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苹果 作品

第一三五七章 泄露(二合一)

这场闹剧之后,桓玄颇有些颜面无光。不过这件事却也并不影响他如今的地位。如今他全面掌控朝廷,就算一些人心中不满又当如何?又岂能撼动他分毫?

而不久后李徽上奏的贺表抵达京城,倒是让桓玄腰杆又直了起来。

如今大晋之中最大的势力便是徐州李徽,所有人都在关注李徽对桓玄入京的态度如何。许多人之所以不肯向桓玄屈服,保持观望态度,便是因为徐州的态度未定。桓玄的行动若得不到徐州认可的话,局势便尚有巨大变数。

桓玄自己当然也对李徽的态度颇为关注。他知道,如果李徽一旦表态反对自己的话,那么事情会很难办。李徽振臂一呼,恐有许多人群起响应。而徐州的实力强大,自己也和他们交过手,知道他们的战斗力有多么强大。以目前自己拥有的实力,若同李徽火拼的话,结果恐怕并不乐观。

所以,当李徽的贺表送达朝廷之后,桓玄大喜之极。他立刻大做文章,将此事描述为是李徽对自己的支持。但其实,李徽的贺表是上奏给司马德宗的,表示拥护司马德宗的大晋皇帝之位,表态徐州上下会为朝廷戍守北疆,效忠大晋,希望朝廷迅速稳定下来,结束内乱局面,让百姓安居乐业云云。

贺表之中其实一个字也没提桓玄,更谈不上为桓玄站台,认同桓玄的所作所为了。但这并不妨碍桓玄扯大旗当虎皮,借由此事大作文章。

不过尽管李徽没有提及对桓玄入京的态度是否认可。这贺表一上,其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那便是,徐州是不可能出兵干涉这件事了。

这也是徐州李徽这十余年来一贯的行事方式。这些年来,徐州本就已经是独立在外的一股势力。有着军政事务自专权力的徐州除了表面上依旧对大晋朝廷效忠之外,其实和朝廷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无论朝廷谁人掌权,做了什么事情,徐州都似乎不闻不问。

唯一例外的一次便是当初谢玄被司马道子所逼,在京城病重无依之时,李徽曾率军陈兵大江之上。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让兵马上岸,而是自己孤身进城。那只是一次对司马道子的警告而已。随着谢玄故去,李徽再也没有理会朝廷里发生的事情。

徐州的态度固然令人失望,让许多希望徐州李徽能够站出来反对桓玄的人心中透凉。但是,当初这些人在朝廷之中对李徽极尽诋毁谩骂,如今却又寄希望于李徽前来,这多少有些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意味。

其实,不少人聪明人早已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别的不说,当初司马道子设计以江淮四郡为诱饵,让李徽出兵以抗桓玄东进。结果,李徽虽然同荆州兵马打了一场,最终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许荆州兵马借道东进。光是这样的举动,便足以说明李徽根本没有打算阻止桓玄。而桓玄如今掌控了京城,李徽又怎会出面反对他。这其中必定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意图或者是利益的交换。那些希望李徽出面和桓玄对抗之人,显然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在桓玄的召集之下,大晋地方官员陆续抵达京城述职。一些地方兵马也陆续抵达京城接受改编。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效忠于己则用,态度不恭敬的便以朝廷的名义免职。绝大多数官员还是识时务的,甚少有人会不明白目前的情势。地方兵马数量虽不多,但一样不能容其失控。桓玄从荆州军中选派将领去地方领军,将地方郡兵县兵控制在手,可确保京外局势在掌控之中。

不过,也有让桓玄不满之处。一则是三吴大族态度倨傲。除了一些地方小族派来子弟表达恭敬态度之外,吴郡吴兴义兴等地大族居然无动于衷。吴郡顾氏陆氏等大族甚至都没有接见派去的人员,更别说前来京城了。

二则是会稽太守谢瑶手握上万重兵,拒不接受朝廷诏令。他不但不按照命令前来京城述职效忠,不率领兵马前来京城接受改编,反而对前往传达命令的官员表示:会稽郡养兵之资乃徐州所出,若要调动兵马,当需徐州刺史李徽首肯。如李刺史发令,自当遵从。所谓接受改编更不可能。

