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圣女芙蕾的筹码
凛冬的寒风刺骨，岔路口处的寒霜披在腐朽的枯木身上。
“左边是夜魔，右边是秩序。”
“莱奥，依你看，我们应当往左走，还是往右呢？”
老公爵转过头，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莱奥。
这是试探？还是考验？
莱奥看着公爵的眼睛，试图从那惺忪的睡眼中揣摩他的意图，但徒劳无功。
他所看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水渊。
汗珠浸湿内衬，莱奥不确定自己的回答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就在这时，右边那条布满光辉的道路上，响起了马蹄声。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莱奥转过头，看见身着白袍的骑士们，正从那条小路奔涌而来。
他们的袍子上，印着秩序教会的徽记——那个哭泣着的少女。
那是秩序教廷最后的武装力量，从白骑军中挑选出的亲卫队。
“哈哈哈，终于来了，我的老朋友，驾！”
特尔斯克公爵朗声一笑，朝着莱奥挥动缰绳：“走，去见教皇！”
见教皇？
莱奥心头疑惑，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二人身后，黑骑军也朝着这边靠拢。
北境最强大的两支军队，一黑一白两支骑军，终于碰撞在一起。
…………
秩序教会的总坛位于凛冬平原以西，与王城成南北相顾之势，因为被秩序之光包裹的缘故，得名“奥德”。
奥德城虽在苦寒之地，却被光芒庇佑，城区的温度要比凛冬河畔暖和上不少。
黑骑军便在这奥德城外驻扎。
莱奥这位“白骑军”，也终于有了“朝圣”的机会。
“主人，没想到我们竟然到圣城里面了。”
诗寇蒂小声说道。
她和莱奥两人正在圣卫军的中军，跟着大部队前行。
虽说有和卡莲的这层关系在，但莱奥毕竟只是一名白骑军，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度，于情于理，都不够资格掺和到教皇和特尔斯克公爵的会面当中。
“圣城很难进吗？”莱奥没有关于秩序的记忆，小声问道。
“当然，圣城平时不对外开放的。就算是圣女，平时的礼拜和祷告，也是在王城完成。按照秩序的教义。任何人，没有宣召，都不得进入圣城，违者将要处以火刑。”
“火刑啊，那倒还真是恐怖的刑罚……”莱奥撇撇嘴，余光看向队伍前端的秩序圣女芙蕾。
芙蕾银色长发下的面容很是憔悴，神情布满疑惑。
她似乎也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来也巧，莱奥刚刚瞥上两眼的功夫，芙蕾便勒动缰绳，驾马朝他走来。
依然是那副面瘫的模样，依然是那副银发红眼，但神情中的疲乏与劳累却掩盖不住。
跟在黑骑军中的这几天，芙蕾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她每天都在逃跑与不逃跑之间纠结。
她是个聪明人，当她见到特尔斯克公爵的那一刻，便有了许多阴谋论的猜测。
再加上公爵后面几天，那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举措，更加深了她的猜测。
“圣女大人。”莱奥微微颔首，虽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因为列侬的关系，他愿意放下一部分成见。
列侬骑士长是位值得尊重的战士，他将女儿托付给了自己，如果是力所能及的事情，莱奥还是愿意帮一帮的。
但若是伤害到莱奥的利益……
那还是让这位圣女小姐自求多福吧。
“莱奥。”芙蕾保持着优雅的风度：“你知道公爵的目的是什么吗？”
“……这个我确实不太清楚。”莱奥实话实说。
“嗯。”芙蕾点点头，眉宇中满是踌躇：“莱奥，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看得出来，教会和公爵之间关系很紧张。”
这何止是关系紧张啊，都到圣城来了……
黑骑军有三万，教皇的军队不足三千……
下一步公爵直接屠城我都觉得有可能……
莱奥无语至极，但还是装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我想情况还没那么糟糕吧……”
“或许要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芙蕾攥紧拳头：“莱奥，别的我也就不说了，你和卡莲的事情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回答我。”
“你所忠诚的，究竟是秩序，还是……特尔斯克公爵？”
好家伙，又来是吧？
先是公爵，又是圣女……我对谁忠诚有这么重要吗？
莱奥心中好笑，但还是装出一副虔诚的模样，发动了秩序剑制。
【秩序剑制（传说）： 此能力只有最虔诚的秩序教徒，才能从秩序的圣灵殿中习得。】
圣洁的辉光在他手中闪耀。
对于教徒而言，拥有秩序剑制，是胜于一切雄辩的忠诚。
在秩序教徒的认知当中，从没有哪怕一个人，能够在不忠于秩序的情况下，催动这样精纯的秩序力量。
