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山宗主 作品

第1892章 辗转!

"王亮!咱三河老乡!"海魂衫少年从双层床上探出身,磁带机里《九月九的酒》混着电流杂音。

他抛来的琥珀桃仁在空中划出抛物线,落在何木膝头的《木工基础》上——那个始终蜷缩在下铺的太平镇少年,正用刻刀雕琢着核桃大小的木马,刨花像金屑洒在洗得发白的床单上。

冯辉的厚瓶底眼镜滑到鼻尖,他握着游标卡尺测量铁架床的护栏:"误差0.05毫米,绝对是报废的机床导轨改制。"说话时钢笔在笔记本上疾书,墨迹透过纸背洇出密密麻麻的数字。

王岩的足球撞上床柱的瞬间,整间宿舍都回荡着金属颤音。"我哥说食堂的白菜炖粉条..."他揉着撞红的额头,后脑翘起的呆毛像弹簧片般抖动,"能数出七条肉丝!"

任斌始终沉默地擦拭着全家福相框,照片里穿工装的男人眉眼与他酷似。

雁洋的凤凰相机快门轻响,镜头盖上的"囍"字已经褪成暧昧的粉。

当吴东抱着印有"奖"字的搪瓷盆冲进来时,湿发甩出的水珠在夕阳里划出虹彩:"澡堂的淋浴头比车床还难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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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浸透梧桐大道时,陈琛的自行车铃惊飞了觅食的麻雀。

张煜从三楼窗口望下去,看见她的帆布书包随着蹬车动作轻晃,车筐里的书本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钢笔勾勒的齿轮草图。

链条突然卡住的瞬间,他已经冲下楼梯,三步并作两级台阶。

蹲在自行车旁时,张煜闻到了机油的锈味和陈琛袖口的白玉兰香。

他的食指蹭上链条油污,她却递来蓝格手帕——棉布带着体温和钢笔墨水的气息。

"新生该去领工装啦。"她说话时,马尾辫扫过张煜正在拧螺丝的手背。

当八个少年挤在领料窗口前,温阳正用部队叠被法整理每个人的帆布工装。

"肩线要对齐车缝。"他示范时的严肃模样,像在给炮筒校准准星。

王亮却把工装裤套在头上扮钟楼怪人,直到何木小声提醒:"扣子会刮坏你的海魂衫。"

食堂的铝制饭盒碰撞声里,冯辉真的在白菜炖粉条中数出了肉丝。

"第七条是猪肉,第八条..."他的筷子突然被王岩抢走,"再数就赶不上《笑傲江湖》了!"电视机的雪花屏前,任斌悄悄把肉丝夹进空饭盒。

夜风掀起309室的浅绿窗纱时,何木的刻刀正在烛光下雕琢第八个小木马。

温阳的收音机飘着《夜空中最亮的星》,雁洋的相机里定格了少年们举着搪瓷缸碰杯的剪影——缸里晃动的不是酒,是王亮用酒精炉煮的三鲜伊面汤。

张煜在双层床上辗转,帆布工装粗糙的触感贴着皮肤。

月光流过陈琛留在车筐里的《机械设计手册》,封底铅笔勾勒的蔷薇藤蔓缠着齿轮,像某种隐秘的暗号。

远处实习车间传来夜班机床的嗡鸣,仿佛在为新生的梦呓打着节拍。

晨雾再次漫过铸铁大门时,张煜在早操队列中寻找那个淡紫色发带。

陈琛站在领操台上,白球鞋踏着广播操节拍,转身运动时马尾辫划出优美的弧线——像车床切削出的完美半圆。

当"体转运动"的口令响起,他们的目光在蒸汽氤氲的锅炉房上空相撞,又随着"解散"的哨音碎成满地梧桐叶。

金工实习首日,陈琛作为助教出现在砂型铸造车间。

她的帆布工装格外合身,腰间束着的牛皮工具带让人想起父亲厂里的八级钳工。

"型砂要逐层夯实。"她示范时小臂绷出优美的线条,腕间的银色手表滑到手肘。

张煜的砂模总在关键时刻崩塌,直到她俯身握住他持捣固锤的手——白玉兰香突然压过了铸造砂的土腥味。

"手腕要像车刀般稳定。"她的呼吸扫过他耳畔,工具箱里露出半本素描簿,密密麻麻的齿轮图案间藏着朵野蔷薇。

当浇铸的铁水映红她的侧脸,张煜在腾起的蒸汽中看见她耳后的朱砂痣,像落在图纸上的一个红圈批注。

夜色中的钳工台前,何木偷偷打磨着黄铜发条。

他的木工盒底层藏着太平镇老木匠的照片,八音盒齿轮的咬合声与王亮的鼾声此起彼伏。

温阳在台灯下研读《液压传动》,铅笔尖在"帕斯卡原理"旁画出小小的感叹号。

周末的澡堂排队长龙里,王亮传授着生存秘籍:"二两饭票能换小卖部两个茶叶蛋。"