谢瑶还说,眼下会稽周边教匪余孽尚在,他需趁着春夏领军剿灭教匪,以免秋收之时教匪卷土重来,抢夺粮食,荼毒百姓。所以恕他无法前来京城述职云云。

桓玄很是恼火,跟卞范之说:“三吴大族不肯顺服,会稽谢瑶目中无人,三吴之地乃粮草财富之地,若不能令其屈服,如何掌控?谢瑶手握重兵,不肯归我,是为隐患。我欲派桓嗣领军前往,予以平定,范之以为如何?”

卞范之吓了一跳,忙道:“郡公欲此时同李徽反目么?”

桓玄皱眉道:“我自安定三吴,和他李徽何干?”

卞范之苦笑道:“郡公糊涂啊。三吴大族依附李徽多年,徐州能有今日,乃是三吴大族襄助所致。如今吴郡大族有众多子弟于徐州为官。那吴郡顾氏更是李徽当年依附之族,顾氏之女嫁于李徽为妻,关系密切。你动三吴大族,岂不是摆明和李徽撕破脸么?”

桓玄冷声道:“那谢瑶呢?他乃会稽太守,和徐州相聚干里,怎又扯上李徽了?其手下兵马上万,若不肯归顺降服,岂非为心腹之患?”

卞范之叹道:“主公是一点也不了解李徽同谢氏之间的关系啊。李徽当年受谢氏提携,是谢安外放李徽去徐州为刺史的,谢氏有恩于李徽。李徽同故北府军大将军谢玄又是结义之交。谢氏之女谢道韫,更和李徽之间纠葛不清,虽未正式嫁给李徽,但如今长居淮阴,甚至给李徽生了个儿子,等同夫妻无异。谢瑶手下之兵,乃当年北府军旧部兵马。当年天师教生乱,谢玄起兵会稽,收拢的旧部兵马。谢玄死后,便交由谢瑶统领,镇守于会稽。那谢瑶之所以敢于违抗诏令,便是因为和李徽之间的关系。”

桓玄恨恨道:“我自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匪浅。但难道便任由他们对我轻慢不成?”

卞范之缓缓道:“除非主公现在就想同李徽反目,否则只有忍耐。”

桓玄怒道:“你老是拿这种话来说,便是同他反目又当如何?”

卞范之叹息道:“主公行事,不听劝解。当日你入住谢氏宅邸之时,我便劝解过你,最好不要如此。谢氏虽衰,谢公威名仍在,谢氏子弟也遍布天下。此番就算非李徽之故,你赶走谢氏族人,占据其乌衣巷大宅,谢瑶得知,岂能不恼?就算是司马道子,当初也没这么做过。主公,我不得不劝你一句,得意不可忘行,要成就大事,还需修德望,明分寸。更不可冲动行事。如今我们刚刚站稳脚跟,需要稳定局势,增强实力。当利用当前有利局面,广积粮草,招募兵马,修造战船,加强实力。现在为了三吴大族和谢瑶之事同李徽反目,恐非明智之举。”

桓玄心里很不痛快。卞范之的话太刺耳了,他说话已经越来越有训斥自己的意味。自己越是得意高兴之时,他越是容易泼冷水。虽则他的话自己也知道是对的,也是为自己着想,但他的态度着实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范之既然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那便忍气吞声,当个缩头乌龟便是。不过,我可忍不了太久的时间。我如今进了京城,反倒要看李徽的脸色,岂非笑话。一想起长江水道还在他的控制之下,我荆州往京城的粮草物资兵力还需他的首肯,我便心中恼怒。更别说,处处行事都需看他脸色。处处都有关于他的纠葛之事。范之,我不能给你太多时间准备,最多半年,必要铲除李徽这心腹之患。眼下便听你的,半年后,希望你不要再来劝解于我。”桓玄说道。

卞范之叹息道:“主公,心急可不成。半年时间太仓促。东府军有火器。我们……”

桓玄摆手道:“够了,我不想再听这些话了。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无非便是将东府军捧上天罢了。我不管你用何种手段,尽快整顿兵马,尽快打造战船,做好准备。”

