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想这么多干嘛，干就完事了
西侧的营帐之内。
机械鸟诺诺停在临时搭建的简易书桌上，歪着脑袋看着正在组装装备的女机械师。
从回到营帐到现在，已经三个多自然时了，卡莲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不停地检查组装自己的装备。
从检查火药，到擦拭膛线，到整理气阀……就这样一遍接一遍的整顿着。
把子弹一颗颗地拔出，再一颗颗地装进去。
用松脂来回擦拭随身携带的机械器具。
整个营帐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两度，让机械鸟都感受到了寒意。
但这还不算最让祂惊恐的。
最让祂惊恐的，是卡莲的表情。
那是一种平静到了极致的表情，就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诺诺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卡莲，就仿佛她变了一个人一样。
“为什么……装不进去？明明都到这里了，为什么放不进去！”
卡莲握着气铳，往枪膛里塞着子弹。
作为一名研究蒸汽与真理的机械师，最重要的天赋就是稳定的手。
可现在，卡莲双本来稳定无比的纤纤玉手，却不断颤抖，指尖的黄铜色子弹来回晃动，明明就在膛口，却怎么都塞不进枪管之中。
于是，她便不停地赛，不停地赛，直到——
“为什么塞不进去！为什么我的手会晃！”
“砰”的一声。
气铳被卡莲甩到一旁的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机械鸟被吓了一跳，连忙飞起，在半空中盘旋。
而卡莲则抓着自己的红发，把头埋到了双腿之间，不停低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装不进去……”
“诺诺！诺诺！”
机械鸟在半空中盘旋两圈之后，才缓缓落到卡莲的身旁。
它小心翼翼地探过脑袋：
“诺诺！诺诺！卡莲，你没事吧？”
回应它的是长足的沉默。
直到蠢鸟担心卡莲出什么事了的时候，女机械师才抬起头，露出笑脸：
“没事，你不用担心，诺诺，我很好。”
“真的，我真的很好，诺诺，真的。”
她的笑容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僵硬，让诺诺这个机械造物都产生了恐怖谷效应。
卡莲站起身，缓缓地捡起气铳：“不好意思诺诺，我只是有些烦躁罢了，对不起，现在没事了。”
接着，她又一次地将气铳中的子弹倒出，又一次地晃开枪膛，又一次地将子弹一颗接一颗塞进去。
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机械鸟歪歪头，飞出了营帐。
祂虽然是机械造物，但又不是蠢蛋，怎么也能看出来自己的主人不对劲。
祂得去找莱奥，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是吗？卡莲原来这样了。”听着诺诺的诉说，莱奥唏嘘地垂下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想想办法。”
“诺诺！莱奥，你们两个闹别扭了吗？”机械鸟歪歪脑袋：“还有，这个女人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些事情和你说不清楚。”莱奥烦躁地挥了挥手，把机械鸟丢出了营帐。
“诺诺！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奇怪吗？是啊，我也想知道啊，卡莲为什么变得这么奇怪……
明明爱着我，却非要选择离开。
到底……
“主人……我……”
诗寇蒂坐在莱奥的身旁，有些无所适从。
距离卡莲小姐离开营帐已经过去三个多自然时了。
看到卡莲离开，她本来还有些小窃喜，觉得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抢走她的主人了。
但看到不发一言，像是丢了魂一样的莱奥，诗寇蒂小姐才意识到，自己恐怕做了错事。
黏液小姐还不能准确地理解人类的情感，但她能够感觉到莱奥很难过。
这种难过，是诗寇蒂从来都没在莱奥身上感受过的。
于是，她的胸腔也堵堵的。
“诗寇蒂，你为什么要……跳出来呢……”
莱奥捂住脸，不断抓着头发，喃喃自语。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埋怨黏液小姐，这并不是她的错。
她没有人类的道德与是非观念，跳出来肯定也是因为占有欲的本能。
但，情感的痛苦，却让他产生了撕裂感。
如果诗寇蒂没有跳出来，如果事情能够再拖延一段时间，如果他没有告诉卡莲诗寇蒂是他的女人，那么这一切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和卡莲会不会有别的未来？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多智近妖的天才，他无法判断哪一种选项会带来更好的答案。
