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嫩柳 作品

第75章

放榜不过半日, 喻家的人居然已经得到了信。

还派了人过来请,这打的什么主意?

分明之前她就已经说了和离,自那之后就离开了喻家, 且再没有回去了。

喻凛翌日又去老太太那边闹得不可开交,这掐头去尾的,过去差不离要一月了,期间, 喻家的人一次都没有来过。

外人或许不知, 方幼眠不相信喻家的人不知道她和喻凛的一些近况,喻家人闻风不动,或许是想着她这样闹, 就等着她与喻凛和离了也好。

只是喻凛强势,老太太都被气病了, 喻家也没有人敢与他作对, 这才没有来烦恼她。

却不想阿洲会忽然考上探花罢?倒是一个很好上门的借口。

方幼眠思忖了片刻,柔声笑着回,“祖母好意设宴请家弟本不应辞, 只是夫君早就在醉江月订了席面, 这....”

喻家的人忌惮喻凛,只好把他给搬出来应对了。

宁妈妈神色微凝, 想来喻凛的名字是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她暂时没有想好要接的话,就站在原地。

没一会,换上笑脸道,“大公子又不是外人, 不如让小丫鬟跑一趟醉江月, 让掌柜的把席面给退了, 一家子到府上吃饭?夫人今日也得了信,很高兴呢,还说要亲自下厨,少夫人还没有尝过夫人的手艺罢?”

的确是没有尝过,她做儿媳妇的,哪里敢尝婆母的手艺?

宁妈妈的话说得十分好听,甚至说崔氏主动下厨了,方幼眠乍然受宠若惊,都不好找话去搪塞。

她转念道,“夫君就在...”刚要说喻凛在里面,不如问他的意思?

话就起了一个头,眼前的宁妈妈领着小丫鬟已经行礼问安了,嘴里喊的大公子,方幼眠回头一看,不是喻凛还能有谁。

一到人前,他又恢复了冷情的模样,神色淡漠,不威自怒,让人不敢在他的面前造次。

方幼眠站在台阶下,喻凛下来牵她,他给她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方幼眠敛睫往他的身侧后站去,那就全交给他处理。

“宁妈妈过来,有什么事?”喻凛问。

后者把适才对着方幼眠说的话又讲了一遍,不过,语气之间更斟酌,更仔细了一些,细听之下,还有些忐忑。

方幼眠默默听着,莫不是喻凛上次在碧波斋闹得过分,连宁妈妈都怕他了。

思及此,她抬眸瞧了男人一眼。

他侧脸如玉,半敛目垂下,淡淡听着。

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看着上门的丫鬟婆子,周身萦绕的上位者气息又来了,无形当中给人不尽的压迫。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的余光看过来。

撞见男人眼底的戏谑,仿佛问她在偷看什么。

方幼眠幽幽挪开了眼,“......”

等宁妈妈说完,喻凛淡淡唔了一声,“你回去告诉母亲,往日怎么来,今日就怎么来,不必费心操持了。”

这话说得怪,还有些打崔氏的脸,表面听着没什么意思,内里却好似在讲她,寻常不见你邀约,如今又来做什么戏。

宁妈妈显然也是听出来,老脸上有些挂不住,辩驳道,“老太太的病一直不好,夫人管着家里,实在是没有空,今儿好不容易...”

喻凛却不给面子,“母亲和祖母既然忙,那就更不必说了,回去吧。”

“大公子...”宁妈妈还要再说几句。

喻凛长眸一眯,嘴角微挑,面上像是在笑,眼底却是凌然冷意,宁妈妈也不敢再造次为难,旋即便朝两人请安离开了。

人走了之后,喻凛收起身上的戾气,转朝方幼眠才是真的温升笑着,“眠眠不怕,都打发了。”

方幼眠看着他,微提着裙摆上台阶,喻凛跟在她后面,听见她讲,“都督大人日理万机,怎么可能随时随地跟着我,今日是打发了,明日只怕还要来呢。”

“你往日总是三两头顾着,自己个都累得晕了,不如就一劳永逸,我们和离,你的家里人就再也不会找上门来了。”

“眠眠怎么可以一逮到了机会就甩我。”

男人的嗓音转为委屈,还有些控诉。“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否则……”

“否则什么?”

“我只当做耳旁风,你说了我也不听。”

方幼眠,“......”