卞范之闻言,只得闭嘴,心中颇为烦恼忧虑。

……

北方,平城。

慕容垂病逝于平城的消息被严密的封锁起来。慕容隆遵照慕容垂的嘱咐,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在慕容垂去世之后次日,便以慕容垂的名义下达了撤军回中山的命令。

所有将士都甚为不解,慕容隆给出的解释是,陛下认为,攻下平城,杀死拓跋虔,歼灭平城三万兵马已经达到了惩戒魏国的目的,无需再劳师动众同魏国作战。班师回中山乃明智之举。

众将领自然颇为疑惑。出兵之时可是说好了要直捣盛乐,将拓跋珪赶到漠北去的。但现在突然撤兵,这多少令人疑惑。况且,此命令非慕容垂说宣布,而是慕容隆发布的,陛下两日不见踪迹,令人生疑。

慕容隆为了掩饰此事,于是召集高级将领们,告诉他们,陛下身子不适,风寒加重,已经提前回中山去了。故而才令大军撤回。众将这回反倒信了。毕竟前几日便知道陛下生病的消息。原来是病情严重,所以提前赶回中山了。你便可解释陛下无法露面,由高阳王宣布撤军消息的事了。

众将虽心有不甘,但没有了慕容垂领军,所有人都没有信心继续进攻。特别是那些经历过去年罚魏作战的将领们,更是心有余悸。慕容垂是他们的主心骨,若非慕容垂领军,谁敢言胜。

兵马迅速集结整军,于当日午后开拔离开平城。慕容隆按照慕容垂之前的叮嘱,兵马往东入大燕境内,直奔幽州,放弃了从太行山归中山路线。

但慕容隆有一件事没有遵照慕容垂的嘱咐去做,那便是杀死知晓慕容垂死讯的三名郎中。慕容隆为人宽容,在慕容垂咽气之后,他本是要遵照叮嘱杀死三名郎中的。但三名郎中见慕容隆要处死他们,苦苦哀求,涕泪横流求饶。这些郎中随侍在慕容垂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家中也有妻小,平素也无恶行,慕容隆着实下不去手。心中想着留着他们性命倒也无妨,路上也可照料慕容垂的遗体。毕竟天气逐渐炎热,需得用药物保存慕容垂的遗体,以免败坏。

但正是这一念之仁的自作主张,却引发了一连串灾难之事,这是慕容隆万万没有想到的。

……

太行山井陉通道之中的山谷之中,慕容麟率领一万多名工兵和苦力在此驻扎。修葺山道,护送粮草物资的事务一直没有结束。太行山道经常因为雨水而垮塌堵塞,慕容隆的任务便是务必保持山道的畅通无阻,保证物资的穿行运抵。

慕容麟的心情很不好。此次出征,自己被派来开山凿壁搭建山道,这等苦力之事要自己来办,这明显是父皇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惩罚。

去年参合坡之败后,慕容麟已经竭力摆脱兵败的责任。太子慕容宝也主动承认了责任,慕容麟本以为慕容宝的太子之位恐怕是保不住了。但没想到的是,父皇还是选择了慕容宝为太子,并且告诫所有人,再不可以参合坡之败的事情来诋毁太子。禁止谈论太子人选的事务,除了慕容宝,没有人有资格当太子。

慕容麟连忙改弦更张,主动向慕容宝示好,以修复关系。但一切已经太迟了。慕容宝虽然没有敌视慕容麟,但他冷淡的态度说明了一些。慕容麟知道,想要像以前那样让慕容宝对自己言听计从是不可能了。甚至慕容宝心中定然已经记着去年出兵的点点滴滴,知道自己背地里推卸责任诋毁他的事情。眼下他固然不说什么,表现得很恭顺,那正是做给父皇看的。一旦他继承大位,自己必然死的很难看。

慕容麟也试图在父皇面前表现的更积极,以改观父皇对自己的不好印象。但他发现,父皇对自己也是敷衍的态度。有一次,有人谈及当年父皇离开燕国去秦国存身的艰难岁月,感叹当年之艰难的时候,慕容麟无意间看到了父皇凝视自己的眼神。那眼神中满是冷漠和厌弃。