但他知道，时光不能倒流，他做了选择，因此要付出代价。
“我……”诗寇蒂攥着拳头。
“这一幕……是你想要看到的吗？诗寇蒂。”
“不……不是……”诗寇蒂委屈地垂着头，只觉得胸腔里闷闷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跳出来，但她就是想跳出来。
想要当着卡莲的面，让主人承认她的存在，似乎这样才能够证明，她才是主人最重要的人。
但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
诗寇蒂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坏女人会因为自己的存在，就要离开主人……
虽然诗寇蒂也会吃醋，也会因为莱奥和别的女人亲近而生气，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莱奥。
只要主人开心，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卡莲要走呢……为什么不能够接受我呢？明明她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和我一样的黏液。”
“因为她是人类啊……”莱奥抬起头，红血丝布满双眼：“诗寇蒂，你理解不了人类的自尊，道德……你就是个懵懂的婴儿，你能够很多事物，但无法真的搞清楚感情。”
“是我想当然了，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是我错了……”
“诗寇蒂，这不怪你，是我的错。”
“主人……”看到莱奥这幅样子，诗寇蒂感觉胸口更闷了，晶莹的液体在她的眼眶中打转：“主人，那……那你放弃我吧，我，我其实都可以的，我可以不做主人的爱人，只做主人的奴仆也行的。”
“如果这样能让主人好受一点的话，诗寇蒂什么都愿意做的。”
“真的，只要，只要能跟在主人的身边，诗寇蒂就满足了……”
说着，黏液小姐趴到了莱奥的肩膀上，几滴晶莹浸湿了他的胸襟。
“你在哭泣，诗寇蒂……”
“哭泣？”诗寇蒂擦了擦眼角：“这就是哭泣的感觉吗？可是主人，我为什么要哭泣……黏液也会哭泣吗？”
“……”莱奥轻轻擦拭着黏液小姐的眼角，叹了口气：“你真的能做到吗？你真的能做到只看看我，就满足吗？”
“我……”面对这个问题，黏液小姐沉默了。
没错，为了让莱奥高兴，为了让莱奥幸福，她愿意放弃自我，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能够和主人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杀人，一起欢愉，一起做……情侣们应该做的事情。
用她吞噬的这些坏女人们口中的话来讲，这种想法应该是“爱”吧。
在这一刻，懵懂的黏液小姐，第一次渴望得到爱。
得到完整的爱。
没错，她不想放弃莱奥，她想要占有莱奥。
但，那样会让莱奥伤心，会让莱奥失去卡莲，所以，诗寇蒂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心意压下去，挤出一个笑脸：
“主人，我做得到，真的，我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可以了，看着你，就够了，只要——。”
“别再说了。”莱奥打断了诗寇蒂的话语，他缓缓抬起头，露出坚定的眼神：“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我不会放弃你的，诗寇蒂，我不会失去你。”
“我告诉过你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但是……但是……”诗寇蒂将小手放到莱奥的左胸上，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蔓延到下颌：“我能感觉到，主人，你很痛苦，非常痛苦。”
“这样也没关系吗？失去了卡莲小姐，主人，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不希望主人你痛苦，所以，我真的可以的，不要管诗寇蒂了，主人……”
“好了，别再说了，我不会放弃你。”莱奥深吸一口气，将黏液小姐揽入怀中：“我也不会放弃卡莲。”
“你们两个，我谁都不会放手。”
若是卡莲并不喜欢自己，那也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但现在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就算是莱奥这样的情感小白，也能看得出来，卡莲是喜欢自己的。
少女哽咽的声音，不敢扭过头的泪颜，还有那可以为了自己去死的义无反顾，都证明了这一点。
两人之间的信任危机应该也在昨天的告白中解开了。
所以，她现在的离开，只是因为自尊心与王女身份带来的束缚罢了。
说到底还是和粘液小姐一样，占有欲在作祟，只想独享自己。
既然如此，那莱奥为什么要放手？
