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无形无相
……
海面缓缓翻滚，吞没着无数漂浮其上的气泡。
这片无边生物的呼吸缓慢而坚定，似乎有某种力量指引着它，牵扯着它，带它向前，带它去往新生的希望。
痛苦、仇恨、希望以及爱。
种种的种种汇聚为一个，它们有着共同的名字：记忆。
岁月赋予它非凡的意义，美妙的、珍贵的、强大的。
但，好景不长。
起雾了。
恶念汇聚的污染荡平了海面上寥寥晶莹，那些承载着锚点的宝贵气泡，被这诡异的力量所戳破。
其中蕴含的东西并没能去到它们应去的地方，反倒消散在空中。
灰白色渐渐取缔了蔚蓝。
站在泡泡的角度来看，我们看到的应是这般。
可这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从最开始，那片海就不是蓝色。
它从未纯洁，它深邃的底部，每一个角落都沉淀着不亚于雾气和污染的秽物。
只是起初我们对它的印象实在是好，宽容的忽视了那些。
但即使这样，海洋本身相比后来冒出的那些不请自来的恶客，也是相当纯洁的。
或许，它和那污染本就没有差别。
没有。
……
“周！”
某个威严而疲惫的声音呼唤着。
一片截然不同的海倒悬于天，无以计数的重量压在碰不到、摸不着的虚无之上，澎湃、汹涌的力量随时可能倾泻而下，化作灭世的洪水，清洗罪恶、宣泄神怒。
心灵权柄几乎负荷，不可见的冲击一波接着一波，从未停止。
天之主使出浑身解数，不计代价的靠近沉浮于迷雾的身影。
祂一步步艰难挪动，眼中只有那道单薄的影子。
那应该是祂熟悉的老友，不，那一定是祂的朋友！
祂坚信这一次自己看到的不再是空洞的回响，祂坚信祂的努力挽回了那缕常伴祂身的清风。
祂驻足于命运长河的岸边，饱尝痛苦与绝望，一次次徒劳地挥手，为的不就是现在吗？
那是祂的回报，那是祂理应得到的补偿。
人类意志代表的怒火无以言喻，缠绕黑色火焰的剑刃一次又一次劈开任何胆敢阻挡，试图拖慢祂脚步的阻碍。
在短短一瞬间里，祂可以说抛出了一切。
这都是值得，和被雾气所绑架的那道不比海市蜃楼真切多少的影子相比，祂暂时所放下的，均不值一提。
可雾气实在是太厚重了，这些虚幻的、难以触及实体，甚至不能说有边界和轮廓的存在，死死拽住了祂的手脚。
“上帝”在帮助祂，团结在“全知”与“暴君”周遭的残存的混沌海水，发挥了全部的力量。
灵界也在帮助祂，这被混淆的无知性的空间，似乎读懂了祂的决心，正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施以援手，无底线的压榨着所剩不多的潜力。
就连那些已经被大敌所策反的，祂亲手缔造，牺牲了祂无数同胞的七道光芒，也在沉默中给予了祂坚持下去的勇气。
但尽管如此，祂还是停下了。
祂无法战胜雾气，再前进不了一步。
对此，“福生玄黄天尊”卑鄙丑陋的“脸”上，绽放出了名为喜悦的情绪。
那仿佛是在说：徒劳。
不，绝不是……天之主一言不发，紧握黑剑的双臂上陡然爆发烈焰。
色泽深沉的火苗迅速覆盖了祂的周身，幽蓝与赤红交织，不断发生爆炸，将更多的火苗抛向天之主无法压制的雾气中其他领域。
万钧的力量由万军的主宰所掌握，神行于汪汪水波之上，宣判：
“死。”
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起伏，煌煌天威当空坠落。
正将一段触须伸进迷雾深处，尝试收回银白面具和那之后闪烁幻影的“福生玄黄天尊”忽地一滞。
散发着无比真实光芒的青黑之门旋即崩溃，紧接着在下一刻出现在不被攻击波及的地方。
祂没有浪费任何力气，就轻松躲开了天之主看似不可战胜的一击。
可还不等祂沾沾自喜，发出任何能代表喜悦的声音，下一道无声而至。
然后是又一道，又一道，无数道相同规模的斩击完美覆盖了迷雾所覆盖的每一个角落。
这不可能！
“福生玄黄天尊”本能的要否定祂看到并正在体验着的全部。
可震碎光门的力量不会作假，无情撕裂着祂精神的灼烧感觉并非虚伪。