但很可惜，莱奥就是可以。
果然，看到莱奥仍然能够释放【秩序剑制】，芙蕾松了口气：“看样子你的信仰没有被玷污。”
“当然，圣女大人。”见芙蕾上钩，莱奥继续表演：“我对秩序的忠诚比太阳的光辉还要耀眼。”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帮我劝劝公爵，秩序和公爵本来就不该是敌人。北境也经不起这样一轮战火了。”芙蕾的语气有些纠结。
“……”
莱奥有些摸不准这个女人脑袋里面究竟在想什么。
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会认为自己能够劝得动北境的王？
“莱奥，想必你也能看出来，公爵的身体大不如前。”芙蕾的声音还在继续：“虽然没有直接死去，但夜魔准备的毒药还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影响。”
“这件事谁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前些日子宣召我为他施展圣恢术，我也以为他根本没有中毒。”
“公爵的时间不多了，他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也许这场战争结束，就将步入冥河。”
“到那时，卡莲小姐与罗根侯爵，必将会有一位，继承北境之王的爵位。”
“如果你愿意帮助我解决教会的危机，那秩序将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卡莲王女的身上，你与卡莲之间的事情我们也不会过问。”
“你将以大主教的身份与卡莲结合，到时候，教会与北境贵族就将真正的融合在一起，这样的结局，不比双方开战，生灵涂炭，更加诱人吗？”
莱奥挑挑眉毛，知道芙蕾已经开出了价码——大主教的爵位和秩序教派的支持。
她在用这两样筹码，换取莱奥对特尔斯克公爵的劝说。
大主教……那可是教皇之下的位置，真正的秩序教会的核心位置。
这价码不可谓不丰厚。
莱奥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见到芙蕾靠到了他的身旁。
一股混杂着血腥气的淡淡体香沁入鼻腔，细弱蝇蚊的声音钻入耳廓，纤细的小手在他的掌纹中摩擦。
“如果你觉得价码不够的话……”
“莱奥，我，也可以成为价码的一部分。”
嚯。
莱奥低下头，看向皮肤微微泛红的圣女芙蕾。
这位始终面无表情的圣女小姐，却露出了羞涩难堪的神情，贝齿轻咬，双眸如波，惹人怜惜。
他完全没有想到芙蕾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该说不愧是绝对理智的秩序教徒嘛……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付出一切。
但……
芙蕾应该是高估莱奥了，他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就算有，他也未必会这么做。
理由很简单——
他不信任秩序教派，更不信任这位圣女小姐。
这些扭曲的狂信徒，表现的越正常，莱奥越觉得他们不正常。
尤其是这位圣女小姐，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莱奥就感觉她身上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
他本以为那是高阶强者的威压，也就没放在心上。
但这段时间，见过这么多的强者之后，莱奥可以确信，这位圣女身上的危险气息，和她的实力没有什么关系。
就比如现在，虽然芙蕾掩盖的很好，但莱奥还是通过真视之眼感觉到，她在握住自己手的时候，身上传来了一种欲望。
一种……想要把他吃掉的欲望。
真是扭曲的信徒啊……
还是不要和她们牵扯太多。
公爵现在想要对付秩序，自己还是站队公爵为好，至于罗根侯爵的威胁，就按照原计划，通过诗寇蒂吞噬乔安娜夫人来渗透。
想到这里，莱奥装出无比感动的模样，继续表演：“我知道了，圣女大人，我尽力而为。但能不能劝得动他我就不知道了。”
“我相信吾主会庇佑你的，莱奥骑士，你一定可以做到。”
…………
“公爵找我？”
“是的，爸爸说让你过去，说要带你打猎。”
奥德城的教堂休息处内，莱奥有些意外地看着刚刚过来的卡莲。
“真的吗？”诗寇蒂不满地嘟囔着嘴巴：“喂，卡莲，不会是因为你想霸占主人，所以才想出来的借口吧？”
“呵，你当我是你，幼稚的女人。”卡莲冷笑。
“？”诗寇蒂勃然大怒：“你说谁幼稚？”
“谁吃醋谁幼稚。”卡莲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
“哦呵呵。”诗寇蒂轻哼一声，手自然而然地搭到莱奥的胸前：“当时也不知道是谁，说什么不愿意和我分享男人，呵呵，现在呢？一口一个莱奥，叫的比谁都亲，矫情的女人！”
“你……”卡莲哪能想到诗寇蒂竟然提起那天的事情，脸一下子就涨个通红。
诗寇蒂充分发扬趁你病要你命的精神，疯狂嘲讽：“矫情！矫情！矫情！到最后还不是在这里要和我一起分享主人？略略略，弱弱弱！！”
“你你你！”卡莲从小养尊处优，在哪里都被人捧着，哪里吵过架，被噎的完全说不上话。
只好抱着胳膊，不发一言生闷气。