没见过这样耍浑的人。

一行人到了醉江月,方幼眠可算是见到了喻凛的亲卫随从,想是得了信,提前过来这边打点。

最常跟在他身边的千岭没见踪影,方幼眠猜测或许是在宫内,大内的局势紧张,喻凛却天天在她的跟前,他定然把千岭给派过去了。

因为喻凛在的缘故,醉江月的掌柜亲自过来接待,卑躬屈膝请几人点菜。

等点了菜色出去,又上了很多时兴的糕点瓜果以及茶水,屏风隔开的地方有伶人抱着琵琶等乐器过来,跑堂的上了戏本子,询问喻凛要听什么?

他把戏本子递给方幼眠,“眠眠看一看。”

方幼眠翻看了一下,没拿定主意,倒是凑过来一起看的方时缇点了一个戏,“长姐要这个《点绛唇》罢?我听人说,醉江月伶娘唱的《点绛唇》最是好听了,旁的都比不上呢,我倒是要听听有什么不一样。”

“好。”她合上话本子,回味方时缇的话觉得不对劲,“你还去哪里听过《点绛唇》?”

崔氏就喜欢听戏,方幼眠早几年跟着她出去,耳濡目染也听过不少,这难些的戏,很是考验唱戏的功底,寻常的酒楼和街头瓦巷的人唱不来,她总不能在瓦巷里听的罢?

方时缇心里一咯噔,居然说漏嘴了。

她支支吾吾好一会,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搪塞的借口,推到了方闻洲的身上,“是喜欢哥哥的那位秦小姐带我去听的,我也是从她的口中知道醉江月的伶娘唱得好听。”

提起这位秦小姐,方闻洲十分苦恼,“让你少与她往来。”

“哥哥不喜欢秦小姐,我喜欢啊,我觉得她人不错,做个朋友也不成么?”方时缇忍不住犟嘴。

方闻洲无法可说,他的确没有办法管教方时缇交的朋友。

见弟弟为难,他明显不喜欢那位秦小姐,方幼眠说了两句,她告知方时缇交朋友可以,但不要做令方闻洲为难的事。

方时缇点头保证绝对不会。

“秦家小姐?”一直默默听着姐弟妹三人说话的喻凛在这时候开口疑问。

“是哪位秦家小姐?”

方时缇看过去,“姐夫也知道秦小姐么?”

喻凛解释道,“据我所知,秦家的姑娘差不离都许人了,只有一位秦小姐待字闺中,可她并非是秦夫人所出。”

“啊?”方时缇不解,“既然不是秦夫人所出,那是谁的?”

“哦,对了!她的名字叫做秦嘉善。”

喻凛点头,“是秦夫人的至交好友潘夫人所出。”

潘夫人,方幼眠略有耳闻,也是武将人家,潘家满门忠义,战死沙场,潘夫人后面病死了。

当时喻凛不曾归家,上喻家门的贵妇跟方幼眠提过潘家的事情。

没想到两人还有个女儿?

“潘夫人难产,生下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陛下之前要将潘小姐交给潘家的旁支亲戚去养育,因为秦夫人放心不下,所以就带到了身边,陛下与皇后娘娘疼惜,还给她赐了一个安定郡主的称号。”

“秦小姐居然是郡主?”方时缇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和哥哥都没有听秦小姐说过,她只说她姓秦。

当今陛下有不少公主,郡主也有几位,不过这些都是皇家的事,方幼眠不曾留心。

说话的间隙,开始上菜了。

话茬说到这里,除却方时缇,方幼眠和方闻洲都不怎么感兴趣。

还没动筷,方闻洲给喻凛斟了一盏酒,端端正正给他道了谢。

喻凛摇头失笑,也端起酒盏吃尽了,放下盏子道,“阿洲何必如此客气,你是我的妻弟,我自当全力扶持你。”

他看了一眼方幼眠,即便喻凛没有说,可方幼眠还是在他这一眼当中感受到他的用意。

是为了给她扶持地位么?就像是那个诰命,喻凛说过不会让人轻视她,他在尽他所能抬高她的位置。

他说过么?方幼眠咀嚼着食物,想不起来了,好像是说过罢?

或许没有说过,但喻凛一直在行动,他在身体力行给她博体面,让旁人知道,她为他妻妇,不容人随意轻践。

即便她从来不自轻自贱,但世人的眼光总是伴随着礼仪尊卑,她从姨娘肚子里钻出来的那一刻,就被打上了庶出的烙印,就好像注定低人一等,连亲生的父亲都看不上她,更不用说旁人了。

女子的一生困于后宅,即便她见过的很多人都出色并不输于男子,就比如盛小娘,她不仅生得美,学东西快,还很坚韧,反观她的丈夫,不过一次失利,从此一蹶不振,还自诩什么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女儿的荣耀地位,抛却容貌礼仪,没出嫁之前,多半来自于家族父兄,出嫁后就要看她的夫郎了。

