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江南梅雨季节,细雨飘渺如烟,浸透了盖满青苔的石阶。

石阶整体呈金属的昏暗光泽,形状方正而表面崎岖,雨水集蓄在坑洼里,倒映出阴暗的天空。

倘若将视线上移,古式的木门横亘在来人的眼前,犹如天堑。

“到了。”

女子淡抹朱唇,眉眼盈盈、五官精致,一袭淡雅的青花旗袍在雨下成为最夺人眼目的景观,旗袍下纤细的踝腕竟不盈一握。

她右手握住一柄古铜色的油纸伞,左手轻举,缓缓叩门,

“咚,咚,咚。”

叩门声落在雨洼里,竟没有苔花被风吹动的声音惹人耳目。

少时,寂静,说不出的不协调感。

女子刚想叩动第二声,门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谁啊?”

门那边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这声音中,有丝毫不掩饰的,厌恶,敷衍,漫不经心。

“是我,白夫人。”

女子不紧不慢的低声开口道。

嘎吱——

木门忽地打开,带起一阵强风,把雨滴卷紧女子的眼中。

女子并不在意,甚至神色都不曾改变。

站在门那边的男人,个头不算太高的,也就和女子平肩,长了一脸的麻子,鬓角还夹着几根白发,可见韶华不在。

他从门内探出头来左右望望,确定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跟过来之后,赶忙招呼白夫人进来。

“白夫人光临寒舍,可有要事?”

男人向前走动几步,一把暗红色的木凳诡异的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伸伸手,示意女子入座。

下一刻,女子眼前的景色,由泥泞的院子变换为一尘不染的前堂。

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前兆,也只有“撞鬼”能比喻女子刚才经历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女子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死人入殓了一样,再不会有多余的情感。

“木工阁下,你可知前朝兵差复生一事?”

“略有耳闻。此事不足为奇,”男人轻轻坐在凳子上,一杯斟好的热茶出现在他面前,他端起茶来细品一口,接着道,“此差复生,尔等莫要强行关押,事倍功半之举尔尔,待到秋来九月八,王家二人出关之际,联手溃之即可。”

女子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微微颔首,“善,此乃权益之计。”

二人沉默良久。

少焉,女子蓦然开口。

“今民深受鬼怪之害,木工才能甚远,达则兼济天下,乃人处生之理。江北有人家,以身育鬼;江南有将军,以命殉民。当是时也,为万世开太平……”

“非也。”

被称为木工的中年人打断了白夫人的话。他抬眼望向不远处。

白夫人被打断后也没有表现出愠怒,反而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只毛发脏乱斑驳的花猫。在紧实的雨滴中,它找到了猎物。

那是一只肥硕的老鼠。

老鼠在泥泞而空荡的院子中上蹿下跳,专门找不易被发现的角落藏身。

然而,无论它怎样藏,花猫总是能径直扑向它的藏身之所。

而老鼠被发现后,又化作黑色的残影,一个弹跳,与花猫拉开了距离,再去寻找其他的角落。

老鼠一直苟活在这不大的院子里。

“人不免一死,或战,或疫,或暴政,或天灾。”

“木工意思是,鬼怪可与之相当?”

“人本苟活如鼠,民从未为逐鼠之物。”

男人的话铿然落下,前堂内久久不言。

“受教了。”

白夫人面色冰冷的站起身来,一阵味道芬芳的风不知从何而起,盈满了整个前堂。

下一秒,白夫人的身影消失不在,宛若蒸发。

木工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他放下茶杯,将右手缓缓抬起。

轻挥。

如同用板擦消除黑板上的笔迹,原本空无一物的院子也渐渐被擦去。

无论是猫还是鼠,都在这一下挥手中消散殆尽,灰也不剩。

一片规模不大的林子,取代了原本空旷的前院。

“代我向你妹妹问好。”

木匠不会忘记,白夫人与红夫人的双亲命丧鬼怪之手时,二人绝望与崩溃的神情。

自那以后,二人性情大变。

红夫人泪干如蜡炬成灰而尽,白夫人欲自缢轻生,却无意间驾驭了鬼物的力量。

白夫人的妹妹也以身涉险与鬼怪共存,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路。

即便如此,木匠也不希望,灵异鬼怪再与二人相关。

一柄布满铁锈的锹,被木匠握紧。

“为万世开太平。”

他走出前堂的门,身形一晃而消失不见,一如泡影破灭化作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