莱奥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很渣，要是放在原本的世界，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挂在耻辱柱上了。
但他必须得这么做，不然他会后悔一辈子。
都已经来到这个病态的世界了，都已经手染了不知道多少鲜血，到了这时候，还当什么道德楷模？
再说了，他本来也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也没觉得自己是什么温柔的人。
杀人的时候都没有犹豫，何况是现在？
他想要的，他就一定要努力得到。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诗寇蒂的爱，卡莲的爱，甚至将来遇到的任何一个女人的爱，他哪一个都不会放弃。
这是他的贪婪，这是他的自私。
不仅仅是爱，他还要更多，他要财富，他要权利，他要能与那些女士们平起平坐的地位，他要能够真的自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惧怕任何人的能力。
“所以，我不应该再在这里蹉跎岁月了。”想到这里，莱奥摇摇头，站起身来。
“主人……你，为什么在笑？”
“因为我想通了一件事情。”莱奥揉了揉她的脑袋：“在今天以前，我们没有自己的欲望，没有想要走到何方的渴望，没有行动的目标，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
“但这样的人生，未免太无趣了。”
“从今天起，我要争，我所想要的一切，我都要争，女人，权力，金钱，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诗寇蒂似懂非懂地看着莱奥，她听不懂主人的意思，但她只是感觉，眼前的主人与一开始的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
莱奥伸了个懒腰：“好了，诗寇蒂，准备和卡莲好好相处吧。”
“啊？主人，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帮我把卡莲的帐篷门堵住。”
他已经不再犹豫了，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女人是需要驾驭的，既然卡莲自己过不去这道坎，那他就帮这个北境王女过这个坎！
…………
卡莲的营帐内。
女机械师正呆呆地握着气铳，不断重复着塞子弹的动作。
营帐突然被掀开，她麻木地抬起头，却看到了此时最不该看到的人。
“莱奥……莱奥先生，你——”
“不要叫我先生。”
莱奥快步上前，握住她手中的气铳，一把夺了下来：“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你还有一点我认识的卡莲的样子吗？”
“我……”卡莲没想到莱奥会这么大胆，心跳加速的同时，又强撑着露出镇定的表情：“我的事情，不，不需要你管。”
“不需要我管？不需要我管……好，卡莲。”莱奥居高临下地看着北境的王女：“如果你现在能够止住眼泪，那我现在就走。”
“眼……眼泪？”卡莲愣住了，呆呆地望向桌上的铜镜。
镜中少女的眼角旁，一滴滴晶莹正在滑落。
“为什么会流泪呢？卡莲，是因为要失去我，还是因为过不去自己这道坎？”莱奥发起猛烈的攻势。
“不，不是的，我……我没有……”卡莲喃喃自语，站起身来就要朝营帐外走去。
但莱奥怎么可能放过她，他侧移一步挡在了女机械师的面前：“那么我换一个要求吧，卡莲，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爱我。”
“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只要你能说出口，我现在就走。”
“你……”卡莲仰起头，对上了他那张英俊中还有一丝邪气的脸：“你……我……”
“我怎么了？”
“我……”卡莲倔强地凝视着他的眸子，嘴巴一张一合，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做不到吗？”莱奥更进一步，贴住北境王女的身体，右手探到她的身后，搂住了她的腰肢：“难不成北境的王女心里很清楚，自己离不开我吗？”
“我……”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屈辱感在卡莲小姐的胸腔里游荡，她象征性地推搡着莱奥，却没有用出哪怕一丝的力量：“我……”
“卡莲，你现在也可以拒绝我，只要你说你不愿意，我现在就走。”莱奥俯下身子，贴近她的耳朵，炙热的呼吸在她耳垂上拂洒：“还是说，你现在，只是因为基因里的占有欲在作祟，只是在吃醋呢？”
“我是在……吃醋……”这句话如同一击重锤，狠狠地击中了卡莲小姐的心房，她呆愣地看着距离自己只剩下几厘米的莱奥，身子直接软了下来：“不，我，我不是这样的……”
但莱奥怎么可能还会给她继续挣扎的机会，他手上一使劲，就将卡莲推在了床上。
“卡莲，我会对你温柔的，但不是现在……”
嘤嘤啼哭声在营帐内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