他的海魂衫领口泛黄,却骄傲地挺着供销社姑妈给的琥珀桃仁。

冯辉在蒸汽中演算澡堂水流公式,吴东的粤语歌混着水花溅在更衣箱的铁皮上。

当陈琛的自行车再次停在309室楼下,车筐里多了一束沾着机油的野蔷薇。

张煜在晨跑时"偶然"路过,看她把花枝插进搪瓷缸,钢笔墨水瓶上的齿痕与她素描簿里的图案如出一辙。

他们的对话始终隔着车间的轰鸣,却在递扳手时指尖相触,在图纸改错时共享橡皮,在食堂打饭时碗沿轻碰。

秋雨打湿实习报告那晚,陈琛的格子手帕出现在张煜枕下。

何木的八音盒终于奏响《致爱丽丝》,发条转动声里,八个少年的呼吸与车床的韵律渐渐同步。

月光淌过温阳枕边的水平仪,在冯辉的演算纸上画出完美直线,最后停在陈琛素描簿的某页——那里画着穿工装的少女,背景是漫山遍野的齿轮与蔷薇。

……

秋雨初歇的清晨,松江省机械学校的铸铁楼梯上凝着薄霜。

张煜抱着金工实习手册转过教学楼拐角时,陈琛正踮脚擦拭车间窗玻璃。

晨光透过她手中的旧报纸,在蓝布工装上投下细碎光斑,腰间牛皮工具带的铜扣随着动作轻响,像是敲打着某种隐秘的节拍。

"今天学砂型铸造。"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沾着型砂的窗台,发梢挂着颗晶莹的水珠。

张煜注意到她工装口袋露出半截铅笔,笔杆上密布着细小的齿痕,像被某种小兽反复啃噬。

温阳带着309寝全员列队时,王亮正试图用改锥撬开更衣柜的锈锁。

"安静。"寝室长的低喝让所有人瞬间挺直脊背,冯辉的游标卡尺差点从指间滑落。

陈琛分发造型工具的动作干净利落,当她把木制捣固锤递给张煜时,指尖残留的型砂落在他腕间,带着潮湿的凉意。

"手腕要像车刀般稳定。"陈琛的手突然覆上来,带着白玉兰香的气息掠过张煜耳际。

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指节处却有淡淡的机油渍。

捣固锤起落的节奏里,张煜听见自己心跳与车间排风扇的嗡鸣共振,她的发丝不时拂过他滚烫的耳廓,在型砂堆里刻下深深浅浅的凹痕。

午间食堂的蒸汽模糊了玻璃窗,王亮神秘兮兮地掏出自制饭票:"二两换鸡蛋,四两能加肉。"

他的海魂衫袖口沾着酱油渍,却得意地展示饭盒底藏着的卤蛋。

何木小心地把肉丝拨到任斌碗里,后者低头扒饭时,镜片蒙上了白雾。

"看这个!"冯辉突然举起白菜帮子,菜叶脉络在阳光下透出精密图纸般的纹路,"植物纤维的力学结构..."

话音未落,王岩的足球擦着他耳边飞过,在打饭窗口的铁栅栏上撞出清脆回响。

陈琛端着铝制饭盒经过时,张煜的汤勺僵在半空。

她工装袖口卷到手肘,小臂沾着型砂和石墨粉的混合物,像幅抽象派的钢笔画。

"下午去领制图工具。"她的目光掠过张煜餐盘里没动的卤蛋,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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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图教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陈琛分发绘图仪器的身影在磨砂玻璃上投下剪影。

当她把圆规按在张煜图纸上时,松香气息混着钢笔墨水味扑面而来。

"中心线要用点划线。"她俯身示范时,发梢的野蔷薇香突然压过了图纸的浆糊味。

张煜的橡皮不慎滚落桌底,弯腰去捡时看见她白球鞋内侧用红笔写着日期:1996.9.15。

秋雨再度落下时,309室飘起王亮的酒精炉火锅。

温阳用游标卡尺测量白菜帮子的厚度,何木雕刻的木屑在沸水里载沉载浮。

"这叫原汤化原食。"王亮舀起漂着刨花的汤,被冯辉用《机械原理》拍在后脑勺。

雁洋的相机定格了这幕:任斌偷藏肉片的动作,吴东哼着《海阔天空》拧干湿发,张煜对着窗外的雨帘发呆——陈琛的自行车正锁在楼下,车座套着印有齿轮图案的塑料袋。

周末的旧货市场飘着糖炒栗子香,张煜在五金摊前驻足。

生锈的游标卡尺躺在红绒布上,尺身刻着"1978年先进工作者"的字样。

他想起父亲工具箱里那把总用油纸包着的卡尺,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嗓音:"这种老式卡尺的误差补偿原理很有趣。"

陈琛蹲在他身旁,马尾辫垂落肩头,发梢几乎触到地摊上的黄铜阀门。

她拿起个锈迹斑斑的齿轮,对着阳光转动齿牙:"看这渐开线齿形,至少是五十年代的老车床配件。"

摊主惊讶地推了推老花镜:"姑娘懂行啊!"

雨滴砸在帆布棚顶时,两人挤在报刊亭檐下避雨。

陈琛的工装肩头洇开深色水痕,发丝间的白玉兰香被雨水激得更清冽。

她忽然从挎包掏出用报纸裹着的物件——是把刻着编号的制图尺。

"生日礼物。"她的睫毛上凝着细碎水珠,"记得还我时带上全优的零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