他扶持弟弟,是为她。

思及此,方幼眠想到科考之前,喻凛忙于朝廷的公务,要抓暗杀的黑手,不得归家,但他一直耐心批阅弟弟的策论试题。

她也曾翻看过,他落笔的字迹专注认真没有一点敷衍,还找了不少的书册给他看,都是一些京城都找不到的策论,想来也是废功夫的。

方幼眠的心中泛起些许波澜,“……”

喻凛却不防她心中思绪,见她咀嚼的速度放慢了,还以为她方才夹入口的酸菜鱼不好吃,给她倒了一盏茶放在手边。

“醉江月的酸菜鱼里面喜欢放糖,吃不惯的人觉得难受,眠眠若是不喜欢,吐在我手心。”

他也不嫌脏,伸手把掌心放在她的嘴边。

方幼眠噎下,“味道还好。”

喻凛笑着伸回了手,“喜欢就好。”

方时缇见状又是羡慕,若是日后她能找到姐夫这样的郎君就好了。

在外威风凛凛,在内温柔体贴。

脑中又不禁想到那位公子,有些时日没见了,他倒是经常差人捎带东西过来。

瞬间觉得桌上味道鲜美的膳食都索然无味起来,不过,这个点绛唇倒是真的弹唱得不错,回头定要说给他听。

喻凛叮嘱方闻洲,“过不了几日,朝廷的钦旨便会下来,日后入了官场,可不比之前了,凡事要多留心眼,多加小心,不可轻易信人。”

“若有事,便来寻我。”

方闻洲和方幼眠都在听着喻凛的叮嘱,喻凛说到后面一句时,方幼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让闻洲有事情去找他,可对于他家里的手足兄弟,可没有这样的好心气。

就说喻秉那件事情罢,喻凛收了他的礼却不办事,一点门路都没有帮他走,喻初在外面闹了事情,他也不帮,若是喻初来找他哭,他没个好脸色,甚至会数落他。

方闻洲道,“姐夫所说我都用心记下了。”

他没有拂却喻凛的好意,不过即便是有什么,他也不会真的去找喻凛,这不单是给喻凛惹麻烦,也是给阿姐惹麻烦。

本来现在阿姐和喻家就僵持着。

阿姐有自己的选择,有想走的路,他不能帮上阿姐什么,也不想碍了阿姐。

在醉江月用过膳食,各人要去忙事。

说是方幼眠做东,等她下去的时候,掌柜的说,这一顿饭菜所需的银钱已经从喻凛的账上划了。

就跟上次吕迟叙的说辞一模一样,“......”

方闻洲要去书塾忙碌交接辞工的事宜,顺便把他放在那边的物件东西给拿回来,方时缇说去帮忙,蹦蹦跳跳跟着他去了,就只剩下喻凛和方幼眠。

他也不去忙,方幼眠催促了一二,喻凛却说想在她身边多待一会,“怕眠眠不出门,我又见不到你了。”

“其实你不必要这样做,何苦累了你自己。”她的语调不算温柔,眉头皱着,她知道喻凛平日里很忙。

喻凛听了她的语气却高兴,反而问道,“眠眠这是数落我,还是关心我?”

“不是数落,也不是关心,是提醒。”

“若你的身子垮了,太子殿下要怎么办?朝廷还有许多公务等着你。”

“我还当眠眠是关心我。”他语气微丧,神色也随之低落下来。

方幼眠,“......”他这么一到她面前就这样的神色语气。

“若你觉得是关心,便是关心罢....”

她抿唇来了那么一句,随之加快了脚步,错过他的身侧。

喻凛却忍不住拉着她,“眠眠不要走太快,陪我说说话。”

方幼眠被他给拽住,想到方才他的体贴,她最后还是顿了一下,没有过多抗拒。

喻凛见她松神,忍不住勾唇。

只是小手没牵两下,方幼眠便挣脱了他的束缚。

掌心的柔软才停留多久啊,他不自觉往里攥了攥。

“......”

回味感受绵软柔夷残留的触感。

她的手小小的不说,纤细嫩滑,柔弱无骨,牵着她的时候都不敢怎么用力,生怕不小心给她牵疼了。

想到之前受伤那次的碰触,喻凛的心下微紧。

上一次她给他弄得着实太舒服了,怎么都出不来。

正因为是第一次诓得她松口帮忙,又不好牵着她的手腕太用力猛然,只怕是真的吓坏了她。

他恨不得领着她冲刺,,又忍了回去。

他的眠眠心软,见他伤势,不忍心看他去冲凉水,换了一个位置帮他。

回忆起那个场景,其中滋味,至今喉咙发紧。

她上一次诓人,倒是柔情蜜意地喊夫君,好几个难些的位置姿势,也陪着他一道做了。

下了床榻就翻脸,日后不知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次。

“.......”

