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114章 圣路易斯·盘羊怯怯

“南薰,我也想送你一件生日礼物,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能让你开心。”

“噢,好呀,那你想为我做什么呀?”南薰甜甜地问。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桑珊说这些话是在做怎样的铺垫。

“我想……变成马,让你骑着玩。”

这句话桑珊已经在心里反复排练了很久,可一说出口,却还是显得那样不合时宜。

她马上又补充道:“我看见菲雪每次把人家当马骑的时候都很开心,所以我想……”

桑珊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内心的忐忑填平,却没想到南薰的眉心越蹙越紧。

南薰语气冰冷地打断道:“所以,你觉得我和菲雪是同一类人?”

“不不,南薰,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珊慌忙否认。

南薰侧过头冷冷地吹了口气,“桑珊,你刚刚才说,给人当马骑,是一种羞辱!”

“可是,对你不一样,我是心甘情愿的,如果能让你开心,我会比你更开心。”

桑珊对南薰露出微笑。

南薰知道那微笑是发自内心的,但真的一点都不好看。

“你觉得这样可以让我开心?”

“嗯。”

桑珊笃定地点点头。

她都没有去想南薰的这句反问代表什么,就啪嗒一下趴在地板上,抬起头满脸期待地望着南薰。

四肢着地的样子,真像一只驯服的小黑盘羊。

“啊——”

南薰只觉得面前像是出现了一个怪物,这个怪物的笑容令她感到恶心。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却被身后的小茶几绊住,一个趔趄向后栽了过去。

打翻的玻璃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破裂声……

公寓的门这时突然被推开,惊忙的高跟鞋声穿过走道。

桑珊立马从地上爬起来。

“南薰,你怎么了?”

欧缇雅惊愕地看着坐在碎玻璃堆里的南薰,将问责的目光投向垂首站立一旁的桑珊。

“你是谁?”

桑珊不敢抬头,只是将眼光颤瑟瑟地上移,当触到欧缇雅那双冰冷的水眸时,她的眼神立刻落荒而逃。

欧缇雅的美,就像太阳一样,卑微如她,连与之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我叫桑珊。”

桑珊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为什么推南薰?”欧缇雅问。

“我……我……”

欧缇雅真是个强大的磁场,桑珊站在这个磁场内,大脑的信号都无法传输给舌头了。

她嗫嚅了很久,最后只吐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欧缇雅觉得跟这个牡蛎村女孩对话实在是费劲,索性将目光移向南薰。

“你俩怎么了?这个女孩到底是谁?”

“没怎么,她是我的朋友,我邀请她今晚陪我过生日。”南薰说,“欧缇雅,你误会她了,是我自己跌倒的。”

“你自己跌倒的?”

欧缇雅狐疑地望了南薰和桑珊一眼,“那她干嘛跟你道歉?”

“你都不想着怎么把我扶起来吗?”

南薰娇嗔地将手伸向欧缇雅。

“自己爬起来!”

欧缇雅白了南薰一眼。

南薰委屈地嘟嘟嘴,“你难道没看见吗,这里好多碎玻璃渣渣。”

桑珊马上低着头走过去,蹲下身拣地板上的玻璃残片。

“别碰!”

欧缇雅大声叫道。

桑珊吓得手指一抖,怯怯地抬头望她。

“这样很容易划伤手,” 欧缇雅将嗓线有意识地放柔和了些,“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桑珊垂着眼睑低低点头,转身欲走时,南薰叫住她。

“桑珊,等一下!生日蛋糕还有大半块呢,你带走吧,可以当明天的早餐。”

欧缇雅将剩下的蛋糕装进包装盒里,递给桑珊,“拿着吧,别客气。”

桑珊步出南薰的公寓后,独自倚在楼梯栏杆上发愣。

楼道里幽暗阴冷,而她抱在怀里的蛋糕盒子,如同窜着错乱电流的暖手炉一样,时而温暖,时而灼烫。

虽然欧缇雅已不再身边,但桑珊却感觉自己还处在月光女神强大的磁场内,紊乱的心跳仍旧没有恢复正常。

她没有想到,那么高贵的欧缇雅,会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子。

——即使她清楚地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轻视。

自己本来就身在尘埃,要得到他人的关注,那当然是俯视的目光。

欧缇雅向南薰使的那个白眼在桑珊脑海中反复回映。

这个动作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就是不肯放过它。

什么时候,自己也可以嘻哈玩笑地和南薰相处呢?

单人公寓里,欧缇雅一边拿着笤帚小心翼翼地清扫地板上的玻璃碎片,一边拿出长辈的语气劝说南薰:“我没有歧视的意思,但你以后还是少和牡蛎村的那群女孩子来往吧!”

“可你这就是歧视啊!”

南薰盘腿坐在粉红条纹的布艺沙发上,歪抬着下巴朝欧缇雅控诉。

欧缇雅耸耸肩膀,“好吧,我承认我的确对她们有偏见,但他们给学院惹了很多麻烦,这是事实,昨天斐莎太太还跟我抱怨呢,感觉是一群原始社会来的人闯进了文明社会,圣路易斯的学生们对他们都是有多远躲多远。”

“可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和一群牡蛎村女孩子在一起呀?明明就那一个呀!”

南薰顿了顿,又说,“桑珊跟她们不一样。”

“看得出来,她的确不像其他牡蛎村女孩那般粗野。”

欧缇雅在南薰身旁坐下,侧身枕着手臂,“但是,你真的和她聊得来吗?”

南薰圆睁着眼睛怔怔摇头,“不知为什么,我对她讲的故事就是提不起兴趣。”

“所以啊……”欧缇雅长长地吸一口气,“还是把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吧!”