那些攻击真真切切地发生着，且无比精准的剐蹭到了祂的本体。
在祂的记忆中，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即使是“上帝”！
即使是曾经的“上帝”，也不曾在吞噬其他源质前做到这一地步。
其他源质……对了，其他源质！
灵光一现，在仓皇逃窜的间隙，“福生玄黄天尊”匆匆向天之主处瞥了一眼。
那个人类正燃烧着，伫立于命运之上。
祂的一只脚确实迈进了命运的长河，至少是一段不值一提的分流。
只凭祂的力量绝对做不到这一点，毫无疑问，祂身上发生了某些近似于“错误”的改变。
强顶着本体受创的风险，“福生玄黄天尊”刻意放缓了规避的动作。
这一次，祂看清了。
天之主绝地反击依靠的不是多么高明的手段，这个人类只是粗暴的借来了麾下天使之王的权柄，在无情压榨着祂两个忠仆的生命。
不亚于承受神降之恩的压力，哪怕是天使，也最多坚持两三分钟的时间。
如果天之主心中尚且残留半分名为怜悯的东西，祂看似无解的反击，至多只能再撑两分钟之久。
“福生玄黄天尊”顿时松了口气。
两三分钟而已？
忽然，“福生玄黄天尊”的动作一滞，但这一次不再是祂的刻意而为。
祂木偶般愣在了本被星辉怀抱的一处雾气里，将要启动的“漫游”戛然而止，篡变的主宰呆子似的，明明头顶就是黑日当落，却一动不动。
轰隆！
夹杂着净化和湮灭双重力量，填充了不知多少恶意的斩击和实体碰撞的声音响彻了灵界。
旧日正面对抗的冲击荡平了一部分的雾气，甚至一些灰白都被恐怖的气流抛到了层层混沌海水保护的“上帝”脚下。
轻飘飘扫了一眼，“上帝”挥手吹散雾气，亲自弯下腰把海水上急速“奔驰”的一根白骨捡起。
祂持币在空中重新开始，而在祂新创作的金色文字之前，赫然存在着一个大大的象征质疑的符号。是“上帝”否定了“福生玄黄天尊”的判断。
祂当然没有在权柄不全，就连对源质的主导都借出去的情况下，左右一位旧日命运的能力。
祂只是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祂所插手的，是另一个，无知孩童般大咧咧飘在雾气里的植物人一样的那个。
围着灰白中闪烁的虚影，“上帝”画出一个圈，重启了命运的力量。
先前“福生玄黄天尊”深入到那里的触须无一例外的被赶了回去，隐隐约约飘起的银白面具失去了向上的动力，无力落下。
……
你当警惕谎言，遂成就你的愿。
一个声音突兀回荡在蓝黑交错的海面，柔软的银白色从浩瀚的云层中探出头，乘着完美的曲线来到满是污秽的这里，毫不吝啬的泼洒着自己的力量。
本来破碎的气泡正一个个归于完整，本来消散的记忆正在空气中重生，并以更快的速度相互吸引
世界的底层逻辑，也是最强大的力——聚合，正在发生。
逐渐，无数承载着梦幻的斑斓气泡凑到了一处，堆砌成一个修长的轮廓，它们似乎天生就携带着构建这轮廓的蓝图，现在不过是在发挥本来的作用，展示本来的天赋。
外界力量的介入引发了海面暴动，染做漆黑的海水凝聚成可怕的丝线，编织成畸形狰狞的骨骼模样，伸出欲要大力合掌的大手。
雾气也长出了滑腻的锥形的肢体，朝着初步有了人的模样的气泡们张牙舞爪拥来。
污染背后的存在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
如果放任气泡重组，那么祂最重要的权柄之一就要离祂而去。
祂的“愚者”，那组成篡变的核心。
祂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窃贼，可一场针对祂的盗窃正在发生，且祂好像难以阻止了。
手掌在空中捞来捞去，触须在空中抽着凌厉的鞭花，而气泡们像一只笨拙的鸟，别扭着扑棱着翅膀，堪堪躲过了所有危险。
是“命运”！
污染背后的存在咆哮着。
祂能够看到，来自别处的幸运正不要钱似的投入气泡之中。
祂无法理解，祂不能理解。
这些人是都疯了吗？
一位“命运”途径的天使之王，一位容纳了“命运”的天使之王。
