔,今年十八。便是女奴的装扮,也难掩其特别。
此女长的高大丰腴,站在外面的护卫将视线尽皆落在她身上。她俯下身子,裹的再严实的衣裳,领口依旧会敞开一些,总有人试图窥探里面的风景。
可她其实……已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自小与羊群为伴,在小小的部落里活着。母亲早死了,没有父亲。
不知道多大的时候,应该是胸口开始有些涨的发疼,跟母羊一样会出血的时候,管事把她扔到河里,叫她自己洗干净。
洗干净了,就去安排侍奉小主子。
小主子弄疼了她,她推了小主子一下,便被小主子打了几鞭子,扔给侍卫们了。
那之后,她便怀了娃娃。部族里的老阿妈说,自己是活不了的。太早生羊羔子的母羊也会死的。
那时候,华朝有药,可保牛羊顺产。她便偷吃给牛羊的药,她顺利的生下个女儿,一点点大。
后来,小部族被大部族打败了,自己就被俘虏了。
换了主子,小主子十三了,还要喝母乳,她便被选去给小主子做乳母。那一日,孩子生病了,吃了羊乳吐了,她便喂了孩子几口,不想小主子突然要吃奶,却发现奶水不够。一气之下,鞭打了自己那还未满一岁的女儿,孩子折了。
小主子不仅拿她当乳母……已经通晓人事的小主子拿她当女人用。
女主人便把自己给卖了,换了一只母羊。
可她又怀孕了,生了个儿子。可新主人打了败仗之后,拉着部族里的女人去慰劳将士,那一天……天太冷了!雪下的那么大,孩子没有母亲的体温暖着,方便放在羊毛堆里,也没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