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该不该欺骗?

随后,除了这一队士兵外,又有陆陆续续的逃难人们从远处而来。

他们大多是妇人与孩童,没有一个男丁。

作为赵国的儿郎,无论老少,他们都愿意为身后的家园付出一切。

至于老人,更是一个都没有逃难。

无论是老妪还是老叟,他们都留在了战场之上。他们的儿子亲人要么留在了这里,要么早已战死在上郡的战场中。

这些老人已经没有必要离开,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老骨头,为下一代争取更多的生存希望。

随着守卫部队的出动和逃难人们的抵达,云中城也开始了转移工作。

城中的妇人与孩童开始朝着赵国内地深处走去,而剩下的老人与少年们则拿起了武器。

偶尔还有一些壮丁留在城中,他们早已披挂整齐,拿起武器站在了城头的最前方,随时准备迎接匈奴的进攻。

云中城内气氛肃穆而宁静,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夜晚。

所有人都盯着远处,心中没有畏惧,只有激昂的情绪。整个云中城的气氛都开始变得汹涌澎湃起来。

坐镇云中城的苏长云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从逃难而来的难民口中得知,这次匈奴来势汹汹,显然是准备大举进攻。

现在他们距离云中城已经不远,之所以尚未抵达或追杀难民,是因为他们还在收割战利品。

苏长云在房间里沉默了片刻,他原本正在安排周围的防守与安防工作,但现在看来,无论怎么防守,都可能无法保住云中城。

沉默片刻后,苏长云清醒了过来。他收拾心情,继续发布命令:“让城中的妇孺孩童们离开,十五岁以下的也都走,不要留在军中。他们在这里没有用,只会增加危险。”

“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也都走,他们留在这里也没用。而且他们经验丰富,以后还得指望他们教导从我云中城走出去的少年。”

“至于城防军军队,不要在周围远处巡逻了。将巡逻的范围收缩到方圆十里之内即可。若发现情况不对劲或匈奴的踪迹,第一时间回来汇报,不要恋战,不要停顿。”

苏长云一条条地发布着命令,他的妻子现在担任了传令官职务。

因为人手短缺,她不得不承担起这份重任。

尽管女子很疲乏,但她仍然认真地记录下所有命令。她终究只是大家闺秀,哪里曾经熬过这么多次夜,如此紧绷神经过如此之久?

但女子并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坚强地支撑着。

每当她看到眼前这个明明只有二十来岁,却在短短一个月内生出数缕白发的男子时,心里都会感到一阵心疼。

就在女子点头记录下所有命令,匆匆准备离开去发布时,苏长云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回了座位上。

“长云?”女子一愣。

苏长云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

这个对守住城池不抱希望,却又拼死想要守下来的男子,心中充满了矛盾。他望着这个跟在他身边不愿意离开的妻子,心里充满了愧疚。

“你去睡一会儿吧,发布命令跑腿这种事情,让我来就行了。”苏长云说道。

女子愣在了原地,然后微微低下了头,眼眶湿润。她一只手轻轻地抓着他,仿佛要抓住这份难得的温暖。

苏长云深吸一口气,说了句“我待会回来”,便走出门去。他的步伐很快,身边有几名侍卫跟了上去。

在云中城的几年里,虽然苏长云出现的不多且年纪尚轻,但在云中城众多百姓的心中,他却极有威信。

因为他偶尔几次出面的判断与管理案件都颇为重要,而他的做法也确实称得上是清廉与明智。

此刻,苏长云立于城头,有条不紊地发布着一系列指令,规划得井井有条。

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时刻,明确的命令仿佛一剂强心针,稳定了众多焦躁不安的心灵,成为了最可靠的慰藉。

随后,苏长云前往难民营,寻找那些尚未离去或已无处可逃的难民,详细询问了关于匈奴的种种情况。

在掌握了大致情况后,苏长云爽朗大笑:“原来如此,大家放心,我已收到后方城池的密信,援军早已在路上,即将前来支援我们!”

夏末秋初,空气中仍带着丝丝热意。年轻的城主站在城墙上,笑容满面地开口。

“大家请放心,后方城池已收到我的信件,援军正在赶来,我们必将得到援助!”

竟有援军?听到这话,下方士兵纷纷抬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然而,也有士兵了解赵国的现状,心中不免有些疑虑和困惑。

“城守大人,真的有援兵吗?现在其他城池自身都难保,怎么会……”

“当然有的。”苏长云笑着打断了士兵的话,语气坚定有力,嘴角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云中城地势险要,是狙击匈奴的最佳地点。若匈奴突破此地,后方将一马平川,再无险阻可挡。”

“那些老家伙可不是傻子,他们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即使不情愿,也必须派人来援!”

“这就是我们的云中城!”

“云中城是阻挡匈奴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关键防线!”

“他们一定会派军队前来!”

听到城主如此坚定的言辞,下方士兵相互对视,眼中的色彩逐渐亮起。原本心灰意冷的士兵们,眼中重新燃起了生机。

其实,这些留下来的人,无论是士兵、少年还是老人,都并不惧怕死亡。在这个战乱纷飞的年代,人命如草芥,尤其是底层百姓。他们渴望生存,即使在战乱中挣扎,也不愿轻易放弃生命。但若失去了生存的希望,他们也会默默拼尽全力。

原本面对匈奴,他们大多抱着必死的决心。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苏长云的话让他们重新看到了生的希望。

“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吗?”有士兵颤抖着问道。

苏长云继续笑着鼓舞人心:“自然无假!”