“算了,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南薰慵懒地在沙发上躺下,随即又像蓦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正襟危坐。

“欧缇雅,你今晚突然来我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墙上布谷钟里的布谷鸟突然蹦出来,声音清脆地报时,已经深夜十二点了。

欧缇雅捋了捋南薰散落在肩膀的头发,温柔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她起身离去,走到门边的时候,步子顿了顿,回头对南薰说:“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吃早餐。”

————

秋日的阳光穿过玻幕,将咖啡厅里的橡树叶子照得油亮反光。

空气中飘散着可可和奶油的香味。乍一恍神,还以为这些深咖色的吧台和高脚凳是用巧克力做成的。

南薰知道昨晚欧缇雅一定有事,所以今天她很早就来咖啡厅等她了。

她点了杯抹茶拿铁,独自趴在高高的吧台上。

玻璃幕墙外是人流杂沓的餐厅,咖啡馆的隔音效果很好,以至于南薰望着餐厅里那些熙来攘往的匆匆人影,就像在看一部意识流的哑剧。

不经意间,南薰瞟见了一对盘羊角发辫。

桑珊独自坐在角落里,身影落寞,但是面前的蛋糕却让她孤独的神色里现出了几丝欢愉。

不知为什么,桑珊这个女孩看久了,南薰的心会有一丝隐隐的痛。

南薰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面前的吧台上摆上了一碟精致的提拉米苏。

“你终于来了,欧缇雅。”南薰露出欣喜的神色。

“你等了很久吗?”

“嗯。”南薰点头,表情里似有些许委屈。

欧缇雅笑笑:“怎么来这么早啊?”

“因为我知道你有事情要跟我说,”南薰顿了顿,如果是坏消息怎么办?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是关于培熙的吗?”

“是的。”

欧缇雅蹬上高脚凳,低头呷了一口咖啡。

南薰屏息凝神地盯着欧缇雅,掌心浸出汗水,所有的意念都变得坚硬如盔甲。

“那艘船的货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别激动别激动,不是培熙,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是个人口走私贩子,现场有打斗痕迹,警方搜集到了培熙的指纹。”

“你的意思是,培熙杀人了?”

南薰惊愕不已。

“照现在的线索来看,是这样的。”欧缇雅说。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南薰提着心吊着胆继续追问。

“莫本利目前仍然没有找着他,但是警察根据法医提供的死亡时间,推断事发当时应该是在南亚。”

南薰将手指插入发丝,“培熙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别人,更别说杀人了,可是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和一个人口走私犯扯上关系呢?”

欧缇雅摇摇头,“这真的令人难以置信,但是现在我们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呢?你关心培熙,至少我还可以帮你从葛梅妮还有莫先生那里打探点消息。”

欧缇雅的眼中漾起一圈又一圈的忧郁。

“可是马哈茂,我的未婚夫,他现在亡命天涯,说不定就是死了,我都无从知晓。”

“对不起,欧缇雅,我让你难过了……”

南薰轻轻拍拍欧缇雅的肩膀,目光却无意中扫向了餐厅角落里的桑珊。

桑珊不再形单影只,她的身边围了好几个牡蛎村女孩。她们伸着手指去剜桑珊蛋糕上的奶油,然后笑嘻嘻地将黏在手指上的奶油抹在桑珊的脸上和头发上。

桑珊低着头,想用手臂挡住她们的进犯,可却无从躲闪。

菲雪就坐在对面,双手抱在胸前,像看戏似的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喂,你在看什么呢?”

欧缇雅循着南薰的视线望过去,然后气愤地捶了下桌子。

“太过分了!”

热闹的餐厅里,那群牡蛎村女孩围着桑珊,像是群狼围着一只软弱的盘羊。

也有其他学生来来往往地从她们身边经过,但最多也只是看一眼便罢,谁都不想去招惹这帮难缠的牡蛎村女孩。

南薰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跳下吧椅。

“你们住手!”

连南薰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这声怒吼居然这么有爆发力。

女孩们纷纷收手,南薰这才看清楚桑珊脸上鬼画桃符的奶油痕迹,还有被粘成一绺一绺的发丝,像是刚从肥皂泡里捞出来似的,披挂着满身的狼狈,软怯地朝自己抬起头来。

南薰看着她,就像看着当年被皮阿索霸凌的自己。

菲雪翘着腿,不悦的目光朝南薰斜扫而来。

“南薰,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把桑珊带到你的单人间去,如果你没这能耐,就请一边去,少管我们宿舍的事情。”

“你们宿舍的事情……”

南薰有意抬高音调揶揄道:“如果是你的马,你愿意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我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但是桑珊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这样对她!”

一抹羞红之色如火苗般缥上菲雪的脖子。

她还是在乎自己形象的,尤其是跟皮阿索交往之后,她总觉得自己无论走到哪都在被人默默关注。怎么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有个喜欢把人当马骑的恶俗怪癖?

而南薰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含沙射影,菲雪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那个叫酱比的女孩开口了。

“南薰,我们对桑珊不是戏弄,而是惩罚。”

“惩罚她什么?”南薰冷冷地问。

“她昨晚十二点过后才回宿舍,刚好遇到舍监检查,我们宿舍被扣分了,你知道吗?这对我们申请奖学金可是有影响的!”

这样说来,她们对桑珊的欺凌还真是师出有名。

菲雪的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

好在南薰反应及时,“这不正好吗,你们正好不欠她的了!”

“噢,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欠她的了?”菲雪不屑地反问。

“你们好像今天就可以领这个月校园兼职的工钱了吧!是不是该把领到的工钱分一半出来给桑珊呢?每次你们撂挑子走人后,都是桑珊一个人把所有洋葱剥完的,难道这不是欠她的吗?”

“那好,我就欠了,”菲雪咬牙横笑,“而且,还不打算还了,你能拿我怎样?”