慕容麟知道,自己父皇又想起了当年自己出卖长兄慕容令的事情。父皇后来杀了自己的生母,怪她没有教养好自己。自己以为这件事过去了,父皇也不再计较了。但现在看来,在父皇内心之中,他根本没有忘记。或者说,最近的事情又让他对自己失去了信任和怜悯。

父皇每一次谈论长兄慕容令如何贤明聪慧的时候,慕容麟都感觉到脖子后面发凉。就像是刀刃搁在脑后的感觉。

此番父皇亲征,慕容麟做了最后的努力,希望能率军作战立下功劳,以博取父皇的重新信任。但是这个开山搭桥的苦差事,一个普通将领做的事情便是父皇给自己的回应。慕容麟心中的失望和恼恨可想而知。

数日之前,平城方向传来了大败魏军的消息。慕容麟听了消息之后心中并无胜利的喜悦。因为那胜利跟自己无关,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父皇命人押送了数干魏军俘虏前来当苦力,慕容麟倒是很高兴。起码有了泄愤的对象。这些俘虏可以随意打杀,慕容麟喝醉了酒之后可以随便找几个俘虏玩逃杀的游戏。便是让这几名幸运儿逃跑,他带着人跟在后面追杀。一个时辰内,如果俘虏没有被找到杀死,便算他运气好。但绝大多数都被慕容麟带人搜索追上,当场杀死。

慕容麟用这种方式刺激自己的神经,让自己开心起来。起码这会让他有一种生杀予夺掌控他人生死的兴奋感和成就感,可以冲淡他目前处境的低落。

夜幕降临,山野之中一片黑暗。山谷营地里,劳累了一天的工兵和苦力们终于可以躺下歇息了,营地里一片安静。

慕容麟的帐篷里还有亮光,慕容麟斜依在草毯上,手中拎着一壶酒正眯着眼打盹。简易的桌案上,摆着几碗野味。这是今日白天,慕容麟闲着没事去林子里射杀的山鸡和野兔。就这这些野味,他已经喝了大半壶酒了。

酒是他的好朋友,每晚喝光一壶酒,喝的醉醺醺的,他才能安然入睡。

就在慕容麟昏昏欲睡之时,脚步声杂沓而来,有人来到了帐篷口沉声说话:“赵王歇息了么?慕舆皓将军求见!”

慕容麟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看向帐篷口诧异道:“慕舆皓?你怎在此处?快快进来。”

慕舆皓是慕容麟曾经帐下的将领,当初慕舆皓犯了法杀人,要被斩首。慕容麟见他武技高强,所以救了他,收为贴身之人。随后入军为将,跟随慕容麟东征西战。此番慕容麟不能领军作战,慕舆皓随军出征,在步兵之中领后军。那也是慕容麟的耳目。

黑影一闪,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进了帐篷,跪地行礼。

“末将慕舆皓参见赵王!”

慕容麟坐直身子道:“你怎会来此?不是在平城么?”

慕舆皓道:“末将特从平城赶来,向赵王禀报一件天大之事。”

慕容麟见他神色珍重,沉声道:“什么天大之事?”

慕舆皓转头看看帐篷之外,慕容麟喝道:“外边人都走开,不得靠近。”

外边的亲卫连忙远离,慕舆皓躬身上前,伸着脖子在慕容麟耳边道:“赵王,陛下驾崩了!”

慕容麟惊愕瞠目,起身道:“当真?何时的事?”

慕舆皓沉声道:“干真万确。三天之前。”

慕容麟颓然坐下。半晌沉声道:“慕容隆让你来禀报我的么?”

慕舆皓摇头低声道:“高阳王秘不发丧,大军已经开拔前往幽州。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末将是半路跑来禀报赵王的。因为末将觉得,此事有蹊跷。陛下驾崩这等大事,慕容隆为何秘而不宣,又为何改道不走太行?末将认为必须要禀报赵王。”

慕容麟静坐不动,愁眉沉思。烛火摇弋,火舌吞吐之间照的他的面红忽明忽暗,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