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破晓(64)

言臻和镜沉,加上张姨,连夜叫了搬家公司来搬东西。

张姨在这个家住了十几年,大大小小的东西装了半货车,收拾了好几个小时才收拾完。

言臻的东西也不少,但她只挑了一些必需品带走。

镜沉只是在这边暂住,东西就更少了。

搬东西搬到凌晨,所有东西打包完毕,张姨打算连夜回老家。

临走前,张姨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把目光转到言臻身上。

“臻臻小姐,我走了,以后多联系。”

“好。”言臻说,“我妈那人你也知道,想起一出是一出,今天跟我爸吵成这样,说不定哪天就和好了,到时候请你回来继续做事也不一定,你手机保持开机,我们会有再见面的那天。”

张姨眼里升起一丝希冀,连连点头:“好,我会的。”

送走张姨,镜沉考虑到言臻明天还要上学,在市中心一家高档酒店订了套房,大手笔包了半个学期的房费。

言臻看着他一次性支付六位数的房费,有点肉疼:“这钱再添个十来万都能在学校附近买套小公寓了……还不如买套公寓呢。”

镜沉支付完毕,伸手去揉言臻的脑袋:“不买,等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咱们回海城,那儿才是我们的家。”

言臻微微一怔。

入住酒店后,第二天言臻照常上学。

很快,言臻就发现长住酒店的好处了。

三餐在酒店餐厅解决,有保洁定时打扫卫生,酒店提供洗衣服务,还有针对包月用户赠送的免费商务接送——言臻上学放学都由酒店专车接送。

镜沉陪着言臻适应了几天,见她很快习惯住酒店的生活节奏,于是放心地出差去了。

独自住在酒店的言臻开始了周一到周五上学,周末去马术俱乐部的日常。

时间一晃而过半个月,期间无论是楚慧安还是言奕,都没有联系过言臻。

言臻专注忙自己的事,还在马术俱乐部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那位新朋友是个快六十岁的男人,姓李,在俱乐部订了最便宜的新手马术套餐,每隔两三天就会来上课。

言臻叫他一声李叔。

李叔性格随和,平时见人总是笑呵呵的,但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消毒水味,没多少人愿意跟他攀谈。

言臻是个例外。

跟李叔一块练了几次骑马,言臻还指点过他几句,两人很快处成了忘年交。

从交谈中,言臻得知李叔在殡仪馆工作,是一名入殓师,平日里的工作是为遗体进行清洁,修复和美化。

说起本职工作,李叔侃侃而谈。

他干这一行三十多年了,送走过数以万计的逝者。

寿终正寝的逝者只需要进行遗容清洁整理,更衣入殓,如果是非正常死亡,比如车祸,坠楼死亡而导致遗体残缺的人,他需要将逝者的残肢断臂组到一起,填充缝合,让这些不幸的人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在殡仪馆这种地方工作,李叔见过人性百态,说起这些事时有种看淡一切的超脱感。

言臻一开始只是把这些事当成别人的阅历看待,某个周末她跟李叔一块骑马,中途李叔接到一个紧急加班电话,殡仪馆那边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马术俱乐部所在的位置有些偏僻,平均四十分钟才有一辆公交车经过,出租车更是屈指可数。

李叔在打车平台叫了网约车,但最近的一辆网约车赶过来也需要二十多分钟。

言臻见李叔心急如焚,干脆向马术俱乐部喜欢骑机车的教练借了摩托,骑车送李叔去殡仪馆。

到了殡仪馆,李叔换上工作服就去忙了,临走前叮嘱言臻回去时注意安全。

言臻这些日子听李叔说了不少跟殡仪馆有关的事,听着告别厅中传出的阵阵哀乐和哭声,嗅着空气中飘散的纸钱燃烧的味道,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顺着李叔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条长长的走廊,言臻走到尽头,看见一扇贴着“遗体修复室”的门,门外有对头发花白的老人互相搀扶着。

两人脸色惨白,眼神凄惶而绝望,互相偎依着靠坐在长椅上的姿势,像被抽干了心气和灵魂的雕像。

言臻在他们对面的长椅上坐下,开始等李叔。

这一等,她从上午等到傍晚,直到太阳下山,李叔和另一个入殓师才从修复室走出来。

看见言臻,李叔有些惊讶,但他的视线很快从言臻转到那对老夫妇身上,摘下口罩对两人道:“家属请节哀,可以进去道别了。”

那对老夫妇对视一眼,颤颤巍巍地起身,跟着另一个入殓师走进修复室。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老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纵然李叔看惯了这样的场面,也还是忍不住叹气。

他走到言臻面前:“小言,你怎么还在这儿?”

“反正没什么事,我等等您。”言臻说,“这边不好打车,您今天又没开车过来,忙完了吗,我送您回家。”

李叔感动不已:“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咱们一块去吃饭。”

片刻后,言臻骑着摩托,载李叔离开殡仪馆。

两人找了一家面馆吃面,李叔说起刚才那对老夫妇和修复室里的遗体,无奈地说:“是老人的儿子,名校毕业,工作体面有车有房,但是患了抑郁症,从32楼跳下来,半点后悔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身体碎得不成样子……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可怜啊。”

言臻手里的筷子挑着面,想起修复室外那对老夫妇心如死灰的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李叔以为她嫌恶心,连忙说:“不说这个了,咱们吃面,吃面!”

言臻解释道:“您别误会,我不害怕,我只是觉得……”

李叔想起言臻平时听自己说殡仪馆工作经历时认真的样子,确定她不是在安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接下她的话:“觉得什么?”

“这种死法太可怕了。”言臻低声说。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个人都走到自杀这个地步了,他一定很累,累到没有余力去顾及身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