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风云81

桐桐没有单独见谁,而是开辟了聚贤馆。

聚贤馆交给那个被救下来的庾立负责,凡是未曾授官的,不管男女,无论年纪,都可以去登记。聚贤馆内有房舍,可以免费住宿。有简单三餐,若是想为官,那就先去登记。一般七日之内,必安排考核。

考核不限于书面文字,若不擅长,可有面试。

通知下达,又专人敲锣打鼓的满城宣扬。

韦尼子暂时借住在大宁公主府,以为很快就能见到林公,谁知道宫里只送来一纸通知,若是谋前程,便去聚贤馆等着;若是为求存,或是其他什么事,那便是私事。

私事找大宁公主说是一样的,不必那么费事,非得进宫一箭。

韦尼子拿着大宁公主叫送来的告示,心里一叹:这位林公……行事颇为不同。

她该告辞了,去聚贤馆登记,接受其安排。

敢去聚贤馆的女子不多,韦尼子坐在马车上,也有些犹豫不决。

男子络绎不绝,但观察半晌,未有一女子入内。

正在她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就见一状如乞儿的女子背着个破包袱,朝聚贤馆去了。

褚遂良刚一转身,便看见这样一人。相貌看不分明,头发乱入鸡窝,沾满了枯草。穿的羊皮大衣乌七八糟,他朝后退了一步,微微皱眉:林公是女子,如实,朝廷必然有女子。

但此类女子——皆非善茬,当敬而远之。

他避开,张鱼娘便上前。神态自若,毫无自卑之态!抓着毛病,歪歪扭扭的写下她自己的名字、籍贯,履历。

庾立在一边看着,看着这人写:隋炀帝美人!

他:“……”竟然是后宫妃嫔?他再打量此女,还是看不出来哪里美了。

关于个人成就,他看见此人又写:揭发隋炀帝藏身处。

庾立:“……”弑君杀夫!狠人呐!失敬失敬!

再往下看,这人又写:被迫为司马德戡子妾。

意思就是隋炀帝死后,她这样的美人被当时的掌权者司马德戡的儿子给霸占了。

可紧随其后,她又写:诓其夜游江,趁其不备,推其入江溺死,以相救名义入水,遁走。

庾立:“……”渔家女通水性,以此技能杀人,而后脱身。这是又杀一夫!

他不由自主的又朝后退一步:狠人——您请——

张鱼娘手握成拳,藏在袖子里,被宫人带到了坤院,住进了一号房。

房舍里有暖炕,有案几,有炉火,屏风后有洗漱所需之物。案几上摆着木牌子,木牌子上有字有图。

张鱼娘挑了‘洗漱’的牌子,挂在外面的墙上。

不大功夫,就有两个婆子抬着热水来。临走指了指外面的牌子:“反过来,便无人打搅。这里男子不准入内,安心洗漱。”

张鱼娘将牌子翻过来,上面写着:勿扰!

她重新回来把门窗关死,这才去洗漱。坐在沐浴的桶里,她才真的放松下来。七日内便能见林公,要是考不过,就是作坊里做工,这里不会有人再看她貌美霸占她。

不会了!洗漱了,换了干净的衣服。不施粉黛,长途跋涉,饥寒交迫,容色减了何止三成。对着铜镜,看着不甚惹眼的容貌。她大大方方将自己拾掇利索。

再出来,便看见隔壁住了人。该是奴仆在外面交涉,认为房舍太小了。

管事只问:“登记了几人?一人一间,此例不能破。”

里面便传来了极其威严的声音:“罢了,留一人服侍,其他人等尽皆去驿馆安置。”

张鱼娘心说:这必是贵女。

果不其然,去领饭食之时,听说此人是前隋王妃,她的婆婆赫赫大名,毒死了丈夫。还有人说,来这里的女人都是凶人,便是这个前王妃,乃是她婆婆亲自选的。

恶婆婆能选出什么贤德女子么?

能来的,都是跟杀夫有关。

“跟杀夫有关?”桐桐看着名单,她挑挑眉,“那就订日子,侯见吧。”

此次一起入宫三十八人,而女子有十一人,其中包括张鱼娘和韦尼子。

等候处,男女一处,不曾分开。座次按顺利,并无格外优待于谁。

男子里,多是俘虏。自身没多大问题,被放出来安排到聚贤馆的。

他们自身就是官员,在大隋做过儿官,又在乱世里随波逐流,侍奉豪强为主。而今多也是这样的心态,不敢不从。

包括褚亮和褚遂良父子,口口声声都是忠君,可其实呢?

只要肯干活,那就先这样吧。

褚遂良并没有认出一身女装的桐桐,应对的很得体,中规中矩,这就是守拙,没打算常干的意思。

桐桐心里笑,也没往心里去:“那你下去吧!等着旨意。”

“喏!”