那可是命运啊……
是祂，是“上帝”也不曾有资格染指的，命运。
幸运是通往真正命运的台阶，幸运是指出这宇宙中唯一希望所在之光的地图，现在竟然被无底线的挥霍着，且毫无意义！
祂实在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疯子，才会做出这无异于放弃了世界一切的举动。
那个天使之王——乌洛琉斯？
受诅咒者似乎是这么称呼祂。
祂是自愿的吗？
把力量献给了祂的主，又拱手送上了证明祂存在价值的本质？
释放污染同周明瑞的人格碎片搏斗的“福生玄黄天尊”实在想不通。
伟大如祂，在看清命运的偏向后，也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以最底下的效率，一次又一次尝试，和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幸运兑子。
祂眼睁睁看着，机会从自己的指缝中一点点溜走。
看着，那些可笑的泡泡，真正团结在了一起。
一声响雷暂停了整个世界，冻结了无尽汪洋上每一个活动之物。
冥冥之中，黑暗中睁开了一双眼睛。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指引着纯洁的圣灵行走在无序混沌之上。
天空高速下坠，海面和承载着海水的地面也在飞速向上。
碰撞和碰撞后的爆炸无可避免，在那之后，唯有生命继续行走于混沌水面之上。
肌肤病态惨白的手盖住了银白的镜面，呼啸之风裹挟黑沙编织的黑袍下，实质化的星云压缩成脆弱的血肉。
那双黑暗中唯一的眼睛缓缓移动，不曾对准焦距前，先锁定了雾气中辗转腾挪挣扎的怪物，剥夺了其理智。
愚弄。
紧接着，一个奇迹，灵界高处悬挂的崩溃七光回归正常，支撑光华的潜意识海洋和下方区域重叠。
无数丝线交织在一起，接住了海洋下部，丝线的末端连接在眼睛的主人背后，一股不属于战场上三方任何一方的磅礴灵性，冲入了祂的身体，也进入了那片光门。
嫁接。
无形无相之主手腕旋扭，抹去了天之主的身影。
黑色巨人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潜意识之海一部分染上深沉。
突然被转移到潜意识海，天之主不由紧张。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伏到了祂的耳边。
“阿列克谢，进攻。”
然后，没有一刻犹豫，天之主再一次呼唤起灼烧灵魂之火。
祂没有瞄准，没有寻找敌人，只是一昧的释放。
潜意识海洋外，目光停留在黑色影子上的“上帝”，金色身形忽然跳动，握着骨骼的手掌随之快速活动。
随着一个个文字落地，构成潜意识海的本已破碎的灵魂也重新站起，举起了剑刃。
一层又一层，从中心向外扩散，潮水退去后，藏匿其中的敌人也暴露了出来。
被“愚弄”和“嫁接”连番打击，一时无法脱离潜意识海洋，也被历史拒绝，无数次“漫游”都被恰到好处出现的黄铜之眼挡回来的“福生玄黄天尊”，暴露在了天之主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之下。
奇怪的是，祂出奇的平静。
祂默默看向了自己的身体，那重新塌缩成人形，和外界的黑色影子别无二致的，属于人类的身体。
“是什么时候？”
祂唇角竟在一点点的上扬。
“复活的第一时间？”
回答祂的声音不太肯定，但祂已经满足了。
祂停下了一切动作，捏住了下巴，任由毁灭的温度逼近。
“复活的前一刻……啊，对了，‘你’也曾是‘错误’。
是‘时之虫’，对吗？
哈，这也是一种……不错的改变。”
祂得到了答案，祂已经准备好了。
死亡，如期而至。ru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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