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苿 作品

第九回 嘉木非偶 孤鸿无依(13)

当真无憾事吗?人生漫长,焉知当下之足,可抵来日之失。况乎,当下也还未成定局!

借宿东宫的召太子风梧,又是一夜未眠。一则他本存意候着的那个人再未回东宫,可见在这宫里也有太子少师不能谏成之事,帝王之心实深不可侧;再则他深知躺在帷幔里的那个人同样忧心难眠,她的所有至亲都生死未卜,她困在此地却然束手无策,又要她如何安枕!

只是这一夜,他无暇顾念青鸿的忧伤,虽则有一丝心怜,可当下境遇他也无破局之法。况他之所谋是在天下,胜败关乎风族存亡,情之一字在他不过是嬉戏娱乐,又怎可耗神太多!

至黎明,风梧隐约听见窗外有哨位换岗的动静,不时又传来宫人往复传递器物的琐碎声,渐次一缕霞光攀上窗棂,透过窗格,洒下满地红晕。风梧抚了抚皱了一夜的眉心,揉了揉酸胀干涩双眸,舒展下略显僵硬的身体,自席上翻身坐起,如看顾随身行囊般转头顾看床幔。

帷幔内,青鸿早已醒了,或是说早已起身,正盘膝定坐,听闻床下风梧有了动静,即时挑起帷幔,移身下地,觑了眼怔怔相顾的风梧,冷言问说,“天既明,你我几时去见天子?”

风梧不知是未曾睡过的缘故还是怎样,望着眼前女子只觉头痛欲裂,“首先,不是你我,是我们!我们两个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舟共济,同生共死,同进同退,懂吗?其次……”

青鸿冷眼瞟过,不置一言,移步向外。风梧顿时失了再行教导的兴致,无奈摇头,自顾叹了声,“若知这般,实该早早弃之!错棋!错棋!枉负如此显赫的形势!”

青鸿闻声不觉又回看冷冷盯了他一眼,漠然道,“我青门要救,救的也是君王后裔,宗门嫡子!断无为我一个女子出兵的道理!召太子属实高看我了!我虽姓青,却还是不配做你的棋子!”

风梧略有惊讶,即惊她心思忽地如此澄明,更讶她言辞讲得如此透彻,不禁取笑,“鸿儿昨夜……哦,不该是鸿儿!是阿肆!阿肆昨夜好睡?可是梦中遇哪位仙人指点,得了破局之法?”

青鸿不响。一夜思熬几近白发也未得破局之法!孤掌难鸣!独剑难挑!此间纵是杀出一条血路也于事无补!何况她又不是要人死,她只想要青鸾能活!为今之计,或是惟有以此身相替!

风梧盯看她半晌,见她不动声色,未知她心中又定了甚么馊主意,不免有些忧心惶惶,正待试探,忽闻外间房门大开,有脚步拖沓人群涌入的声音。风梧未敢疏忽,急忙奔出。

原是东宫宫人奉来晨间一应洗漱之物及早膳茶点,堪堪站了两队人影,将门前晨光挡个严实!

首领者正是昨天往南召驿馆传旨的老宫人,见了风梧仍不免上下察看一番,再开言倒比昨日多了几分客气,“召太子昨夜安睡?未知宫人们侍奉的可还算周到?”说话时瞟见自里间走出的侍从装束的青鸿,不觉定目看了片时,话锋稍转,“召太子所携仆役莫非与主上同席共枕?”

风梧也回头觑了眼青鸿,眼底笑意难藏,缓言答说,“是,又如何?莫非坏了皇太子的规矩?既知是我之仆役,铺排舒卷岂非皆由我意!使他睡哪里碍着你主甚么?由得你个寺人多言!”

老宫人未料吃了顿训斥,面色微寒,讪讪应对,“不过是碍于礼制,咱家好心提点。这里毕竟是皇家宫闱,尊卑有制,上下有序,逾制不可同席,失序不可同堂……”

“罢了!”风梧忽然喝断其言,眉眼淡漠如霜,冷言嗤之,“你一个寺人也敢与孤论礼?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皇家礼制?即言尊卑上下你且说说眼下谁人为尊谁人为卑,谁人在上谁人在下!”

老宫人愈发的面色难堪,将要措辞反制,却闻一旁青鸿沉声发话,“我并未与他同席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