看着褚遂良出来,张鱼娘紧张了,下一个就是她。

常青站在外面喊:“张鱼娘——张鱼娘——”

“在!”张玉娘站起来,往出走的时候似乎有些同手同脚。这是宫廷的前朝。是她身在宫廷,却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进了里面,大殿里安静极了。

上首坐着个圆领黑袍的威严女子,她忙见礼:“张鱼娘见过林公。”

桐桐打量这个女家女,问说:“为何千里迢迢投奔来?依而今这局势,孤身一女子,便是没有你这般容貌,也难以安全抵达,你怎么会想着冒险跑这么远呢?”

“隋炀帝死了,我以为我被放出宫,便会有好日子过。却不知道没有这个好色的男人,还有那个好色的男人。司马德戡的儿子看见了我,便将我抢去了他的府邸。我不愿从,可不从就得被扔到军中……蹂躏而死。

于是,我从了!可我恨呐,我连皇帝都敢卖,他又是谁?我骗了他,央求他去船上游江!夜里,把醉酒的人推下去,并不难。船上之人尽皆醉酒,不会有人发现再去救他。我趁机跳下去,顺流而走,逃出升天。”

张鱼娘说着,便迷茫了:“可我一女子,无家无业,除了秦楼楚馆,竟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除了卖我这具皮囊,或是依附男人,我再也活不了了。后半生怎么过?辗转于诸多男人之手,直到年老色衰?

我绝望了,投江求死。可飘荡于江面,不曾沉水,被花船所救。我躺在船舱内,听船娘子谈琵琶,所填之词正式奇女子杨青鸟。”

说着,她抬起眼来,大胆发问:“难道林公昔年比我更容易?既然不想活了,那我宁肯死在寻林公的路上。我还有些配饰,典当了坐船到长安。雍王将赴大利城与林公完婚,所带人手以辎重极多,沿途需要杂役无数。我便远远坠着。这般有活干,沿途人多,且不敢生事!这才顺利的到了大利城。”

桐桐点头,问她:“若不用你,你将何往?”“此处,轻易无人敢轻慢女子,更无人敢骚扰霸占女子!在此地,我洗羊毛去,我学纺织去,便是去酒肆里做舞娘,亦有一碗安生饭吃。”

“可我若用你,你会什么?”

“识得些许字,写的不好!从不敢设想做女官,若是能留在您身边,为奴为婢,小女子心安。”

桐桐点了点头,看了常青一眼:“从今儿开始,她任‘起居舍人’一职。”

张鱼娘抬起头来,虽不知道起居舍人是什么官职,但还是叩首谢恩。

常青:“……”她连字都不会写,做什么起居舍人?起居舍人要记录皇帝的日常,且包括国家大事。

其实主要还是在皇帝身边,记录日常的。

找个认识字不多的人……这是不想叫人记录太过关于她的一言一行么?

但是,不得不说,张鱼娘是个极其有眼色的人,也是极其擅长察言观色的。她马上就上任,在宫里做过美人,宫里的什么她都熟悉。

于是,她立马走马上任。

外面的风太大了,屏风的位置不对,一点都不能给主公挡风。

她指挥宫婢,趁着传人的空挡,极快的调整了屏风的位置。

常青就是出去传人的功夫,再回来屏风就换了位置了。大殿里的火盆里的火苗都不摇摆了,显然,风吹不进来了。

常青没管这个韦尼子,他注意着抢他活干的张鱼娘。就见她去了侧,碰了香炉来,悄悄的在角落里换了之前的香炉。

桐桐没朝那边看,心里却知道,张鱼娘把薄荷香换成了梅香。

天寒地冻的,熏薄荷香,确实不合适。

张鱼娘换了熏香,又捧着热汤来了。之前手边放的碗里的汤早就凉了,张鱼娘端来的是热的,里面泡着一片姜一颗红枣。

放下之后,就默默的站在边上,不言不语,降低存在感。

韦尼子话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张鱼娘:此女有何特殊,这便留用了?

心里这么想着,但是话并未停。刚才林公问,“你丈夫被杀时,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

“我献出嫁妆,保住了我自己的命。而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做,都已经救不了他了。能自保已是极限,能侥幸死里逃生,我已觉得幸运。我夫待我极好,不曾纳有二色。他生时,我与他恩爱相亲。非我不救,而是自知无法救!我若求情,我必死;我如只求苟安,我便有活着的可能。于是,我活了。而后,我葬了他!”

“可曾后悔不救他?”

“不曾!一人只一命,我也只活着一次!不管为了谁,我也不能搭上我的命。”

“包括君王吗?”

韦尼子想了想,然后点头:“为夫不曾殉,自不会为君殉。”

桐桐挠挠头,咋说了,这个韦尼子跟她想的很不一样!这个人……还挺个性的!

她这会子还反问:“林公,需肯为您殉的臣子么?”

桐桐:“……”确实不需要。

韦尼子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她,那眼睛好似在说:那你矫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