“好了！”莱奥一阵头疼。
他伸出拳头，在诗寇蒂头顶一敲：“别闹了，公爵找我肯定有事。”
“哎呦，主人，你干嘛~”
“行了，回来再收拾你！”莱奥知道这货又欠……了，也不理她，拽着卡莲就往房间外走去。
要是再待下去，汽油桶估计就要点爆了。
走出门，来到马厩，莱奥轻轻捏了捏卡莲的小手：“不好意思，她就那个样子，和一个小孩子一样，我有时候也很无奈……”
“没事……我也没和她生气……”卡莲四下看了看，有些羞涩。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牵着手，即使周围没有人，还是让王女拘谨不已。
同时，心里也甜甜的。
至少莱奥陪自己出来了不是吗？
这么说，这一次赢得是自己，而不是诗寇蒂……
不，不对，卡莲，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怎么能和那个幼稚鬼一样，在这些事情上攀比？你是北境的王女，和那个白痴可不是一类人。
卡莲摇摇头，拍了拍泛红的脸。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有，我们抓紧走吧。”
就这样，二人翻身上马，朝着公爵的军队驰骋。
很奇怪的是，公爵要见他的地方，不是这圣城之内，而是城郊的平原。
被秩序辉光庇佑的奥德城，空气中多了几分和煦，少了几分凄冷，这让莱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种不算太冷，又不算太热的天气，最适合远游与踏青。
可是，越是离开圣城，空气中的肃杀之意就越来越重。
不对吧，不是打猎吗？
怎么有这么重的杀气？
难不成？
莱奥心头闪过一道念头——
打猎确实是打猎，但猎物，却不是凛冬平原周围的魔兽，而是……秩序教派。
他连忙用神念与诗寇蒂沟通，让她也从圣城中出来，脚下御马的速度猛然加快。
不到半个自然时，二人便冲入了黑骑军中，见到了正在乔安娜夫人帮助下穿着重甲的特尔斯克公爵。
“爸爸！”
“公爵大人！”
“呦，你们总算来了，哈哈，可让老夫我久等了，莱奥你随我来。”特尔斯克公爵朝身旁挥挥手，率先往营帐外走去。
莱奥与卡莲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莱奥。”走出营帐，特尔斯克公爵双手叉腰，目光眺望着苍穹：“你说人这一生，为什么走这么快呢。”
这是什么意思？要和自己聊人生？聊哲学？
莱奥摸不准公爵在想什么。
“呵呵，也对，你还年轻，你不懂。”公爵的嘴角露出笑意：“你没到我这个年纪，不明白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他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冥冥中莱奥感觉到了公爵想说什么，他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公爵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拔出腰间的佩剑，放到莱奥面前：
“秩序教皇曾告诉我，人的寿命终归有限，一代人有做一代人该做的事，一代人也只能做完一代人该做的事，这是神灵给与人类的诅咒，这是命运。”
“但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什么狗屁命运。”
“我偏偏要在我这一代，把所有的事都做完！”
“莱奥，你是天生的将才，战场才是你的归宿，你可敢与我一起，狩猎凛冬平原？”
凛冬平原？
凛冬平原！
这一刻，那股冥冥中的感觉直冲莱奥的识海，鸡皮疙瘩自毛细血孔中升腾。
他被骗了。
圣女被骗了。
北境被骗了。
来袭的夜魔们也被骗了！
特尔斯克公爵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秩序教派，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夜魔。
他知道他的继承人对付不了越来越强大的夜魔。
他也不希望他的二女被这宿命所束缚。
所以，他要在他这一代，将这劳民伤财，困扰北境数百年的夜魔战争彻底终结。
所以，他才布置这一切，把夜魔苦心积虑积攒的大军关进了口袋。
他要为他那不成器的子孙，打下可以再延续千年的基业！
他要一代人，做完十几代甚至几十代人才能完成的事情！
他要一代人，立千秋万代之功！
这是特尔斯克公爵，这才是特尔斯克公爵！
这位北境的王，终于露出了他的锋刃。
莱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那源自东方古国的血性迸发而出。
同时也对这位老公爵产生崇敬与好感。
他是一位好父亲，更是一位好帝王。
莱奥接住长剑，朗声应道：“求之不得！”
“哈哈哈哈，好！”特尔斯克公爵挺直腰杆，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在，我就不用担心我的身后事了！”
“出征！”
肃然的杀气驶出奥德城郊。
黑白两道骑军，宛若开辟苍穹的利刃，刺入凛冬之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