方幼眠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见他的脸上挂着笑,似乎很愉悦。

方才还冷着脸呢,眼下又笑了,不知道在笑什么,果真是喜怒无常。

她陪着喻凛走了一会,到了宅门外面,正要说话,却见到喻家的马车。

旁边跟着宁妈妈,怕不是喻老太太来了?

方幼眠眉头微皱,喻凛也留意到了不远处的人。

他下意识迈步大了一些,在方幼眠的前面,将她护在身后。

本以为是喻老太太过来了,不成想,居然是崔氏。

一到门口,身侧的小丫鬟踮脚靠近马车帘传信,崔氏便下来了。

方幼眠依着规矩给她行礼问安。

崔氏看了她好几眼,多日不见,方家女养得越是水灵了,瞧她的气色,好得能够掐出水来,站在喻凛的身侧就像一个小姑娘一般。

可恨她这个儿子,竟也是个色令智昏的。

竟然栽在蜀地小门户出身的方家女身上,被她迷得团团转,整日里跟在她屁股后面走,把她当成了活宝贝,好似怕她跟人跑了,或者有人将她给偷走。

甚至不惜跟家里作对,不过就是纳个平妻繁衍后嗣,那程书鸢生得又不差。

他一向敬重老太太,而今却为了方家女跟老太太顶撞,生生把人给气病了,至今汤药不离身呢。

这些时日,两人搬出来了,谁都没有回去过。

崔氏一来就对着她不住打量,什么话也不说,方幼眠已经习惯了崔氏这样的眼神,索性就由着她看。

只是没有看几眼,喻凛就站到了她的前面,将崔氏的目光给挡住了,崔氏一碰上喻凛,更是无话可说。

她挪开目光,打量起这座宅子,绕着看了一会,随后问。

“晨起没多久,老太太听说你弟弟中了榜,特地让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请人过去相见用饭,怎么说没有空。”

喻凛挡在方幼眠的前面,崔氏这番话是看着他,说给方幼眠听的。

方幼眠还没有回些个什么,喻凛便已经讲了回去,“儿子不是已经说了为何,怎么,宁妈妈没有给母亲祖母传达意思么?”

宁妈妈跟在身边,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讲没说罢?这不是办事不利么?讲说了,崔氏何至于又来这一遭。

主子们闹性,下人们夹在中间难做。

“说是说了,你祖母想不清明白为什么,说要亲自来问问你们,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还在闹气,奈何身子不好,你母亲这不就过来了。”

“祖母既然身子不好,这席面更没有摆的必要了。”

“凛哥儿如今是怎么了,说话句句带着刺儿?”

她的目光侧了看向后面,这些日子,方家女没少给他灌迷魂汤罢,如今连老太太他都不关心了。

“儿子哪句话带着刺?”他还反问崔氏了。

“我不跟你说。”崔氏讲不过他,硬来更是别想了,就连他爹都硬不过他。

崔氏错开了一步,绕到后面,对着默不作声的方幼眠。

“你祖母婆母都上门来请三两趟了,你即便是不去,好歹也亲自去回个话罢?”她本来还想训斥三两句,问她是怎么给人当媳妇的。

拐了爷们出去,便再也不上门了,当真是气死个人。

“母亲,她有事情要忙,您少平白无故找她的错,祖母那边,儿子也已经打发人去过了。”

崔氏忍了又忍,“......”他嘴上说得好听,什么时候打发人去过了?

“你祖母病了,你表妹的身子也没有好,你做孙子,又是表哥的,好歹去看看罢?”

“儿子有公事要忙,不得空。”

“什么公事?”她可是听说了,这两日他总跟着方家女。

“儿子大不敬说一句,母亲既然管家不得空,这些琐事还是不要瞎掺和了,于您自身无益。”

喻凛话里的警告意味,崔氏哪里听不出来。

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到之前闹得不可开交,看了方幼眠一会,对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崔氏找不到台阶下,白来这一趟,最后也只能领着人拂袖而去。

人走之后,喻凛又安抚了方幼眠几句,他告诉她不要怕。

“这两日我忙碌不得空处在时,即便母亲和祖母派人来,你也不要怕,我留下的人会出来搪塞。”

他做事越来越周全了,方幼眠没吭声,许久才淡淡一声,“...哦。”

见她小脸漂亮柔美,喻凛脑中的情景还不曾散去,他微微俯身,凑到她耳畔。

磁沉的嗓音压得低,半是讨巧半带诱哄,

“眠眠若觉得我贴心,要不要给我奖励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