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某家真牛头狱卒
州学里的学官和学生,稍不注意,就会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让张学正上纲上线地逮着训上一顿,硬是把州学的人整治的大气也不敢出。
不光是州学,但凡和州学挨上点点边,需要在张学正手下讨生活的,那也都是小心了又小心。
州学里的制度,那也是定的死死的。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熄灯,老师什么时候巡逻值夜,张学正也有自己的一套。
按照张学正的说法,用制度管人,比用人管人要好得多。
然而,想法是好的,但有时候,却不一定合适宜。
比方说学生请假。班主任批了五天,送到他那里来的时候,就会硬生生地减成三天。三天的就改成两天。根本就不管学生请到的假够不够用。
要是学生申诉一下,他就立马冲着州学里的圣人塑像方向抱抱拳,口口声声不可误了圣人教诲枉废了学业,弄得学生们捧着张学正批复的假条,常常欲哭无泪。
这样的事情多了之后,学生们也抱团到州衙去过。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洪州的其他官员也不是没委婉地和张学正提起过,要与人为善与人为善。但只要有人一提起,张学正立马就像是炸了毛的鸡公一样,冠子也红彤彤的。
——老子这一亩三分地,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吗?
都说锣鼓听声讲话听音。经历过三五回这样的事情之后,头上插着匹野鸡毛的,也都不愿意搭理张学正了,对张学正是敬而远之。
也有人专门罗列张学正的作为,越过州衙往上头报过。可是,送出去的消息却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响动都没有。
或许也是没人撼动自己的位置吧,在洪州,见到和自己品级相同的,要是别人和自己打招呼,张学正鼻子哼上一声,就当是回应了。
要是打招呼的比自己品级低,张学正就干脆眼睛鼻孔全部对天上瞪着。至于那些执弟子礼前来拜会的,在张学正的眼里,更加打不上价钱。
因此,洪州城,但凡只要提到张学正,都说他天性刻薄,然后怎么怎么的。
按照后世的说法,张学正的这种操作。应当是他幼年时受到了某种惊吓,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所以,等到他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把那些阴影面无限放大。
眼见着张学正主持州学的时间越来越长,州学的学官和学生,都干脆自认倒霉,小心翼翼地夹起了尾巴,生怕不小心触了张学正的霉头。
一晃眼,这张学正主持洪州州学就二十多年了。某天,州学里的几个学官,受了邀约聚上一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了张学正身上。顿时,一个个都是大吐苦水,执手相看泪眼。
就在大伙儿的长吁短叹中,一个从作陪的外地秀才突然插话了。“诸位教授,听了你们的话,学生倒有一言,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讲。”
见突然插话的是作陪的秀才,几位学官倒没有多说什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张学正如此可恶,要不,咱们找个人去吓唬吓唬他,比如说扮个鬼之类的怎么样?”
听到秀才的这个提议,几个学官纷纷摇头。
“此言差矣。学正素来不信鬼神,扮鬼吓唬他,是没有用的。”
“就是就是,哪怕是让人扮成横死的凶鬼,他也不会怕,本来就不信这些。”
不过,面对几位学官的否定,那秀才却并不气馁,继续笑着道。“正是因为学正不信啊,所以学生才这么说。”
眼见秀才似乎还有下文,众人便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学生想,“学正既然不信,像扮缢死鬼这类的肯定行不通。但,要是扮成冥府勾魂的阴差呢……”说到这里之后,秀才就不说了。
听到秀才说“扮成冥府勾魂的阴差”,几个学官都是一怔。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莫说,秀才出的这个点子还真有点思路。在座的,都听说过无常拿人事,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但是,谁也没有见过无常。
见几位学官点了点头,秀才又补充道,“学生以为,这法子即便唬不住学正,但要是能吓他一跳,也算是稍稍出了一口恶气啊。”
此言一出,几位学官更是频频点头。是啊,只要能吓他一跳,让他知道我们看到了他的笑话,以后他还能拿我们怎么的?
只是,该找谁来扮勾魂的阴差呢?
好半天之后,有个学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兴奋地叫道:“诸位,你们说,城东的那个,如何?”
“城东的那个?”马上便反应过来,“哦,你是说张……?”
“正是!”那学官喜道,“我看他就挺合适的。”
“妙极妙极!”众人纷纷附和。
见几位学官接受了自己的主意,而且还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秀才倒有点看不明白了:这城东的张……究竟是何许人也?
等到几位学官说的那人来了以后,灯光下,秀才也是被吓了一大跳。这人怎么长的这么膈应啊。
这人的长相,别说是扮鬼了,要是自己在大晚上突然撞见他,恐怕三魂也会被吓走一魂。
瞧着秀才有些受惊的样子,几位学官倒是笑了,“这位便是城东的张鬼子,你看他是否合适?”
秀才点了点头。
而被唤过来的张鬼子,看着满屋平素高高在上的读书人,心里也有些纳闷。这些沾着文曲星光的,叫自己来,是想要干什么呢?
等到听说是让自己扮成冥府的勾魂阴差去吓唬张学正。张鬼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既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立马拒绝。
这张学正,也是见过自己的。因为避让不及,还被张学正训过一顿。不过,如果能借此机会吓唬一下张学正,自己也不是顺带出了口气嘛?