“我们云中城城墙高达十米,坚不可摧。无数匈奴曾试图攻克,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只要我们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就一定能等到援军的到来,取得胜利!”

“到那时,我们就像一根钉子,牢牢钉在匈奴前进的道路上!”

苏长云双眸闪烁,眼中仿佛有星辰在闪烁,“书上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叫做‘于中流为砥柱’,这正是对我们的形容!”

下方众人沉默片刻后,纷纷抬头,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渴望。

“听城主的!”

“坚守此地,杀尽匈奴!”

……

在护理的房间里,老校尉伤势严重。他本应前往其他城池求援,却在归途中遭遇了匈奴的偷袭。

以他为首的十多名斥候拼死掩护他逃亡。最终,他身中多刀,长途跋涉后几乎耗尽体力,全凭一口气支撑回来。

若非老校尉年轻时是一名准二流高手,有一身精湛武艺,或者年纪再大几岁,这番折腾后恐怕再也无法醒来。

在房间中,老校尉看到苏长云走进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城主,对不起你……”

苏长云急忙跑过去按住他:“没事的李叔,我早就预料到了,没事的……”

“对不起,对不起……城主,老李头没用,没能求来援兵……”老校尉喃喃说着,紧紧抓着苏长云的手。这个常年流血不流泪的老人,此刻泪流满面。

外面的那些话,他其实都听到了。苏长云所说的援兵,根本就不存在。

在前往那几座城池之前,老校尉看到那满城的哀旗,心中已明白自己无话可说。

他仍抱着一丝希望,去找了云中城后方的几位城主。他跪在他们面前,磕头求他们出兵。

然而,几位城主没有回答。只有一位城主苦笑着将他扶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他看了一眼军营。

空荡荡的军营里,只有寥寥一两个方阵在使用。老校尉望过去,发现军阵里过半是老人和少年。

城主拍了拍老校尉的肩膀,苦涩地说:“我们几个城池比你们云中城还惨。”

“那几个老家伙不好意思拉下脸求一个后生,但我无所谓。脸皮这种东西,在当今世道又算得了什么?”

“我活了六十多年,只能厚着脸皮求你们一句话:能多撑一会儿吗?”

“城中的百姓还没完全撤走。”

“放心,我们也跟你们云中城主一样,几根老骨头都没什么要走的意思。人在城在罢了。”

想起这些话,老校尉心中更加酸楚。这么重的担子,怎么就压在了这个年轻后生的肩上?

“城主,匈奴蛮子已经绕到了云中城后面,百姓们撤离时要小心……”

“我知道,我知道。”苏长云轻声安慰道,“这些我早就安排好了,让百姓们结伴远行,相互照应。李叔,你一定要安心养伤……”

“我知道,我会尽快养伤。这把老骨头,说什么也要在匈奴来之前站起来。”老校尉勉强提起精神,艰难地开口,“还有件事要跟城主说,北边的皑皑城城主,那个老头可能已经和匈奴……投降了。”

“没事的,没事的。李叔你好好养伤……”苏长云轻声安慰着。

这个曾经让他骑在脖子上满山遍野奔跑的汉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瘦弱,成了一个体态单薄的老人。

“一切有长云在,不会出事的。”

老校尉望着眼前的青年,知道他只是在强颜欢笑。

实际上,在一个月之前,老校尉还从未感觉自己是个老人。

但突然就有那么几个时刻,会让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成为他人的依靠。

无论你如何努力、拼搏、挣扎,赤裸的现实就像一座无法移动的浩瀚阴山一样横亘在前。

老人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老了啊。

……

从房间出来后,苏长云脸上又挂起了温和的微笑,语气动作中透露出自信的风采。

面对众人的询问,苏长云笑着回答:“一定会有援军的。”

他又在城中走了几圈,登上城墙鼓励了一番。

直到夜幕降临,苏长云才重新回到屋子中。

但刚一回到房间,苏长云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捏着眉心。

女子早已醒来,给苏长云端上了一杯茶水,柔声问道:“是不是并没有援军的到来?”

听到这话,苏长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苦笑地接过茶水:“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吗?”

女子粲然一笑,轻轻坐下望着苏长云:“你什么时候能瞒过我?”

“哈哈,也是。”苏长云笑着回答,喝下一口茶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

“哪里有什么援军啊……”

“我看出来了,李叔已经尽力了,想要求来援军。”

“但实际上,在李叔去往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一次的可能性并不大。”

“由于王上此次为对抗秦国,让李牧带走了大量兵力,那一场激战,邻近的几个城池因距离较近,被调走的兵力远超我们。”

“哪里还能找到人手可调啊……”

听到这些话语,女子沉默不语,只是凝视着苏长云,轻轻起身,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忧虑。

苏长云微笑着安慰道:“无妨,我还不至于因此就垮掉。即便是真到了垮掉的时候,也得死在……”

话未说完,他瞥见女子略带责备的眼神,年轻的城主微笑着改口:“好,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女子只是更加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沉默片刻后,苏长云欲言又止,又深吸一口气:“阿瑶,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欺骗那些仍坚守在此的战士?该不该告诉他们,实际上已经没有援兵这个真相……”

“我明白这样欺骗他们不好,但……我实在不愿看到他们眼神空洞,一心求死。要知道,其中许多人还是孩子,就已经手握刀剑了。”

“回想我当年,那时我都在做什么?可以在高岗上读书,可以在小溪里捉鱼,可以在草地上嬉戏打闹,还可以遇见你。”

“然而现在,他们却一个个拿起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