见张鬼子有些迟疑,学官们开始有些不乐意了。“你这厮,我等又不是白白使唤你。莫还怕我等会亏待你不成?”“就是,只要你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事情办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利是。”
听说还有利是钱可拿。张鬼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承蒙诸位老爷如此看重,小人哪敢推辞啊!这活儿小人接下了,还请老爷们尽管吩咐便是。”
见张鬼子应承下来,众人这才把怎么吓唬吓唬张学正的计划说了一遍。
然而,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辞,张鬼子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待众人讲完后,他冲着众人拱了拱,“诸位老爷,你们说的都很好,但小的心里也有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有话快讲,有屁快放。”见张鬼子突然插话,先前提议张鬼子的那个学官有些不高兴了。
张鬼子见状,赶忙陪笑道:“是这样的,老爷,小人曾听那说书先生讲过,这冥府的阴差在勾人魂魄时,都会手持一张追牒。若是能弄到这么一张追牒,那岂不是更像那么回事儿了?”
听到张鬼子的话,众人一想,也都是竖起了大拇指。这演戏还是的演全套啊。只是,这追牒是怎么回事,众人却又都不是很清楚。
于是,便有人问,“莫非你见过?”
“这个?小的也没见过。不过,小的在城外帮衬的时候,见过烧包,想来应该差不多吧?”
于是,便有人找来了纸笔,递给了张鬼子。
张鬼子也不推辞,接过纸笔以后,当着众人的面就写了起来,还郑重其事的画上了自己的大名。像极了丧事人家那些作法的僧侣或者道士。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众人就趁着酒兴跟着张鬼子的后面,一前一后的往州学走。
快到州学门口的时候。州学的大门却已经关上了。众人不由地沮丧起来,“这门都进不了,怎么能吓唬到学正?”
“说不定,这会儿学正还提着灯笼在里面候着,被他逮住了,我们又得挨上一顿批。”
就在众人低声嘀咕准备叫住张鬼子另想办法的时候,前面张鬼子的动作却把众人吓住了——只见张鬼子到门口以后,一折身,居然像个纸片似的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顿时,大伙儿的脸上全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这么一个门缝,正常人怎么可能钻的进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门里面传来张学正的怒喝,“你这畜生,竟然敢装成这般样子过来消遣老夫!”
“说,是不是有人专门指使你来的?胆敢撒谎,老夫定要给你个好看。”
听到里面的动静,外面的人不禁面面相觑。脸上虽然还有些惊恐,但还是费力的挪到了门口,把门缝扒得更开一些,瞅着里面的情况。
面对张学正的呵斥,张鬼子却不惊慌。反而冷笑着说,“想多了吧,张学正,某家会消遣你?还有人指使?”
“实话告诉你吧,某家可是奉了阎罗天子的钧旨,特来勾你复命。”说着,张鬼子还从怀里掏出了先前当着众人写下的那封追牒,冲着张学正扬了扬。
听到张鬼子说还拿了冥府的文书,张学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追牒,老夫倒要瞧瞧,这冥府的追牒是什么样子。”
说完之后,张学正便欺身上前,一把夺过了张鬼子手中的追牒。
借着手里的灯笼,张学正一边瞟着夺过来的谍文,一边瞟着张鬼子。“这鬼画桃符的,是个什么玩意儿?还追牒。”
说着,便将夺过来的谍文冲着张鬼子扔了过去。
然而,就在张学正把谍文扔回去的时候,那张鬼子却伸手扯下了缠在头上的头巾。一对硕大的牛角毫无征兆突然间从张鬼子的头上弹了出来,颤颤巍巍的晃动着。
冷不丁看见这么一曲,门外的众人都不自主地啊了一声,扒着门缝的手更是把门板扣得吱吱响。
门里面的张学正,也是和门外的众人异口同声,伴随着他的惊叫,手里的灯笼一下子就飞了出去。整个人也倒退了几步,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转眼间便没了声息。
见张学正倒在地上以后,那顶着牛角的张鬼子走上前,绕着张学正的尸身转了一圈,站定之后冲着门外的众人拱了拱手。
“感谢诸位相助。某家,乃冥府司命司牛头狱卒,奉命捉拿此人。却不想在渡河时失了谍文。”
“这一转眼就二十多年了。某家也一直不敢回去复命。若非诸位相助,某家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完之后,顶着牛角的张鬼子朝着门外的众人又是深深一揖,然后便凭空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目睹着这诡异的一幕,门外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好半天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一番大呼小叫之后,州学的门终于开了。
看着地上双目圆睁没了声息张学正,大伙儿都心慌了。原本只是想找个人扮鬼来吓唬吓唬张学正,哪知道找来的这个扮鬼的张鬼子竟然真的是冥府的勾魂差人!
如今,这玩笑开大了,还闹出了人命官司,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州学里还有明白人,赶紧着人把这事报到了州衙。等到州衙的人匆匆赶来之后,听到大家把情况一说,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世上,难不成真还有鬼不成?可报官的这些读书人,想来也不至于说谎啊。
再说啦,这学正又是个有品级的,既然事情蹊跷,自然更大意不得。于是,一边让仵作动手检查张学正的死因,一边着人满城搜寻张鬼子。
很快,仵作的报告就送到了衙门来人的手上,和学官们说的一样——张学是因为突然间受到极度惊吓而死。
然而,去搜寻张鬼子的那队人却始终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张鬼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可难办了,该怎么结案呢?最后,往上面报的时候,对于张学正的死因,只好弄了个暴病身亡。算是个工伤。
等到这事儿慢慢传出去之后。洪州城里的人回忆说,那张鬼子第一次出现在洪州城的时候,大概也是二十多年前。
不过,因为张鬼子样子长得吓人,就没人去问他的来处。想着那张鬼子因为失了捉拿张学正文书,不得不在人间厮混二十多年。
要是,这次大家没想到吓唬张学正的话,这个叫张鬼子的牛头狱卒会不会继续呆在洪州守着张学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